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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唐新一届朝臣换届选举中,冯道、崔协同时被新领导老皇帝李嗣源直接任命为宰相。
崔协在相位数年,果然也是“不负众望”,他不学无术,被朝中百官所嗤笑,李嗣源、安重诲也都尴尬不已,觉得甚是没面子。
不管怎么说,推荐宰相一事,算是有了书面上的结果。可是,从此以后,任圜与安重诲也产生了不可缝合的嫌隙,某种程度上,两人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可能是知识分子的通病吧,任圜性格刚直,对八面玲珑这个词一直不屑,从内心深处更是做不到趋炎附势,他对冯道、崔协任宰相的事情不满,虽然不便于公开指责,但是不爽的情绪也是经常挂在脸上。
有一天,在一场谈论关于“公务人员差旅费”问题的会议上,两人又发生了争执。
安重诲认为:“天下战乱久矣,民生凋零,朝廷应该节省支出,就奏请使臣外出四方,由皇家府库承担差旅费。”
而任圜反对:“按照前唐旧例,公务员出差,都是由户部报销差旅费。哪有公务活动让皇帝自掏腰包拿私房钱替朝廷买单的,这也太失圣朝体统了!”
那有就事论事,只有就人论事,朝堂如职场,若看你这个人不爽,看你提的意见一样不爽。其实这就不算个事,皇家府库的钱和朝廷户部的钱,都是国家的钱,说白了,都是李嗣源的钱。
左膀右臂意见向左,都等着李嗣源表态。
我们都知道,李嗣源是吃过苦日子的人,虽然说不出来“一针一线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这话,但是他心里面懂得。
老李以为,从皇家府库支钱,能节省开支,毕竟衙门级别高,那个使者也不敢贪污太多。
同时老李心里也懂得,反正都是花的国家的钱,从皇家府库支取这项费用,说出去也是领导为下级部门减轻负担,再深一步挖掘宣传,也算是让利与民,落个好名声肯定是少不了的。
所以,老皇帝李嗣源就对安重诲提的意见,予以充分肯定。
老皇帝的心思,“钢铁直男”任圜自然不懂。任圜生气了,直接在皇帝面前与安重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情绪很激动,声音大到能震得大殿之上的金瓦都嗡嗡作响,吐沫星子喷了皇帝一脸,这让李嗣源很不高兴。
退朝之后,回到内宫,后宫妃嫔见皇上脸色凝重,便迎上来问道:“我们在后宫都听到了前面朝堂的吵闹声,这到底是谁这么厉害呀,还惹得皇上不开心?”
李嗣源不想多说,悻悻回答:“宰相朝议而已。”女人们在后宫闲的要死,话自然就多,妃嫔撅起了小嘴:“妾在长安的时候,曾经见前唐的宰相奏事,他们可是从来没有这样敢在大殿之上喧哗的,这是在轻视陛下啊!”
