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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上午的课一上完,松阳就突然宣布了下午放假的消息。
学生们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为突如其来的假日欢欣鼓舞起来。
没过一会儿,教室里就跑得没剩下几个人。
桂还在认真地收拾着东西,银时打瞌睡还没醒,而高杉则撑着下巴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松阳突然发了话,“高杉君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吧?无论如何,总需要回家看看的。”
其实七海对这一点已经奇怪很久了。桂是因为家住得远,而豪宅就在附近的高杉,却也很少回家,显得有几分不同寻常。不过人家的家事,倒也不好过多的过问,何况他们并不相熟。
面对老师的要求,高杉垂下了眼帘,似乎很不情愿回去,但又不知该如何拒绝老师。
松阳露出早有所料的表情,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顶,“不要闹别扭了,那里总归是你的家。”
看出松阳的态度很是坚决,跟以往的纵容不太一样,对老师总是很难拒绝的高杉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然后磨磨蹭蹭地走出了教室。
说服了高杉之后,松阳又转过头来看着桂,“今天时间还早,桂君没有回一趟家的打算么?”
桂放下毛笔,偏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有些无厘头地来了一句,“我想了想,今天好像确实不是什么节假日啊,老师这么擅自放假真的好么?不怕PTA(家长-教师协会)投诉么?”
松阳因为他诡异的思路愣了一下,才有些无奈地笑道,“这里还没来得及成立PTA呢,再说这个私塾的学年年历是早就制定好了的,今天确实是轮休假日。”
桂有些怀疑看向松阳,“真的?”
松阳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真的。”
桂立马一脸愧疚,“真对不起,怀疑老师安排的我真是太不应该了,我立马就回家去。”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反应,匆匆提着收拾好的书包便冲出了门外。
七海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声,“真好骗。”然后迎向松阳看向她的目光,“可别指望我跟他们一样好忽悠,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松阳叹了一声,“果然还是你最不好对付。”顿了顿,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发沉,“听说早上有人看见有天人在村外出没。”
七海也直起了身子,神色变得郑重起来,“确定?”
松阳点了点头,“□□不离十。”
七海蹙眉想了想,提议道,“我们一起走吧。”
松阳摇头,“我不能走。”
七海有些不满他的固执,“学生们都已经回家了,你还在顾忌什么?”
“很多学生的家就在附近。”松阳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这么一个事实,“已经有人家被天人骚扰。如果我走了,他们难免不被迁怒。”
七海气结,“那就一起带上好了。”
松阳投以无奈的眼神,“那么多人家,谁愿背井离乡,又要去往哪里?”
“那难道在这里坐以待毙?”那未免也显得太傻了。
“哪里。”松阳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即使被捉,也不会那么轻易被处刑的。幕府内部也有不同的声音,说不定可以险中求生,而且,说不定还会给事情带来新的变化。”
七海讽刺地笑了笑,“你以为你是谁?”
松阳神色平静,“就因为我什么都不是,所以我只能在最坏的局势下,寻求最好的结果。”
“最好的结果就是你去送死?”七海神色激动,但因害怕吵醒银时,只得压低了声音。
松阳苦笑,“他们的目的多半是我,我被抓不一定会死,但我如果离开,稚子何辜、乡民何辜。”
七海紧锁着眉头,也为这看似无解的局面感到头疼。总不能指望天人在抓不到人的时候会不迁怒不扰民,若是幕府也许还会对民意有所顾忌,可这是非我族类的天人。
松阳见七海如此烦恼,忍不住出言安慰她,“都说了肯定不会立即处刑。我其实已经打听了不少情报,这次抓的人会一起被押解上京,因为之前过于血腥的镇压已经引起了民意的反弹,这次幕府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也会按流程进行审判,这中间的手续没有一两年是不会有结果的,时间一长,事情就会有转机。江户虽然危险,目前却是各方势力汇集之地,各种思潮涌动,未尝没有可为之处。”
如果不是七海一直表现得十分成熟,松阳也不会将这些想法与她交流。正是因为不能像糊弄小孩子一样敷衍她,松阳才期待能够通过平等对话达成她的谅解。
听了松阳的话,七海想了很久。被押解上京虽是九死一生,但未尝不能搏得一线生机。若此刻逃亡,就算不考虑其他人是否会被连坐,也并非长久之计,危险系数同样不低。
更重要的是,对松阳这种人来说,比起个人生死,他显然更为坚守他的“道”,正如同他一直以来所主张的,剑非为战断敌人而挥,而为斩断弱小的自己,非为保护自己而挥,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灵魂。
人可以被杀死,却不可以被消灭。
七海权衡许久,终于点了点头,“等安顿好其他人后,我就来帮你。”
松阳动了动嘴唇,想说不需要她来涉险,但见七海神色,显然这已是她最后的妥协,故而也只得暂且答应下来,之后再另行安抚。
