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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沥山城雨,千里快哉风,却恰好缺了那一点浩然气,吹不散人间种种靡靡,吹不断宴会场的迷醉。
能阻止它们的,只有黑夜,时至午夜,宴会便散场,多数人并未逗留,回头离去,少部分人“恋恋不舍”,站在门口与人攀谈。
王衿伶对此没有兴趣,只是坐在车上,透过车窗注视着酒店大门前上演的一出好戏。
她的母亲钟音华和另外一个女子一同,与自己的丈夫交谈,细雨迷蒙,令人感到可笑的是,在这个距离这样隐约看去,女子挽着她父亲的手臂,而钟音华则站在一旁,她们都看不清神色,一时还真让人迷糊,不知哪个是妻子,哪个是“女性友人”了。
她看不见父亲的神色,也听不见三人交谈内容,只能从结果窥得不愉快的空气,那两人携手离开,而钟音华独自走向了车辆。
穿着黑色长裙,仪态雍容的妇人撑着伞,背着细雨而来,面容从模糊到清晰。
王衿伶眼睁睁看着她给自己人格套上的面具土崩瓦解,精心设计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被急促的呼吸,因愤怒而涨起的血管所取代。
最后维护她仪态的是尊严,女性素手挽起丝袖,望了眼腕表,温婉平和地对司机道:“小孙,去帮我买点东西。”
“好的,钟姐。”
司机小孙当即应下,很机灵地没去问买什么东西,拉开车门走了下去,要关门的时候,只听那钟姐补充道:“等我电话。”
小孙微微鞠躬,冒着雨往远处走去了。
那之后,王衿伶很罕见地见到了她母亲歇斯底里的样子,刚要发作,王衿伶就及时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力道之大,让钟音华险些窒息。
当女儿松开手,母亲下意识要质问时,王衿伶从座位底下拿出了一个小型的仪器。
钟音华痛苦地闭上了眼,这是她本该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东西,一个小型录音器材。
她极痛苦、极压抑地发出小声的啜泣,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王衿伶仔细查看着那小东西,然后随手把它塞了回去,然后把手扶箱上,本就快合拢的空调扇叶打得更下去了一些,并跨到座位上,把空调风量调到了最大。
里面有一个微型摄像头。
“他完全疯了。”钟音华从牙缝里挤出几滴浓稠的憎恨,道:“他的江湖要他孝顺,那他就是天下头一等的大孝子,拿出最好的医疗、居住条件,江湖要他讲义气,那表面上,他就是义薄云天的哥们,可他唯独不会做一件事,那就是尊重我。”
“因为在他的世界里,对女人的侮辱和控制恰好是他手腕的象征。你也一样是受害者,你要去跟他对抗,跟他争,不要让他有机会控制你。”
王衿伶听在耳中,可她实在意兴阑珊,懒得回答。
钟音华见忽然抱住王衿伶,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万般温柔地道:“我只有你了。”
她不用回头看,都知道钟音华虽然看着王衿伶,但投射出来的却是钟音华自己。
钟音华是如此胆怯,胆怯到在不忠的丈夫面前柔声细语。
一个可怜的女人,披着受害者的外衣,把所有错误和纷争全部掩埋,把解决问题的所有希望全部寄托在女儿身上,她唯一的勇气来源是日渐长大的女儿,是女儿身上那副完美无瑕的面具。
她期待王衿伶成为她生命的延续,等着女儿来解决她悲剧又扭曲的婚姻问题。
王衿伶忽然开口,道:“你以为问题解决了吗?”
“你说什么呢?”钟音华松开王衿伶,有些不解。
“我是说,你和那个小孙的私会地点,包不包括这辆车里?”王衿伶偏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母亲。
钟音华如坠冰窟,仿佛血液都要冻结起来,半晌之后,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王衿伶平静地道:“我对你跟谁私会,在哪儿上床没有半点兴趣,可我不想因为你的愚蠢,给王凯发疯的借口。”
“他不会杀你,但对那个小孙不一定,你知道他的手段。随后更多的监视、窃听设备会铺满你的生活空间,客厅、卧室,甚至厕所,你会发现生活中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注视你,而且不会瞒着你,会让你知道他们正看着你。”
“无处可逃的压迫会让你慢慢感觉压抑、恐慌、衰弱,而我和你住在一起,殃及池鱼。”
钟音华震惊到了极点,她望着自己的女儿,觉得无比陌生。那个百依百顺,绝不忤逆家长意志的王衿伶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冷血,又如此肆无忌惮?
随后她又恐慌于王衿伶描述的未来,诚如女儿所说,钟音华对王凯的手段非常了解,这一切都可能变成现实。
“但你运气很好,他应该没想到监听、监视器会有被发现的可能,用的都是过时的设备,不实时联网,存储容量不大,大概是每隔一段时间由人工替换检查的,你还有机会。”
钟音华闭上眼睛,呼吸急促,片刻后才压下起伏的胸口,神色冷峻地道:“这不是第一次了,我会处理好。”
王衿伶不置可否,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自己母亲的乐观。
钟音华沉默了许久,擦拭脸上的泪痕后才开口:“王凯当着那么点人的面,践踏我的尊严,既然他能做,那我也能做,这是报复。”
“不敢让当事人知道的报复吗?”王衿伶笑着道:“别跟我说这些,我不在乎。”
“你必须在乎!”钟音华的理智已经崩溃,无所顾忌地尖声道:“他把你当人偶,当商品,把你保护起来,控制起来,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染指你,是为了未来能把你卖个好价钱。”
“你必须得争,跟他争到底,你懂不懂?”
王衿伶没应答,完全没有同她争论的想法,钟音华也只得自讨没趣,一会又小声啜泣起来。
或许是空调开大了,王衿伶手臂上起了些疙瘩,心中难以言喻的恶心感挥之不去。
在王衿伶几乎要被这股会繁殖的恶心吞没时,手机屏幕适时亮了起来。
一边的钟音华简直把自己的立场倒转了过来,好像王衿伶才是母亲,她是用哭闹吸引母亲注意力而不得的小孩,这时她侧过脸,发现王衿伶没有理会她,而且并未遮掩手机内容,隐约能看到那是个聊天界面。
最重要的是,王衿伶在笑。
钟音华登时怒火中烧,她冷笑道:“你最好不要想着靠男人,男人什么都帮不了你,王凯会打断他的腿,活埋进某条阴沟里。”
王衿伶终于转过头来,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道:“我想到一个对付王凯的方法。”
钟音华眉头舒展,问道:“哦?”
“磨利一块拇指大小的刀片,把它藏在剃须刀里,或者换成胸罩的带扣,或者干脆放在枕头下。”王衿伶毫不掩饰恶意,道:“反正你是他的枕边人,趁着还有几分姿色,他还愿意碰你的时候,就拿这根刀片割开他的喉咙,一了百了。”
钟音华惊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你不敢,因为你身上的每样东西都是他的,而且没有本事留住属于他的东西,所以你不敢杀了他,或者干脆把他送进监狱,只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王衿伶按下发送,然后把手机收进包里,笑着道:“你会任由他把你重要的人和事,乃至尊严都埋进阴沟,所以你觉得我也该如此懦弱?”
钟音华打了个寒颤,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自己的女儿,王衿伶疯了,她终于被王凯的恶毒逼进了疯狂的死路里。
只有王衿伶知道,自己很冷静,她需要冷静,因为时候未到。
王衿伶看着窗外雨色,脑海中不自禁地浮现起那个男孩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