说者无心有心不知道,反正听者是有意了。
领导最忌讳什么?当然是忌讳别人当众挑战他的权威了。李嗣源越想越不高兴,索性下诏同意安重诲的建议,朝廷公务员出差由皇家府库报销差旅费。
因此,任圜对朝廷既愤慨又沮丧,觉得好失望。经过几番较量,任圜见识到了“安氏集团”的厉害,他也自知将不容于安重诲。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于是,心灰意冷的任圜选择退出,上表请求辞官。
李嗣源是个爱才之人,他开始只是免去任圜在朝廷的职位,仍旧授予他太子少保的闲职,留住京师。
可任圜还是倍感不安,再三请求辞去一切官衔,此生只愿做个普通老百姓,回家养老,最后才得以被安置在远离洛阳的磁州闲居。
我们都知道,在《三体》中,有一条宇宙法则“黑暗森林”。
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轻轻拨开挡路的树枝,竭力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儿声音,连呼吸都必须小心翼翼。
他必须小心,因为林中到处都有与他一样潜行的猎人,如果他发现了别的生命,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消灭之。在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狱,就是永恒的威胁,任何暴露自己存在的生命都将很快被消灭。
宇宙遵循这个原则,政治斗争亦是遵循这个法则,在后唐朝廷的这片黑暗森林中,一旦树敌后,绝不允许中途全身而退。
退场方式只有两种:要么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大吉大利,今晚吃鸡;要么就成为被最后一个人杀死的人。
任圜没有读过《三体》,他当然不知道这些。任圜的结局就是后者,他还是躲不掉死于安重诲毒手的宿命。
没过多久,李嗣源准备到汴州视察,毕竟天下初得,需要四处走走看看,以确认地盘宣誓主权嘛。
在盛世或和平年代,皇帝六下江南、七下扬州怎么浪都没问题,但在乱世都不一样了,前前前朝大隋王朝皇帝杨广同志,就因为烟花三月下扬州,把自己小命搞没了,把隋朝江山搞没了。
当然,这次李嗣源出巡没有那么严重,老李也没挂掉,大唐也没忘,只是间接搞死了告老还乡的老同志任圜。
巡幸汴州的消息传出后,各种谣传四起,有人认为李嗣源要东征淮南,也有人说是要讨灭藩镇军阀。
这时候,宣武军节度使朱守殷坐不住了,此人就是前文中我们在《李存勖之死》一章中提到的,对李存勖见死不救的那位指挥使。
前文我们讲过,李存勖死的比较怪异,自己独自对抗叛军,朱守殷大军就是不帮忙。可以推测,那个时候朱守殷已经被收买了,最大可能就是被暗线任圜收买了。
朱守殷心里面打起了小算盘:皇上出征淮南得从宣武出兵吧,我必然损兵破财;若皇上是为讨灭藩镇军阀,那到汴州来不是讨伐我还能是讨伐谁?怎么算都是针对老子啊,朝中的靠山任圜也下台了,这明显是安重诲这厮要清楚余孽啊。
这个蠢货自以为聪明,自以为想明白后,就来个先下手为强---反了。
只可惜,他的实力实在是太弱了,还没扑腾个小浪花,就被快速pk掉了。
这件事情算是个偶然事件,应该跟任圜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呢,有人想让老任跟这事扯上关系,就在这上面做文章了。
没错,做文章的就是安重诲。借着这次叛乱,安重诲派兵假传圣旨到任圜家,果断污蔑任圜与朱守殷合谋叛乱,逼他“聚族酣饮而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但风起青萍之末,万事万物本来就是互相联系的。
接旨之后的任圜,心中很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微微一笑,怡然受命,毫无惧意,把全族人叫到一起,酣饮一番。
饭桌上,一家老小哭泣不止,唯有任圜饮食自如,最后欣然赴死,饮鸩自尽,为自己留下最后的尊严。
已为布衣的任圜竟还有如此的气概和风度,见到此情此情,当时宫中受安重诲所派的使臣也都为之动容。
堂堂一品大员任圜,被鸩而死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国,成为头条热点。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一时之间,这种置政敌于死地的做法,遭到了社会各界的强烈谴责。
端明殿学士赵凤酒后跑到安重诲面前,指着老安鼻子骂:“任圜乃忠义之士,你为何非要陷害他,置他于死地?你恃权滥杀,难道就能使我们的国家变富、变强?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老安这时候显示出了良好的涵养,屁都没有放一个。
但对于这起舆论事件,皇帝李嗣源则是选择了不理不问,也没有表态。
就事论事,对于这种社会热点,李嗣源冷处理的方法是正确的,热点总会退温。但从长远来看,任圜的悲剧,也就是李嗣源的悲剧。
“一把手”的工作,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玩儿人”的,知人善用是领导的首要任务。
有贤能而不能尽其所长,而且使其抱恨而死,可以料想,这个政权的前途也是值得担忧的。
但现在应该担忧的是任圜自己,就如端明殿学士赵凤所说的,任圜死了,你就是最后赢家吗?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