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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二说完有些紧张,见李禅秀愣住,忙又想说“这只是暂时,等以后赚了钱,再换好的”。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李禅秀惊讶问:“这是你买的?”
裴二闻言,忽然有些不自在,甚至赧然,闷声说:“不是,是……我租的。”
李禅秀顿时放下心,不是买的就好,他们又不在这住多久,买的话,不是糟蹋钱吗?
虽然这房子买下来,应该也花费不了多少,但对裴二来说,很可能是一笔巨款。
裴二一直神情紧张,见他并未露出失望神色,不由松一口气,紧接着道:“要是不喜欢这个,还可以看看别的。”
李禅秀闻言摇头,这次认真打量起院子——篱笆扎成的院墙上绑着芦苇茅草,既挡风,又能遮住外面人的视线。
院子打扫得很干净,篱笆墙边,垒了一个鸡窝。土坯房低矮破旧,但该有的都有,是个能正常住人生活的地方。
若是能这样住在外面,以后想办很多事,都会方便许多。
想到这,李禅秀神情若有所思。
裴二在他打量院子时,就不觉绷紧神经,仿佛被观察考核的是自己。直到见他露出满意神色,才终于放下心。
上午陈将军把他叫去,考校他其他方面的本事,又给他两本兵书,勉励他之后好好训练手底下的一百来号人。
当时他们骑着马,边走边说,经过这片军眷们住的地方时,他便忽然想到,自己和沈姑娘成亲后,也要有个住处。否则沈姑娘仍住药房,他一直住军营,跟没成亲有什么区别?
裴二微微低头,为自己的一点心机感到心虚。
其实他对眼前这个房子不太满意,觉得太小,又是土坯房,低矮破旧,实在委屈沈姑娘。
但他囊中羞涩,虽然赢下大比,得了一些赏银,但办婚礼还要花费,总归得省着点用。而且附近也没什么更好的房子……
正想着,李禅秀打量完院子,忽然转身,朝他浅笑:“挺好的,我很喜欢。”
裴二一听,蓦地抬头,目光都明亮了几分,握刀的手不觉用力,渐渐,抿紧的唇微微弯起。
李禅秀总觉得他打架时凶厉,其他时间沉默少言,但有时候,又觉得他像自己梦中养过的狼犬,尤其是被夸的时候。
他不觉也弯起唇,问:“这房子租下要多少钱?我也付一半吧。”
裴二闻言忙摇头,说:“不用,不贵。”
李禅秀却道:“不贵也不行,本来成亲就是你帮我,怎么能再让你破费?”
见他把界限划得这么开,裴二又沉默了,方才眼中的光也暗淡。
李禅秀见他不说,便拿出一个小荷包,里面装着一小块碎银和一些铜钱,递过去。
见裴二不收,他便道:“本来这也是你赚的。”
裴二正拒绝,闻言露出疑惑。
李禅秀解释:“之前大比,我押了你赢,赚了些钱。”
当然不止,还有他自己添的一些钱。
裴二闻言愣住,问:“你每场都押了我赢?”
李禅秀浅笑点头:“对,每场。”
裴二表情又空白了,一时忘了把钱推回去。
李禅秀趁机道:“剩下的钱就用来办婚礼吧,不用花费太多,办简单点就行。”
裴二还未回神,听到“婚礼”两字,几乎紧接着他的话问:“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问完才察觉语气好像有些急切,忙轻咳一声,表面镇定地解释:“今天陈将军问我什么时候成亲,说要给我们主婚。”
说完,视线不自然地飘忽。
李禅秀也知这事拖不得,离婚配令的期限没几日了,之前徐阿婶也劝他要尽快……
略一沉思后,他开口道:“要不就后天,你觉得呢?”
