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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隔万重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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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嘉睿一跨进门,就看见躺在门外廊下藤编摇椅上睡着了的常安。

    此一刻,她身上盖着米色的毯子,有本书摊平在膝头,眼睛轻轻闭着,而椅旁烧着的小炉则将她一侧脸颊映得红润。

    他走到她旁边蹲下,隔着毯子摸到她的手,她就醒了。

    常安揉了两下眼睛,眼前的模糊轮廓,缓缓变得清晰,“你回来了?”

    “嗯。”他裹了裹毯子,抱她起来,“怎么睡在这儿,不冷吗?”

    “有一点点冷,但想着这样哪怕睡着了,”能感到他衬衣领口上萦绕的凉气,还是毫不犹豫地贴了上去,“你像现在这样抱我进屋,我肯定就能醒了。”

    “傻瓜,你困了就睡。等我做什么?”看着怀里人因为初醒,双出来的眼皮,和被炭火熏得有点皱巴巴的嘴唇,他想生气却生不起来,“反正明天早晨,我们不就见到了?”

    “话不能这么说。”常安才被他好好放到床上的被中,却又不老实地坐了起来,“我们一生也只有两万多天,过了这一天,也就少了一天。”

    李嘉睿把换下的衬衣放在一边,套上了常安递来的t恤,“好,那我以后尽量多陪你。”

    她没搭话,直接埋进他怀里,好一会儿,声音很小地问:“嘉睿,我们今天可不可以晚点睡?”

    他把手表解下来,顺便看了眼时间,“不行,十点多了。”

    扁了扁嘴,常安顽皮地讨价还价,“那你看,我睡了这么久,等下肯定睡不着。你给我念我刚刚看的这本书里的文章好不好?”

    “这个可以。”他笑了下,把被子给她盖上,“我先去洗澡,回来就念给你听。”

    .

    第二天早晨,李嘉睿醒迟了。昨天常安以让他念书为借口,缠着她说话到很晚。

    坐起来,看到旁边枕头压出来的褶皱,他嘴角漾出笑容。这几天早晨起来,她都会在院子里走走,想来现在也是吧。

    并没多想,在洗手间里,李嘉睿扭亮壁灯,使用电动剃须刀时,因为走神,下颌上突然泛起锐痛。

    对着镜子,他用手指碰了下冒着血花的伤处,另只手中握着的尚处于启动状态的剃须刀,和陶瓷洗手盆摩擦发出刺耳的鸣叫……

    .

    抱着汤盅,喘着粗气从门外进来的小丫头,刚一抬头,便看到从屋内冲出的李嘉睿。

    “常安呢?”他严峻冷冽的眼神,看得女孩手里一哆嗦。

    “我……我不知道啊……常小姐……早上说想喝几天前在喻小姐那里喝的参鸡汤,让我去讨方子。”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也预感到不妙,她声音颤抖着说:“正好喻小姐那里有快熬好的,我就取了一盅回来。”

    他一下把汤盅扫到地上,伴随着刺耳凄厉的破碎声,深色汤汁倾时四溅。

    女孩吓得脸苍白,往后连退了两步,却冷不防被一把抓住了袖子,李嘉睿问她,“我昨天离开后,是不是我母亲来过?”

    “没,没啊……”女孩呆住,好半天说:“昨天就木家少爷来过一回。”

    “木景尧?”他嘴角弯起来,却不是在笑。

    女孩点了两下头,李嘉睿松开了她。

    ……

    看他背影消失在门口很久,女孩终于回了魂儿。然蹲下刚想收拾地下残骸,却倏忽想到了什么,站起来也跌跌撞撞出了门。

    .

    偏门前,木景尧穿着一身灰色西装,靠在身后的汽车上,第四次看表。此刻,距离昨天常安和他约定下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等的有点焦躁,他掀开昨天那本送到他手上的杂志,里面夹着的那张纸便露了出来。用手指轻轻摩挲右上角那个露出光洁额头,笑容灿烂女孩的面容时,他的右太阳穴却突然狠狠挨了一拳。

    全无防备的攻击,另他猝然倒地。然来不及缓过痛觉,就已被李嘉睿揪着领子站起来。

    “常安呢?”他的眼神如果是刀子,可能早已把他凌迟千百次。木景尧不答,李嘉睿再问一遍,“我问你,常安呢?”

