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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显得比以往更加辽阔,被雪山映白的岚光静静飘浮着,和天边的云彩连在一起。风在吹,吹来了沙啦啦的牧草声,也隐隐地吹来了一阵马的嘶鸣。
王铁指着脚下说:“大家一起动手,挖。”
人们一直挖到下午,才挖出一个洞口。那是一个宽敞幽深的冰洞,数次雪崩中倾泻而下的冰雪覆盖了洞口,却没有灌满冰洞。
就在冰洞的底层,冰雪没有掩埋的地方,依然存活着生命。那不是一个生命,是许多个生命,是程潇和达娃的阿爸,还有消失了的登山队的全体成员。
“扎西德勒,扎西德勒。”
所有参与了挖掘的人都在不停地这么说。
感觉这句话里饱含着一种能让人哭也能让人笑的感情,饱含着一种可以改变一切的神奇的力量。
救出来的人被送到了乡卫生所,抢救是匆忙的,也是及时的,被营救出来的人正在一个个苏醒。
程汝意一直守护在爸爸的病床前。
程潇是昏迷时间最长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医生唉声叹气的人。
医生说:“有可能他从此就这样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站在门口望着远方沉思的王铁突然回过头来,惊叫一声:“醒了?”
然后扑过来,激动地抱住了程潇。
程汝意激动的大声叫着:“爸爸醒了,醒了!”
程潇在昏迷五天之后,终于醒了。
程汝意跑出病房,告诉了所有人。
大家都来病房看望程潇,送来了许许多多的“扎西德勒”。
程汝意扶着程潇坐了起来。他靠在立起的枕头上,虚弱地朝大家微笑着。
扎西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程潇“咦”了一声,盯上了扎西:“这不是羊湖民宿的老板吗,怎么在这里?”
程汝意解释道:“他跟我一起过来的。”
程潇喝了些水,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给扎西看。
扎西一见照片,眼睛就亮成了星星,尖尖地叫了一声“阿爸”,扑过去抱住手机,委屈地哭起来。
程潇焦急地说:“你们快去,把王铁请来。”
扎西去了。
在等待王铁的时候,程潇讲起了他寻找登山队和见到扎西阿爸的经过。
程潇带着救护站的几个人,在雪山口等了两天没有等来登山队,就知道上当受骗了,那伙人声东击西去了别处。他按照区域把雪山划成了片,让人分头去找,自己也开着车,疯跑起来。
他一座雪山一座雪山地排查着,最后来到了这里。半路上车坏了,他弃车而行,走进了雪山,看到雪坡上留下的痕迹,就知道登山队去了年年都有雪崩的北峰。
他来到峰群的脚下,看到那么多雪山拥挤在一起,正犹豫着不知道往哪里走,就见一个骑着一匹枣红马的牧人朝他走来,赶紧迎了过去。
他们先是互相通报了姓名,又说了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情。
牧人翻身下马,恭敬地弯着腰说:“俗话说草原的福气是雪山带来的,好人的福气是更好的人带来的。我今天见到的这个人就是苍鹰走兽传说的程潇站长吗?”
程潇也弯了弯腰说:“尊敬善良的饲鹫人,我可是相信我今天见到了一个更好的人。”
洛桑是个饲鹫人,饲鹫人就是给秃鹫喂食的人,过去草原上的习俗是人死后把尸体施舍给食肉的秃鹫。但这些年三江源的环境好起来了,牧人们栉风沐雨的游牧变成了安家立业的定居,生活质量一年比一年高,人的寿命就跟着变长了,自然死亡的人越来越少;加上保护动物的措施得力,盗猎者大量减少,草原上动物的腐尸几乎看不到了,秃鹫们便开始饿肚子。为了让秃鹫们好好生活下去,义务喂鹫的人会骑着马从散落各乡的牧家收集风干的牛羊肉,再去旷野里寻找饥饿的秃鹫。
洛桑说:“我家放牧的帐房就在雪山那边的草原上,昨天走过雪山时,没看见人的影子,就看见了雪崩。”
程潇说:“为什么会发生雪崩?是不是人为采冰造成的?请你把发生雪崩的地方指给我看。”
洛桑说:“这么多的雪山我怎么说得清楚呢?还是带你去吧,我常常翻山越岭,走来走去,熟悉雪山的路。”
然后他就带着程潇朝雪山里头走去。
幸亏有洛桑带路,程潇很快找到了发生雪崩的地方。那里坚冰插天,厚雪铺地,雪崖下面是深深的沟谷,不断有白雾和雪粉升腾而上。程潇四处看了看,没发现登山队的痕迹。
洛桑说:“这个山谷我下去过,下面有冰洞,你找的人不会是陷到冰洞里了吧?”
程潇走到悬崖边,朝下喊了几声,没得到回音,就想去别处寻找。
洛桑说:“进出雪山的路就这一条,别的地方走不过去,你等一会儿,我下去看一眼,再决定去不去别处。”
他丢下枣红马,顺着雪壁上的缝隙坑窝下去,过了很长时间才上来。
洛桑说:“没看到人,也没找到冰洞,只在人够不着的悬崖上看到了一顶羔皮帽子。”
程潇说:“那就是线索了,我是不会放弃的,但愿登山队别出什么事儿。你忙你的去吧,我一个人慢慢找,多谢你了。”
洛桑“噢呀噢呀”答应着,拉起枣红马就要走,突然又回过身来,不好意思地说:“请你给我照张相吧。”
程潇赶紧拿出手机,给洛桑照了一张。
洛桑拉着马,背衬着雪山,憨厚地笑着,黧黑的面孔上到处都是灿烂。
程潇把照片给他看了看说:“怎么样,照得还行吧?”