相比正常成亲,时间是太紧迫了,但也没办法。好在他和裴二只是走个过场,让外人知道成亲了而已,一切从简就行。
裴二倒是觉得越快越好,几乎立刻答应。
两人又到土坯房里看了看,快下午时,才一起骑着马离开。
裴二一路神情镇定,握着缰绳的手却格外用力,难掩心潮澎湃。
方才一起看房子时,他已经忍不住想象成亲后,他和沈姑娘在那里生活的种种,床要换个好一点、大一点的,窗户要打个木框,院子里最好栽棵树,还有墙边的鸡窝也要利用起来。
他已经想好了,到时要养一窝鸡,这样每日都有鸡蛋,三五不时,还可以杀只鸡,给沈姑娘补补身体,对方太瘦了。
想到这,他不觉看向和自己一起坐在马上的李禅秀,目光柔和,直到回到军营,心绪才渐渐平静。
虽然商量了成亲的事,但两人都没有经验,也没有父母长辈帮着张罗。
李禅秀和裴二辞别后,仍是去找徐阿婶询问。
虽说他本意想办得简单些,但陈将军要给他们主婚,也不好太过简陋。
裴二回伤兵营后,也找张虎询问。
张虎现在是什长,马上要被编到他手下。
上午陈将军要给他拨派人手时,问他有没有想要的人,他对营中士兵都不熟,唯三有点印象的,也就陈青、张虎、张河。
张虎昨日帮过他,加上他在伤兵营听张河抱怨过张虎跟现在的上级不和。回来后,他便问了对方想法,张虎自是一口答应,只不过被陈青等人听到,他顺便又收编了陈青、张河、二子等人。
至于成亲的事为何不问陈青,自是因为此人极不靠谱。
张虎是成过亲的人,听裴二来询问他这方面的事,尤其对方还是未来上级,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忙跟他讲到时要怎么去接亲,怎么应对拦门的宾客,喝酒时要如何偷偷掺水,千万别被灌倒,不然晚上到了洞房……
说到这,张虎忽然止声,身高八尺的大汉,竟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在军营中久了,常有些士兵会说些荤话,但张虎这人老实,从不参与。何况沈姑娘是他和张河的恩人,他绝不会说冒犯对方的话。
于是他搓了搓手,支吾道:“这晚上的事,你还是去请教别人吧。”
裴二一阵沉默。
谁问这些了?他要问的是成亲要注意哪些流程,要备什么礼?虽然他没多少钱,但该给沈姑娘买的,还是要有。
张虎闻言愣住,道:“这……在家里,是我娘帮我张罗这些。”
裴二:“……”
他怎会觉得张虎比陈青靠谱?
看来还得去问年长些的人,但他认识的人不多,思来想去,只能去找胡郎中。
胡郎中一听他来问成亲的事,顿时热心无比,还专门回趟家,跟家中的老妻说了,夫妻俩一起帮忙张罗,把家里有现成、能借来用的物品,都直接拿来用。
再加上徐阿婶,一天时间,倒真把一场简单的婚礼准备得七七八八。
成亲的前一天,裴二骑上马,又带李禅秀去镇上唯一的一家成衣铺,买成亲要穿的衣服。
李禅秀原本觉得不用,反正只穿一天,到时借一件颜色红一些的外袍就行了。但真要借时,却发觉不妥,他表面身份是女子,向男子借,不合适,向女眷们借,更不妥。
何况他虽然清瘦,但身量还是比一起流放来的女眷们高,就算能借到,也穿不上。
加上裴二坚持要买新的,李禅秀还是答应了。
只是到了成衣铺,买好衣服,裴二又盯上隔壁的首饰铺。
李禅秀无奈,提醒他:“咱们钱不多。”而且只是走个过场,假成亲罢了。
裴二似乎有些失落,神情闷闷不乐,离开时,一路回了三次头。
李禅秀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以为只是件小事。但下午用过饭,裴二却又把他喊出去。
两人还是到那间小院,裴二拿出一个用帕子包着的东西,若无其事地递给他,耳根微红说:“给你。”
李禅秀愣了一下,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一个玉镯。镯子质地莹白细腻,触感温润,应是暖玉,想来并不便宜。
裴二很快也道:“老板说这是暖玉,戴着不会冷,我感觉正适合你,你留着戴吧。”
他说得轻巧,好像这是狗尾巴草编的手串,不值什么钱似的。
李禅秀怔愣半晌,才终于开口:“你哪来钱买的?”