    他手向后扶着车盖,站直了些说:“我不知道。”

    李嘉睿蠕动嘴唇,眼睛半眯起来,额间却抽紧,嘴边撇出缕笑意,“木景尧,你真是疯了!”

    “我看疯的是你!”木景尧手至领间,企图挣脱他的桎梏,“大早晨你发什么疯?”

    李嘉睿笑了两声,动作被放慢了似的,从地上拾起那本自己前天才翻过的杂志,空中晃了两下,奋力甩到他胸口上,铜板纸的边沿在木景尧颈部划出几道血丝,“我疯了?木景尧,你知不知道?她怀孕了!”

    他愣了下,后话未说出,鼻梁上又挨他一拳。再次失了先机,木景尧被打倒在地上,李嘉睿出手太狠,他只能尽量抱住头抵御攻击。幸好这时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李母,让人拉住了几近发狂的李嘉睿。

    “我确实答应送她走。”木景尧躺在地上,缓缓抬起袖子,抿了下沿着嘴角流出的血,看向李嘉睿,“但今天早晨我真的没有见过她!”

    木景尧的表情并不像装的。

    李嘉睿后背骤然腾起的凉意,一刹那窜向全身,仿佛连他的血液都要一并冰封。他眼睛垂下去,脸上的怒意隐没而去,“她骗你……”唇边苦苦笑意延伸开来,“终究是要骗我。”

    木景尧被人扶起,喘了半天,“你是说,她让我帮她。只是转移你视线的幌子?那她现在人已经……”

    “走了。”李嘉睿声音变得极低。皱起的风在他头发上荡起轻漪,现下他身上穿着的单衣因之前冲突褶皱得厉害,而脸上呈现出的青色,不知是因天冷所致,还是情绪使然。

    众人看着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后,竟转身顺着窄街深处去了。脚步起初很慢,但越来越快。没人知道他这是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李母从未见过自己儿子这样,显然被吓到,僵立原地许久,才想起让人跟上去。

    ……

    木景尧收回视线,甩开扶着自己的人,捡起那本杂志兀自往门内走。

    可他受伤不轻,走到门口处,已然力竭。

    他边喘息着边看向手里的杂志冷笑,“有趣啊,常小姐。要挟在先,戏耍在后?”这样把他当棋子的举动,倒比被李嘉睿打的那几拳还要另他耻辱。

    你等着,常安,我们后会有期。

    ##

    四年后。

    会议室里,所有灯光尽数熄灭,仅余投幕散发着蓝滢滢的光。上面高低起伏的是这一年下来,四个季度销量的柱状图。

    女人的高跟鞋退后一点,用激光笔指点在三季度的柱图上,不疾不徐地说:“去年yk线上商城自上线,在b2c商城林立的当下,仍然表现不俗,市场占有率稳居前五。但因为巨大的营销支出,刨除成本公司盈利无几。今年年初做出调整后,交易额虽然受到影响有所下降。但经过各位努力,第三季度销量已和去年同期持平。到了四季度,甚至超过了去年。”说着浅浅鞠了一躬,“能有这样的成绩,还有赖各位同事的默契配合,我代表公司向各位说声,大家辛苦了!”

    “常经理,你才是功不可没啊。”电商部内会,大领导都不在场,策划小徐说起话没有顾忌,“如果不是你提议把商城的代言人,由一线明星换成网红,我们也不会有充足资金做好线上宣传。”

    常安谦虚笑了下,领口套装的蒲公英胸针折射出一点蓝绿色的光芒,“一个队伍能不能走在前面,扛旗带路的人固然重要,但后面的大部队的专业素养也不容小觑。”她顿了下,扫视在场每一人,“这一年,各位的表现都非常专业。所以公司决定给大家提前一周放年假,而且年底奖金加倍!”

