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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过去,又至暗夜。
晚膳用完后,沈府的喧嚣归于寂静,昏昏灯火燃着,照亮每间有人的屋子。
木槿提着灯笼,脚步急急地绕过转角,推开沈烟寒的门。
“吱呀”一声,心乱如麻的沈烟寒立马转身朝门口看,见是终于回来的木槿,还没等人开口,她就急问:“怎样了?唐郎君与孟四郎怎么说?”
木槿望着自家娘子一双带着希冀的黑亮眸子,虽不想看着它们暗淡下去,却也不得不摇头,说实话:“唐家郎君没有见过郎主,我也没有见着孟四郎。”
“是孟四郎不见你么?”
沈烟寒眼睛更亮了。她带着一股子希望想,若是孟长卿对她的人避而不见,定是藏着秦月淮了。
木槿摇头,“不是,说是不在府中。”
沈烟寒张了张嘴,不知该说甚。
秦月淮才离家出走不久,她便命木槿去找人了,又持着不让小肚鸡肠的秦月淮太得寸进尺的心态,自己并没亲自出门,哪知,她的女使会一无所获。
这回,她眼中的光,当真是熄了许多。
沈烟寒有所不知,她是差一些就见到孟长卿了。
孟长卿没在孟府地牢见着秦月淮,本已从孟府出发前来沈府的路上,马车行到半道,却被人追了上来。
他的侍卫汇报了重要的事:
“郎君,那关在地牢的李氏不见了,看押的的人全被药倒,有人趁机而入,将她人带走了!”
“问题出在吃食上,他们用的碗上查出了迷药。”
“国公亲自拷问过厨房的人,厨房的人一无所知,但是送饭的女使不见了,我们还在找,国公让你回去。”
有人连孟府地牢都敢伸手,孟长卿心中骤沉,他直觉此事与自己的母亲王璋脱不了干系,黑着脸命人打道回府。
沈烟寒静默住,瞥一眼桌上梁一飞的信,叹了口气。
木槿见不得一向她如此受伤的神色,心疼地安慰她:“娘子不必如此担忧,郎主不会走远的,上回在兰苑他不是也只是在门口徘徊了么?如今他身子好得多,又是春季,天气也暖和不少——”
沈烟寒蓦地看着她,打断道:“哪有暖和不少?正是倒春寒的时候。”
木槿一噎,笑道:“郎主要知道娘子心里这般关心他,这般担忧他的身子,定会无比感动的。”
沈烟寒自嘲地翘了翘嘴角,说道:“我担心他的身子又如何?他还不是说走就走。”
忽地觉得自己这样有些犯蠢,沈烟寒嘴硬地改口大声道:“我也不是多么担忧他啊,即使是个阿猫阿狗我们也该着急的,不是么?汤圆要是走丢了,你急不急?”
木槿心道人家哪是走丢,是负气出走啊,还不知自家这个一向言语直接的小娘子,是怎么气到那位心思细腻柔软的郎君的。
倒了杯水给沈烟寒,木槿温柔地试探道:“娘子,你是不是对郎主说了什么重话了?郎主也不是上门女婿,如今依你的意思长时间借住在咱们府里,老爷与夫人也不是多么热情,想必多有不自在的,你也体贴体贴他的不易,不能总批评他的不足。”
闻言,沈烟寒刚端至嘴边的水又被她重重放回桌案。
清脆的“砰”一声后,沈烟寒气咻咻地:“哪是什么批评他的不足?我没有批评他那不够看的学问!是他不相信我!他就不信我和梁三郎再无半分不清不楚的干系。”
木槿不解:“梁三郎不是去大金了么?你们怎么……怎么会忽然提到他呢?”
沈烟寒将书信一事说了个大概,末了道:“人家梁一飞生死未卜,我都刻意没在他跟前显示出任何担心来,我就怕他有所误会。他倒是好,抓着那一个手绳就不放!”
“梁一飞的信上分明说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公主很重要的东西,只是让我保管。我叫他还我,他非不还,拿着手绳转头就走了!”
沈烟寒这时是真委屈,哽着心口道:“我拉着他不让他走,他却甩掉了我的手,他从没有这样粗鲁地对过我……他脸沉得滴水,还白得吓人,我都真想说他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可考虑到他那一点颜面,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望向窗外的黑夜,倒春寒的风吹进窗,她后背泛凉。
沈烟寒眼中失落,幽声:“他扭头走的那一刻,我觉得他好像变了,一点也不再是温柔郎君的模样,是我不认识的秦七郎。”
木槿听得皱眉。
郎主再是介意娘子往前的事,却也不真是那般小气的人,不至于就见个小东西就脸色乍变。
但她毕竟没见着小夫妻二人的吵闹场面,不知是不是沈烟寒此刻因气恼而夸大其词,她口中安慰沈烟寒:“郎主他心思细腻,涉及到梁三郎的,他自然是不会有好心情啊。娘子你可是忘了,梁三郎将他弄去军营受苦的事?”