裴二顿时支吾:“……我用赏银买的。”用了一半还多。
李禅秀:“……”你可真大方。
裴二见他不语,忙又道:“你放心,我会再赚钱。”
李禅秀:“……”你以为一个当兵的,很容易赚到钱吗?又不是每天都有军中大比,能拿到赏银。
他一阵无奈,将手镯仔细收好,说:“你拿去退了,把钱要回来吧。”
裴二却摇头:“现在去退,钱也不能全拿回来。”
肯定会被扣一部分。
见李禅秀仍是不收,他又道:“其实……这个镯子是我想赔给你的。”
“赔?”李禅秀疑惑。
“嗯。”裴二点了点头,艰难说,“上次你给我的佛珠手串,被我弄坏了。”
说着,他拿出那个一直被小心放在心口位置的灰布荷包,紧张递过去。
之前他一直没敢说,今天趁着送玉镯,才敢提这事。
李禅秀怔愣,接过荷包,打开一看,果然,有一枚佛珠裂成两半,落在荷包底,像是被锐器破开。荷包上也有破口,被粗糙的针线笨拙地缝上了。
看着这串父亲亲手打磨的佛珠坏了一颗,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尤其梦中他和父亲自此再没见过,只有这串佛珠一直陪着他。
想到梦中父亲的死,李禅秀看着佛珠,忍不住鼻尖微酸,眼中也漫上水雾。
裴二万没想到,佛珠坏了,竟会引得对方哭。
他顿时有些慌,无措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他之前猜李禅秀会难过,可没想到会这么难过。
“没事。”李禅秀很快敛去眼中水雾,勉强笑道,“那天给你戴着,就是希望能保佑你……”
他又仔细看荷包和坏掉的佛珠,蹙眉道:“我看这是被锐器弄坏,那天你跟蒋百夫长……他用武器了?而且……”
想到裴二是将荷包放在心口,忽然声音一紧,问:“他要杀你?你伤得如何?之前怎么不说?”
一连声的追问,反倒让裴二渐渐放下心,忙摇头:“没事,匕首正好扎在佛珠上,我没受伤。”
接着,又歉意说一遍:“对不起。”
李禅秀这才放下心,闻言又道:“给你戴,就是想保佑你,既然是佛珠救了你,反倒是没白戴它。”
说完怕裴二多想,又解释一句:“我不是难过或怪你,是方才忽然想到送佛珠的人……”
说到一半,他忽然止声,随即摇了摇头,将荷包与佛珠一起仔细收好。
裴二不由想,那个送佛珠的人是谁?
不过,想到沈姑娘能将佛珠送给他用,想必对方也没那么重要。何况,沈姑娘也收了他的玉镯……
正出神着,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尖啸唳鸣,抬眼一看,竟是一只金雕在高空盘旋。
不及多想,裴二立刻弯弓搭箭,目光锐利。
“嗖”一声,破空声响起,如裂石惊弦。箭羽迅如雷电,猛射向那只金雕。
李禅秀只来得及抬头,就见在高空翱翔的金雕应声而落,还没等他说什么,裴二已经疾步奔到院外,利落上马,道:“等我会回来!”
说着便驾马飞奔而去。
李禅秀一怔,忙疾步走到院外。
没一会儿,就见裴二驾马回来,一手拎着一只翅膀被箭射中的金雕。
那雕生得极凶猛,鹰眼锐利,爪如铁钩,翅膀张开,恐有七八尺。但被裴二拎在手中,却老实得像猫,直到看见李禅秀,忽然凶厉挣扎。
裴二一掌拍在金雕头上,拎着它下马,语气有几分喜悦:“我听胡郎中说,有钱的大户人家成亲,都要准备一对鸿雁。现在冬天,射不到雁,正好有只雕,明日可绑在箩筐上,代替鸿雁。”
李禅秀:“……”
人家准备一对鸿雁,是因为鸿雁总是成对出现,轻易不换配偶,寓意婚姻美满。你射只鹰,还是一只,有什么寓意?