松阳离开教室后,七海又独自坐在座位上思虑了许久,又将事情推演几遍后,才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站起来看向后排。
银时依然留着口水睡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全然不知刚才这里才发生过一场事关生死的对话。
七海蹲到他身边,戳了戳他粉嫩的脸颊,小声喃喃道,“小子,这次可不要变成 ‘白夜叉 ’呀,随随便便变个白色棉花糖什么的就好啦。随随便便结婚生子,随随便便地变成MADAO,随随便便地长命百岁……”
银时睡梦中似乎感觉脸上有点痒,无意识地挥了挥手想要赶走这恼人的蚊子,然后又翻了个身继续打算继续睡。
正蹲在他旁边的七海一把捞过这因为翻身差点趴地上去的小子,顺势让他枕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午后的阳光带着三两分热度投射进教室来,慵懒而安静,七海想,大概就是因为时光太过静好,才会有人愿意为了这短暂的一刻,奋不顾身。
*
傍晚的时候,松阳找到七海,给了她一个钱袋,说是镇上刚好有场夏日祭,让她带着银时去好好玩玩儿。
七海默默将钱袋接过,掂量了一下,分量不轻。然后她抬起头来看着松阳。
两人隔着台阶无言对视着,空气中涌动着一种无声的默契与凝重,于是七海知道,这恐怕就是道别的时候了。
然而她并没有将道别的话说出口。道一声珍重又如何?彼此已知前路凶险难测,不如把担心都留在心底,不说再见,便可以期待着再次相见的时刻。
七海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傍晚的火烧云将天地烧得通红。那个人依然默默地站在夕阳中,如松如柏,如同此前许多次一样,用温柔的眼神目送着他的弟子。仿佛他们只是单纯地放学回家,然后第二天又会朝气蓬勃地走进课堂。
七海的眼角一阵酸涩,为了不被看穿伤感的情绪,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
夏日祭比想象中的还热闹些。
七海牵着银时走在人群中。
银时脸上还有着别扭的表情。下午的时候他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睡在七海肩上,而且这家伙居然表情十分柔和,一定是他睁开眼的方式不对!
拉着的手传来的热度让他感觉更不适了。他挣了挣,没有挣脱。
七海的情绪有些不对,虽然她极力掩饰,但银时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
“我说你这家伙,心疼钱就不要拉阿银出来啦,快回去快回去,阿银我还想补个眠呢。”银时一边大大咧咧地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七海的表情。
七海神色微动,收回了放空的眼神,嗤笑道,“还睡?都快睡成猪了。”
银时的表情很是不忿,“不知道生长期的少年需要格外补充睡眠么?也不知道高杉那家伙最近吃错了什么药,晚上翻来覆去闹得人睡不好,你看着吧,他今后肯定长不高。”
七海默默回想了一下那时见到的成年版高杉,发现银时竟然一语成谶,原来高杉长不高是因为生长期的时候没睡好么?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因为银时的插科打诨,七海略微收拾了心绪,把注意力拉回了夏日祭。
刚好眼前卖棉花糖的摊位在招徕生意,银时看着软绵绵的如云朵般的棉花糖一脸渴望的样子。
七海看着他毫不掩饰的眼神,有些失笑地买了一个递给他。
结果银时反而一脸狐疑,似乎不相信她会这么好心。
七海给了他后背一下把他打得一个趔趄,“臭小子你那是什么眼神。大爷我今天有钱,想吃什么随便点。”
银时虽然怀疑这句话的可信度,但还是略兴奋地指着七海,“这可是你说的!”
七海好笑地白了他一眼。
事实证明,七海今天确实非常大方,等夏日祭完后两人往回走时,银时已经撑得快走不动道了。
两人慢慢悠悠地走在回私塾的路上。
七海抬头看了看高悬的明月,暗自期望他们所有的猜测都是庸人自扰,等他们回去,还可以看到松阳在灯火下批改作业的剪影印在窗纸上。
然后她就可以告诉他钱已经在夏日祭上被银时吃光了,而暗自把钱扣下来看对方为接下来的生活费苦恼的表情。
然而还没走上山坡,山上传来的动静让七海一瞬间就警惕起来。
她一把拉住了还准备往前走的银时,在对方疑惑地看着她想要发问时一把掩住了他嘴将其禁锢在了怀里。
七海抱着银时躲在路旁的树林中。
不一会儿,被天人押解着的松阳从山上走了下来。
银时看到这一幕,惊愕地睁大了眼,然后挣扎得更凶了,似乎想要冲出去。然而年幼的他却被七海紧紧地抱住,不能动弹半分。
松阳似乎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略微动了动身体挡住了天人的视线,然后被绑在身后的双手,极为隐蔽地向这边勾起了小手指。
七海知道他这是提醒她不要忘了他们之间的约定,虽然知道他看不到,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等到押解的人消失在路的尽头,七海才松开了银时。
银时怒瞪着七海,似乎想要质问她,但表情里更多的是惶惑。
七海半跪下来,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凝声道,“听着银时,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有很多疑问,也很不安,但我如今没有时间为你解释太多。很抱歉让你看到了这一幕,但我此刻需要你冷静下来,然后躲到桂的家里去。天亮后我会去找你们,如果你私自行动,那么你就很有可能再也无法见到我。”
听到最后一句话,银时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惶,但他很快强迫自己镇静了下来,尽量让自己表现地更为可靠。
七海温柔地用拇指拭去了他眼角无意识流下的泪水,轻吻了他的额头,然后迅速飞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