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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虚道长缓缓睁开了眼。
从那一夜的黑暗回到了此刻的晨间山色之中。
坟前的墓牌字迹早已凝干,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凌虚道长似乎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一天。
明媚的午后,师父领着一个刚入门的弟子走到他的面前。
师父手持拂尘,一派威严,说道:“凌虚,他叫清尘,从今天起,他拜入我的门下,也是你的师弟,你对他修行亦有教导斧正之责。”
那时的凌虚还很年轻,满脸英武之气尽显,仪态端方,而清尘刚入道门,虽然换上了道袍,依旧有些俗态。
凌虚看着这个瘦弱,眼神里有轻微躲闪和恐惧的师弟,笑着向他点点头,对师父说道:“是,师父,弟子定然不负师父所托,照顾好师弟。”
师父又对着清尘说:“他叫凌虚,是你的师兄,同辈弟子中,他入门最早,日后修道一途中,你若有疑难之事,为师若不在,你可寻他解惑,你有此机缘,入我门下,道缘自是不浅,当好好修行,得悟天道。”
清尘听了这话点点头,看向年轻自信的凌虚,忐忑地喊了一声:“凌虚师兄。”
老年的凌虚又回想起当初某天,众位师兄弟们一起习练剑课之时的场景。
清尘如行云流水般地使出了一整套的太极剑,一旁的师兄弟都赞叹:“想不到清尘师弟习武天资这般了不起,入门才短短几个月,这太极剑就使得有模有样了,若是再注重内功修为,想必有些师兄可就比不上他了。”
“师兄,清尘师弟超过你应是不难,不过超过凌虚师兄怕是还要些功夫。”
“那也是,不过凌虚师兄可是掌门的首徒,入门最早,天资又是我们这一辈里最好的,武功当然是最高的,不过这清尘师弟进步太快了,我想以后恐怕凌虚师兄方可与他切磋一二了。”
清尘在一旁,听着师兄弟的夸赞,虽未说话,脸上早已忍不住地笑意漫开。
这时,凌虚走到他身前,脸色严肃:“师弟,你这剑术自是使得不错,不过昨日师父布置的《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之解》,你的答卷合适可交给我?”
清尘一听这话,瞬间蔫气,忐忑道:“啊,师兄啊,昨日师父布置这篇题目了吗,我一下忘了,请师兄稍待一两日,我写完了马上交给你啊。”
凌虚似乎一脸看穿了他的心虚,说道:“你是忘了写,还是想不出来怎么写,你要是晚课的时候再打瞌睡,我就把你关在经楼里抄三天的经书。”
清尘一下被吓到了,求饶道:“哎呀,师兄啊,我真不敢了,我入门时间短,好些道经语句尚无法领悟,请师兄再给些时间,师弟我再不敢偷懒了。”
凌虚吓唬完他之后,得意道:“好吧,姑且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记住勤能补拙,你要是把练武的心思花一半在读经上,何至于每月期考,总得倒数。”
清尘完全没了刚才练剑被夸赞的神气,连连点头,说道:“是,是,师兄说的是,日后我必定加倍努力,不敢负师父和师兄的教诲。”
旁边的弟子见状,忍不住纷纷掩面而笑,有的互相低语:“师兄啊,看来还是凌虚师兄能治得了清尘师弟,哈哈哈哈——”
……
凌虚道长笑脸盈盈,从久远的回忆中回归严肃,凝视着眼前这块坟堆,终是叹了口气:“清尘师弟啊,当日你我初见,尚有孩童之烂漫,相处相交数十载,可惜你说的对,你我同门不同道,站在你之立场,我不可说你错,可我自省当年所行,亦问心无愧,既如此,便无谓是非对错,如今你我天人相隔,一切化归尘土,此处十分僻静,你正好在此安眠,为兄,为兄先走了——”
凌虚收起最后一丝凝望的眼神,用拂尘掸了掸自己的衣袍,仿佛内心阔然开朗,悠然离去。
走出林外,孙尚俍一行人正在此处等待。
凌虚道长笑道:“老道方才以为几位小友已先行离去了,未曾想到几位再次等候,老道倒有些惶恐了,呵呵。”
孙尚儒似乎也在方才回想了一些问题,想得烦闷便索性不去想了,内心坦然,笑道:“凌虚道长不必客气,道长智慧和雅量,令在下极其钦佩仰慕,多谢道长解疑答惑,多谢!”