    她话音一落,会议室爆出的欢呼声,差些掀翻房顶。

    常安微笑堵住耳朵,自来这家公司上班两年间的事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最开始,她并不属于这个成立没多久的部门。但公司看中她的稳妥,在上一任电商负责人辞职后指定让她接棒。一年来,她压力很大,不过总算幸不辱命。

    在今天这个总结性质的内会上,她将成绩在组人面前摊出的同时,也算给自己这一年工作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

    打从会议室出来,助理抱着一堆文件,追上她问:“常经理,今天晚上的年会,你要不一起来玩吧?”

    “不去了,”常安莞尔,“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助理姑娘忍不住笑出声,“什么啊,常经理,你不才比我大两岁吗?”她想了下说,“要不你把些些也抱过来吧,反正大家也好久没看见他了。”

    常安听她这么说,好一阵头痛。才三岁多的孩子,已然一副混世魔王做派。她简直不敢想象在水晶宫殿一样的年会现场,衣香鬓影之中,小魔怪发足狂奔的画面。

    “他最近有点咳嗽,不敢轻易抱出门。”常安找了个借口,再歉意得对助理笑了下。

    “哦,这样啊。”助理不无遗憾地说,“那我们有机会再去看小家伙。”

    .

    常安在交通便利的市郊租了一套公寓。地方不大但条件不错,他们母子住得很舒适。

    负责照顾儿子些些的是同事介绍的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因家里不富裕出来打工,人本分又老实。

    “常小姐,今天回来得很早啊。”保姆郁姐听见门响,走来帮她把包挂到衣架上。

    “郁姐,我们提前放年假了。”常安把在路上给些些买的副食放在桌上,笑说:“过两天,我打算带些些回s市看我爸爸。你不如就趁着这几天好买车票,提早回家吧。不过这几天的工钱我还是会给你算上的。”

    “谢谢你啊,常小姐,但是没做的工,我哪能要工钱呢。”郁姐是个老实人,虽然出来打工就是为了钱,可她信奉一份付出一分收获的道理,“而且你一个人带孩子也不容易,能省点就省点吧。些些,以后上学总还是要花钱的。”

    看她坚持,常安没再说什么,笑着把话题带过去。郁姐离开后,她才来到房间看玩儿童简易拼图的些些。

    些些是个早产儿。

    她怀着他的时候,尽管已经非常的小心。可不知道什么缘故,刚刚八个月,他便迫不及待来到了人世。

    但足有近七斤重的些些,并没有什么不健康的地方。除了身体长度略长,其他部位的尺寸,都像是比着健康新生儿标准模板刻出来的。而这一点,让负责常安生产的医生咋舌不已。

    后来,等孩子出了保温箱,临床的产妇看到健康好动的些些,感叹说:孩子大概是不忍心看见妈妈一个人孤单,才要早点出来的。

    常安当时听了,眼泪便没能忍住,“啪嗒、啪嗒”打在孩子的小脸上……

    时间一晃过去了这么久。最难熬的阶段已经过去,只有三岁的些些,这半年开始变得懂事。

    “妈妈,你回来了?”听到动静,小孩子扭过头来,皱着眉头的样子,真是酷似某人,“这个拼图好像有一块丢了。”

    微微失神后,常安走过去,看了眼拼了三分之二的拼图,从盒子里扒拉了两下,找出合适的一块,笑着交给孩子手里,“这不在这儿呢?”

    “对啊,就是这一块。”他放上去,口气沮丧极了,“是些些太笨了。”

    本来就是适宜六七岁孩子玩的拼图,些些才三岁,能拼出一大半已经非常不容易。常安鼓励他说:“我们些些最聪明了,一点也不笨。”

    小孩子信了,眉开眼笑学着她平时的口气说:“妈妈,我考考你,我拼的这是哪里的房子?”

    常安假装想了半天,故意说错,“是巴黎圣母院?”小孩子河豚般鼓起腮帮,一副恨母不成钢的样子直摇头。

    常安笑了下, “哦,想起来了,是俄罗斯的瓦西里升彩色大教堂。”

    “对了!”小孩子凑过头来,在常安脸上亲了下,“这是些些奖励妈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