沈烟寒摇头,“我怎可能忘记嘛!所以我在他跟前从不提梁一飞啊,可今日就是这般巧,几个月没有消息的人,给我递个信就被他见着了。”
她懊恼:“那信上没有署名,我也不知是梁一飞写的。要知是梁一飞的,我就不当着他的面拆了,谁知还有个手绳在里头也被他见到了。”
木槿沉默。
往前与梁三郎订婚之前,貌美夺目的小娘子在这临安府倒也是总收到别的郎君的信件,她性子不是个能藏掖对她而言无关紧要事的,收到信就拆开是常事,哪知这习惯这回闯了个祸。
秦月淮对木槿一向尊重,木槿对他的印象一向不差,这时居中,不免就鼓励沈烟寒:“那娘子要不出门寻寻郎主?这天都黑了,郎主一个人在外也不是个事儿。”
沈烟寒却不同意了:“不去!又跟我耍性子离家出走,都说了事不过三,次次都出去寻他,简直是太给他脸了,我这回偏偏不去寻,他爱回不回,不回来就去睡去大街上好了。”
人就是这样,本来心中不是真这样想,但一旦开口这样说,好似心也跟着嘴变化了。
沈烟寒这样说出口后,她心中绝情的想法就被刺激得一下占据了上风,她打算真凉着秦月淮,随他任性去,便吩咐木槿:“去备水洗漱。”
木槿最是清楚她嘴硬心软的毛病,心中好笑地想,秦月淮这不是才第二次离家么,定着步子没动,故意吸了吸鼻子道:“外头确实是挺凉的,我这才出了牛车走了这段路就冻得慌,娘子是该好好泡上个热水澡,将身子弄暖和一些。”
沈烟寒一听木槿这暗示意味极强的话,立马提了提眼梢,斜眼看女使道:“我不泡澡,只是洗脸而已。你想泡么?那你去罢,我叫秋霞来。”
她故意装作听不懂木槿暗示外头天寒的话,木槿无法,只得讪讪道:“不必,娘子既然不泡,那我这就去备洗脸水。”
沈烟寒鼻子里嗯一声,面上是没甚情绪的模样落座在桌旁,默默端过水来喝。
木槿离开之前看她,就见她垂着眼,眼睫轻轻地颤。
木槿心中轻轻一叹。
她怜惜自家小娘子,这样心事重重的模样不该是沈烟寒该有的,可她终是并没说服了她。
木槿放弃继续撮合,只希望秦月淮能早日回府,哄一哄沈烟寒就好了,却在她转身离开时,听得沉默了许久的沈烟寒低声:“你休息会,穿严实些,再去一趟齐国公府。”
木槿当即应声:“好,我这就穿厚衣裳去!”
她站在沈烟寒跟前,本是居高临下,这回垂眼,对上的就是沈烟寒抬起脸看她的模样,她肌肤跟牛脂一样细嫩,一对眼珠儿如黑曜石般黑亮,面庞艳丽,举手投足都动人心魄。
她站起身,朝木槿展了个笑,有些勉强,但木槿看到了其中不再故意别扭的释然。
沈娘子敢爱敢恨,潇洒自如,最讨厌长了嘴却不讲话。
秦七郎的小气,一定会在她见到他后噼里啪啦的教训中得以释放的。
木槿打心里高兴,这一回二人之间的吵闹,她倒觉得可以因祸得福。
一个对别的郎君吃味的郎君,至少证明是放小娘子在心尖尖上的的郎君,而一个在乎郎君行踪的小娘子,一定是打心底牵挂,不舍对方受半分苦的小娘子。
双向奔赴的爱恋,何等重要。
*
木槿刚出门不久,沈烟寒一个人在屋中坐立难安,她从窗边至床榻来回踱步踱了几回,终是放心不下,开门追了出去。
不妨甫一行至一处转角,正要往前,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蔡希珠在转角另一侧道:“嗯,是啊,本是明日才进城的,可我爹爹刚好缺了一门药,我就这会来了。呐,你先将这避子药拿着罢,我也好方便去见一下皎皎。”
“麻烦蔡娘子了。”木槿回道,接过了蔡希珠的药包。
不在沈烟寒跟前,蔡希珠不免说话就放心大胆许多,又道:“你还是提醒你家郎君少服用这等药物罢,毕竟他不是往前那样么。”
木槿不知秦月淮“老毛病”,蹙眉道:“郎主往前……怎么?”
看木槿懵着的神色,蔡希珠察觉自己可能是说漏嘴,连忙抬手捂了捂嘴,“没事没事,反正你劝他少吃罢,反正这东西总吃也不是长久之计。”
“明白了。”木槿应道。
她正要离开之际,就在这时,转角处传来一道严厉质问的声音——
“秦月淮喝避子药多久了?”
木槿和蔡希珠皆是神色一惊,闻声看,就见沈烟寒从转角后走来,面色严肃,通身透着冷气泠泠。
沈烟寒对秦月淮刚才软下去的心思,因意外听得这个惊天秘密,重新硬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