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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六月初,他们已行至河中府管辖范围,随着一路西行,地势慢慢变高,除却中午酷暑难当以外,其他时间还是很凉爽的,是以他们的行程渐渐加快了许多。
这天中午,他们正在一处茶肆歇脚。外头正阳高悬,茶肆里已是坐满了人。阿九蹲在桌子下,拿了一点干粮要喂阿花,谁知小花猫恹恹的,将头蜷在身子里,理都不理他。
“罗姐姐,阿花怎么不吃东西啊?”小阿九一边拿手指戳阿花的身体一边问道。
罗浥尘往彭伯杯盏中添满了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直到冰凉的茶水划过胸膛,才将一身的暑意消下,“它怕是惧暑,等凉快点就会自己吃了。”
外头老槐树上的蝉鸣声一声高过一声,等喝饱了茶,众人也迟迟不愿出去,纷纷围在桌旁交谈起来。
“你听说了没,西边好像又不太平了。”
“说是党项人又在蠢蠢欲动,朝廷已经派兵开往泾原路了。”
“看来梁太后这次势必要拿下平夏城啊—”
“我大宋有王将军,何惧他小小西夏!”
罗浥尘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她对一旁彭伯小声道,“洪州离平夏城不远,恐怕会牵连到战事,我们—”
彭伯却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心,“我们庄上在大茂山脚,离洪州府有几百里路,据平夏城又更远了,况且那儿地形陡峭,外人一般进不去,你且放心好了。”
罗浥尘见彭伯这么说,心里才稍稍放松了些,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想着还是早点启程的好。
一路奔波,等罗浥尘一行到达大茂山脚的平阳村时,已近月底了。所幸他们一路顺遂,虽然在路上见到了不少行色匆匆的官兵,并无其他波折。平阳村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小村,村里仅十几口人家,因进出不便,与外界甚少联系,俨然一个世外桃源。
时至盛夏,但在崇山掩蔽下的小村落里却丝毫没有半分暑气,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穿林打叶的凉风习习吹来,带着西北独有的干燥气息,委实舒坦得很。彭老伯离家多年,原先的老屋早已破落不堪,罗浥尘帮着修葺了两日,这才能够住人。刚住下,附近的村民见彭老伯回来了,无不赶着上门相见。一阵互扯家常,众人又是唏嘘不已。忙活了几日,登门的人渐渐少了,彭老伯这才歇了口气。
阿九的新鲜劲儿却没过,成日走家串户忙得不亦乐乎,没几日,就和村里的小孩玩熟了,一起上山下河,午饭也没在家吃上几口。
村里人常年劳作,免不了磕磕碰碰,又没有正经看过大夫,听闻罗浥尘是一名大夫,纷纷向她问诊。罗浥尘本也没打算这么快走,于是便一家一户上门就诊,其余时间帮着彭老伯打理院落。在屋角一侧支起了葡萄藤架,又辟了一处菜园,屋后围了一道篱笆,养着几只邻居送的小鸡,看着一派欣欣向荣的样子,彭老伯脸上这才露出舒心的笑意。
一日傍晚,罗浥尘从一家看完诊回来,斜斜的夕阳柔柔地打在她身上,在地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远去的白鸟划过天边的落霞,消失在层云背后。她将手中的竹篮往上提了提,脸上浮起了淡淡笑意。每次看诊她都没收诊金,村民们过意不去,隔三差五地给她送东西,这次是十几个鸡蛋,罗浥尘想了想,晚上就做韭菜炒鸡蛋吧,阿九最喜欢吃了。
才走到田埂拐角处,就见不远处几个小孩围在一起,不知看着什么,罗浥尘一眼便瞧见了阿九,便喊道,“阿九,别玩了,回家吃饭了。”
却见阿九扭过头并不答话,只伸手急急地招着她,罗浥尘快步走过去,阿九便扯扯了她衣角,又用手指着前方树林道,“罗姐姐,那边…好像有一个人。”
罗浥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到了一个人,那人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不知生死。
走得近了,才发现这人似乎是官兵,一身戎马劲装沾染了不少血污,此刻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他背后还插着一柄长箭,箭头四周的血已经凝固,想来已躺在这里很久了。
罗浥尘蹲下身,将手放在他鼻下,见还有微弱呼吸便知还有救,她忙要身后的小孩去多叫几个人帮忙,又将他满脸的乱发拨到一边,正准备将人挪动着扶起来,一动之下却恍然一惊,这人——这人竟是赵怀义!他怎么在这儿?!
阿九一张小脸皱成一团,他呆呆地望着床上躺着的人,对一旁的罗浥尘道,“罗姐姐,大哥哥怎么了,为什么还不醒来?”
彭老伯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放到桌上,拍拍他的小脑袋道,“别误着你罗姐姐诊病,快些回房睡觉去。”
阿九瘪了瘪嘴,又看了床上的人一眼,最后抱起屋角的阿花,恋恋不舍的出了门。
已经两天了。罗浥尘回想当初拨开他衣服,见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时,心中还是忍不住后怕。还好她救治的及时,要是稍晚点,真不知道……
她端起桌上的汤药,对彭伯摆摆手,示意这里有她就行。彭伯望了床上的人几眼,对罗浥尘道,“晚间有什么事,尽管来叫我。”说完便满脸担忧地走了出去。
罗浥尘拿起桌上放置的一只筷子,将床上紧抿双唇的人嘴撬开,同前几次一样,汤药顺着筷子流进嘴中,赵怀义虽然还在昏迷中,但喉咙动了动,到底还知晓将汤药咽下去。
夜渐渐深沉,偶有几声犬吠飘荡在广寂的夜空,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盈盈地包裹着室内的两人,罗浥尘望着他的侧脸,他的下巴露出了一截青青的胡渣,脸色苍白异常,虽然在沉睡,眉心仍然紧紧蹙起。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罗浥尘伸出手,想抚平他眉心的褶皱,手指临到跟前顿了顿,转眼又换了个方向,将他的被角掖好。做完了这一切,罗浥尘才走到一旁的柜边,在柜中又拿了一床被子,在地上铺了起来,为了方便照看他,以防夜里有事,这两日她都如此,不过此刻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她是大夫,照看病人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