裴二听了皱眉,那就是用不上的意思?
再低头,见这金雕挣扎厉害,又想:既然没用,不若烧些热水,把毛烫了,留待明天成亲时,做成道菜。
李禅秀想了想,倒是说:“先养着吧,这种雕驯养好的话,可以用来狩猎、传递消息。”
梦中李禅秀就用这种雕传过消息。
西北这边常有金雕出没,有些甚至是人养的,并不稀奇。不过人养的金雕,腿上都会绑些东西,用来区分。
李禅秀仔细看了这只,腿上没绑任何东西,且性情凶厉,不像是人养的。
他让裴二把挣扎厉害的金雕按住,将箭拔了,又把伤口包好。
裴二神情郁闷,感觉白射了一只雕,浪费箭不说,还浪费了沈姑娘的药,以后兴许还要浪费口粮。
李禅秀笑道:“先放在这边的小院养着吧,要是一直没人来寻,应该就是野生的,到时你好好驯养它,说不定能成为助力。”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直接放在院中,肯定会跑出去。
两人不由都思索起来,裴二目光渐渐移向墙边的鸡窝。
李禅秀:“……”
“鸡窝肯定不行,这雕太大了。”
裴二:“翻新重盖一下。”
李禅秀:“还是先关在放杂物的偏房吧。”
处理好金雕,两人才骑着马一同回去。
李禅秀回了药房,忽然想起,手镯忘记给裴二了。
可眼下天色已黑,不好再去伤兵营,只能等明天成亲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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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郡守府。
七八名身材高大,穿着甲衣,腰负大刀的将军坐在正厅,个个面色凝重。
唯有坐在左上首一位胡须发白的老将军,神情淡定,正老神在在地品着茶。
气氛僵滞许久,一位浓眉圆脸的将军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道:“杨老将军,您就别卖关子了,裴将军到底如何了?我怎么听说……”
“孟绩,稍安勿躁。”老将军搁下茶盏,打断道,“世子无碍,只是上次受了些伤,尚在武城养伤,不便来见诸位而已。”
“可这都多久了?”
“雍州的张大人已经被调走,咱们一下失了能配合的人,以后怎么主动出击胡人?”
“雍州那么重要的地方,竟然让一个只会走裙带关系的人去守。”
“是啊!”
“就是……”
“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严大人任雍州郡守,是朝廷旨意,我等不可妄议。”杨老将军又打断劝道。
终于劝走这些将领后,老将军叹了声气,神情终于浮现忧色。
“爷爷。”这时,一个穿着银亮甲衣的年轻人大步走来,弯腰恭敬行礼。
杨老将军忙摆手,带他到里间后,方压低声音,有些急切问:“怎么样了?可有消息?”
年轻人摇了摇头。
杨老将军不由怔住,继而长叹,难掩忧心:“难道世子他真的……”
“爷爷,您别担心,世子这些年经历危险无数,每次都能逢凶化吉,这次定然也无事。”年轻人道,“我前些日子将世子驯养过的金雕也放出去寻了,茫茫大漠,人眼不一定能找到,但那雕的眼睛利着呢。世子若真被困在哪里,金雕寻到他后,他定会让雕送信回来。”
“唉,但愿吧。”老将军听完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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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丰镇。
裴二一早醒来,就按李禅秀昨天交待的,去小院给金雕喂食。
可那雕毕竟是猛禽,喜食肉,喂它普通食物,根本不吃。
最后裴二沉着脸,将自己在伤兵营领的饭菜中的几片肉夹出,扔过去。
那雕倒是识得好货,张口就吞了下去。
裴二:“……”
这雕果然费食物,他穷得连给沈姑娘买首饰的钱都没有,怎么养得起它?还是烧水烫毛吧。
裴二木着脸,一路走回伤兵营。
刚进帐,就听陈青喊:“裴二!不不,是百夫长了,嘿嘿!”
他嬉笑几句,道:“这大清早的,你去哪了?快快,赶紧换衣服,今天可是你成亲的大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