“好得很,好得很。”
“等我洗出来以后送给你,草原的饲鹫人,一打听就知道你在哪里。”
“噢呀,噢呀。”
饲鹫人洛桑从马背上取下一个装着风干肉的牛毛绳编织的背袋说,“顺着路往里走,可能还会有雪崩的地方,请拿着这个,找到了你要找的人,肯定用得上。”
正说着,背后的雪山再次发生了崩塌。他扭头看了一眼,扑过去拉转马头,狠狠地捶了一下枣红马的屁股。
枣红马跑开了。
洛桑拽起程潇跟在马的后面朝前跑去。他们跑得太急,没跑多远,就摔倒了。程潇爬起来,喊叫着“洛桑”四处找他,没听到回音,就继续往前跑。
雪浪堵住了程潇的眼睛,除了自己,他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听到身后响起的一阵阵山崩雪裂的轰鸣,像是在追撵着他。他左拐右拐地跑着,跌跌撞撞地跑着,滑倒了好几次,每一次爬起来,都会喊几声“洛桑”。
轰鸣终于消失了,雪崩停止了。他发现自己来到了雪山外面,看到远方的地平线上,枣红马正在疯狂奔跑,就寻思饲鹫人洛桑是不是已经跟着枣红马去了?
程潇看着枣红马消失以后,又回身来到发生雪崩的地方,发现那一背袋风干肉还在原地,就背到身上,沿着弯弯的山路朝里走去。
他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来到了发生雪崩的另一面。那里的雪峰更陡,深渊更深,刀砍斧削的雪壁上正在瀑布一样洒落着雪粉。被雪粉遮住的山腰里,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着救命。
程潇仰起头,眯缝起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一群人被困在冰雪倾泻的间隙,进也不得,退也不能,随时都有滑落深渊或者被冰雪覆盖的可能。
见鬼,登山队居然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程潇迅速靠了过去,喊着:“沉住气,沉住气,顺着冰岩往东边走,拐过那座雪壁,地势就平坦得多,能找到下山的路。”
但到处都是冰雪洒落的声音,他们听不见。程潇只好从侧面溜下雪坡,费力地攀上雪壁,来到他们跟前,想带他们到安全的地方,突然听到一阵轰鸣,抬头一看,更高的地方又有了雪崩,倾倒在他们头顶的雪峰上,雪峰摇晃着把无数冰岩滚了下来。掩埋和砸击就在眼前,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冒险往下跳了。
程潇朝下一看,发现了一个斜开着口子的冰洞,大概就是洛桑说的那个冰洞吧?饲鹫人刚才肯定找错了地方。这样的冰洞程潇也进去过,但不是在雪山,而是在冰川。两年前他在那里测量水温,根据牧人提供的线索,在一个冰洞里发现了一只雪豹。雪豹也是被雪崩逼进去的,他下到冰洞底部,用麻药弹让它昏睡过去后,背着它爬了出来。事后他说:“冰洞差不多是直上直下的,很难爬,差点死在里面。”
让他没想到的是,还会第二次进入这种再也不想下去的冰洞。
他喊道:“你们要想活命就跟我跳。”
说着他率先跳了下去。登山队的人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跟着跳了,总算没有被崩塌的
冰雪砸死然后埋掉。
躲进冰洞的日子里,正是风干肉和程潇派人带到旅馆借给登山队的氧气袋维持了所有人的生命。他们蜷缩在洞底轮换着吸氧,但是很快氧气吸完了,风干肉吃尽了,再加上冷冻,所有人都开始昏迷不醒,死亡走来了,伸手掐住了他们的喉咙。
“洛桑没有跟枣红马在一起,就一定是在雪崩中失踪了!”
说着,程潇好像突然有了力气,身子一扭,坐到床沿上,准确地把脚伸进了自己的鞋。
王铁来了,寻找又开始了。
所有人都不让虚弱的程潇参与寻找。
“我必须去,只有我知道跟他是在什么地方分开的。”
程潇去了,也找到了他跟饲鹫人洛桑一起摔倒然后分开的准确位置,但那里除了雪堆冰垒,什么也没有。
要是洛桑被冰雪埋住,就一定会埋得很深很深,深得根本不可能用人力搬动那些冰雪,因为这里新近又有过几次雪崩。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迷失方向,跑到别处去了,他就在绵绵不绝的山谷里,终于因为饥饿和寒冷而倒下了。
寻找持续了一个星期,饲鹫人洛桑似乎永远地失踪了,真正地失踪了。
不久,在离发生雪崩的地方不远的一面岩壁上,在进出雪山的路边,出现了两组雕刻,一组是洛桑的头像和被他饲喂的秃鹫,一组是为救人而献身的金雕,藏獒那些救助站的动物。
他们把这些美好的形象永远留在了雪山上。
绵延的雪山因这些朴素的雕刻而变得更加庄严和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