凌虚笑着说:“见孙小友如此,老道甚是欣慰,几位小友,我们且回去吧,边走边聊,闲话家常也好啊,呵呵。”
说着凌虚走在众人之前,带路。
孙尚琂偷偷问向孙尚俍:“大哥,凌虚道长刚才说什么,闲话家常?这名满天下的宗师耆宿,和我们几个小辈聊家长里短吗,呵呵。”说着,孙尚琂偷偷笑了一声。
孙尚俍也笑道:“可能是师父动了凡心了吧,不过也好,看他样子,好像是心情好了一些,我们且随他吧。”
孙尚俍话音刚落,凌虚道长便问向孙尚琂:“孙姑娘,前些日子众多琐事,老道也未曾来得及问,孙老板和沈女侠近来可好,数年未见,老道很是挂念。”
孙尚琂笑着说:“有劳道长惦念,我爹娘身体都很康健,就是年纪有些大了,最近几年不太爱出远门走动了,平日里就是在金陵城里操持着自家的生意。”
凌虚道长笑道:“呵呵呵呵,你若说孙老板喜静不喜动,老道自然信,可是这沈女侠的性子,老道几年不见,可拿不准了,呵呵呵呵。”
孙尚琂一听这话,立即笑道:“果然,我娘猜的没错,道长提及我娘肯定会说这话。”
凌虚来了性质:“哦,沈女侠原话如何说,老道好奇得很。”
孙尚琂因为与凌虚很是相熟,便没有顾及,直言道:“我娘说,小琂你若上得武当山,凌虚这老道士免不了要对我一番奚落,我看他年纪大了,不想与他这牛鼻子老道计较,他若说些闲话,由得他去,不必理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凌虚听得这话,忍不住大笑了好几声,甚至响彻山野。
孙尚俍对孙尚琂笑着说:“小琂,你太夸张了吧,娘怎么会对师父这般无礼。”
凌虚勉强止住了笑意,摆摆手说道:“这才是沈秀筠的脾气秉性,不过孙姑娘,老道可是冤枉啊,不过才闲扯了半句而已,怎么沈女侠连我这牛鼻子老道都骂上了,哈哈哈哈。”
孙尚琂笑笑:“道长与我爹娘是故交,我娘的脾气嘛,道长自然是知晓的。”
凌虚道长点点头:“嗯嗯,这是自然,不过沈女侠年轻之时,在江湖上也是声名赫赫的铁娘子,怕也只有孙老板这样仁厚谦和之人才能娶她为妻,呵呵呵呵。”
朱棠听了这话,还有些不敢相信,偷偷对孙尚儒说:“这老道士还还真是说闲话聊八卦啊,连你伯父伯母的玩笑都随意开。”
孙尚儒一听朱棠这话,立马被他惹烦,眼神瞪视,让他闭嘴。
凌虚又道:“不过前些日子,孙老板寿宴,未能赴会,想来还是有些遗憾呢。”
孙尚琂随意道:“道长不必客气,我爹其实本来也不想过什么寿诞的,就是江湖上还有生意场上的朋友时常拜访,我爹就想着借做寿的机会,把亲朋好友们聚在一起,热闹一番罢了。”
凌虚会意:“如此也好。”接着问向柳湘凝和孙尚儒:“柳姑娘和孙小友是雪山门下,雪山前辈进来可好啊?”
柳湘凝说:“多谢道长挂念,在下下山数年,期间游历江湖,未及返回长白山,数年未见师父了,也甚是想念,不过小儒是前段时日才下山的,道长可以问问他。”
孙尚儒接话:“嗨,我师父啊,越老越精神,没事就和我试招打拳,不过他好像不太管江湖上的事了,也就偶尔聊到几位当世的宗师名家,其他什么人几乎就不曾说过了。”
凌虚点点头:“雪山前辈是隐世高人嘛,当世能入其眼的英雄寥寥,老道此生也仅仅与前辈数面之缘,想来还是福缘浅薄啊,就是不知雪山前辈偶有提及世间英雄人物之时,老道是否也有幸在内呢?若是再年轻一些,老道怕是也忍不住学清尘师弟一样,惦念着讨教雪山绝学啊,呵呵呵呵。”
孙尚儒笑道:“道长此刻像是换了一个人?”
凌虚回过头,笑着问:“哦,孙小友如何有这种感想,那老道又成了什么样的人呢?”
孙尚儒无所顾忌,直说:“道长此刻就不像是闻名天下的前辈宗师,反而像是十多岁火气旺盛的少年人,满身童真稚气,却也甚是可爱,哈哈哈哈!”
众人听闻后哈哈哈大笑,无所拘束。
凌虚道长也是忍不住直言:“孙小友,老道真不虚喊你一声小友,平日里门派弟子相处满是拘束,竟许久没有今天这般聊得畅快了,哈哈哈哈——”
凌虚道长此刻心情甚好,一扫先前的阴郁之色,众人在此欢声笑语之中终于走回了武当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