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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光宗因久未朝见太上皇之事和朝中大臣们闹得颇不愉快,看到这样的文章,心中自然高兴。睍莼璩伤欣喜之余,竟然伸指将糊着考生姓名的纸条撕了下来。凝目看时,不由一怔,喃喃地道:“陈亮,陈亮,这名字朕好生耳熟啊!”王公公心中一动,看宋光宗仍在皱眉沉思,便俯身低声道:“圣上,这陈亮不就是以布衣之身上书言政的那个书生嘛。”宋光宗双目一亮,大声道:“原来是他!怪不得敢于这般直言。好,今科的状元就是他了!”抬手取过朱笔,在陈亮的名字下面重重地画了一道。
就这样,陈亮便成了宋光宗钦点的状元郎。
皇上钦点永康陈亮为新科状元,这消息迅速地传遍了宫里宫外。太上皇孝宗对于光宗数月不来问安之事一直未曾释怀,听到了这个消息,却也暗中代为欢喜。皇太子赵扩亦听韩佗胄提到过陈亮的名头,知道这人乃不可多得的人材,也为此事感到高兴。但留正、史弥远等人得知此事,私下里却恨的咬牙切齿。
当年陈亮上书孝宗之后,孝宗本想破格提拔之,加以任用。时史弥远之父史浩及一班主和官员都极力反对,说孝宗此举实为大开官员幸进之门。孝宗无奈,只有不了了之。当时陈亮年轻气盛,傲视公侯,单单逃宴一事,便惹得京师中许多官员大为不悦,更不用说他公然蔑视理学了。如今史弥远等人听说这个狂书生竟被皇上亲自点为新科状元,而太上皇和皇太子又都为此欢喜赞叹,心中自然气恼万分。
史弥远久闻陈亮大名,却一直未曾得见。听到了这个消息,亦不禁勾起了往日其父史浩被辱之恨。恼恨之余,却又想会一会这个狂书生,一来可以探探他的底细,再者也可以瞧瞧这个名动天下的陈同甫到底是何等人物。史弥远料想差人去请也未必请得到,于是便派人探明了陈亮的栖身之处,自带上几个从人,前去登门拜访。
陈亮的落脚处是一家名叫〝客来居〞的小客栈,地处偏僻。史弥远怕招人耳目,不便用官轿,只坐了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子,来到了客栈门前。史弥远掀开轿帘,正欲抬脚下轿,看店内设置简陋,脏乱不堪,不觉皱了皱眉,复坐回轿中。唤过了一名亲随,叫他取了名剌先去通报。
那亲随入内不久便转了回来,手中仍执了名剌,面带羞恼之色。不等史弥远发问,便气愤愤地道:“老爷,人家不愿意见您呢!”史弥远闻言一愕,不免羞怒交加,强忍了怒气,问道:“他怎么说?”那亲随道:“他说正在和几个朋友饮酒会文,不便见客。”史弥远呆呆地坐了,愈想愈加着恼,想自己身为礼部侍郎,乃堂堂的三品要员,纡尊降贵地来到此间,没想到他陈亮竟连个面也不给见。漫说一个新科状元,便是贵为公侯,也不应如此傲慢。抬目见那亲随一副欲言又不敢言的模样,便又问道:“他还说了什么?”那亲随低下了头,道:“小的……小的不敢说。”史弥远横了他一眼,沉声道:“说。”那亲随方低声道:“他还说大人您和留丞相是一丘之……之什么,他是万万不敢高攀的。”史弥远一听此言,登时涨得面如红布,幸好天色已暗,料来也无人看见。他恨恨地往店内瞪了一眼,良久,方从牙缝中迸出一字,“走!”
史弥远前去拜访陈亮,不但连陈亮是长是短,是胖是瘦都没有见到,反而平白遭了一番羞辱。含羞带愤地回到府中,坐不片刻,又唤过家仆,道:“备轿,去丞相府。”那仆人应了,问道:“老爷,还是同刚才一样用小轿么?”史弥远听得大怒,破口骂道:“混蛋!没脑子的蠢材!这次是去丞相府,当然要用官轿!”他涵养原本甚好,从未在家中发过脾气,今日突然间雷霆俱下,那家仆不知所以,一时竟吓得愣了。史弥远看他仍不动身,随手抓起一只茶杯,迎面砸将过去,喝道:“还不快去!”但是气急之下手脚发抖,未能砸中。茶杯贴着那仆人的肩膀掠过,落在一根厅柱上,摔得粉碎。那家仆吃了一惊,急忙连滚带爬地奔了出去。
到了留正府第,史弥远兀自气恨未消。下得轿来,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平静了一下情绪,方迈着方步,跟随前来迎接的相府总管跨进了大门。
未至大厅,便听得有人在厅内大声嚷嚷。史弥远好生奇怪,忖道:“是哪个在相府中这般喧哗?”进门一看,却见是崔敦诗黑着个脸坐在留正下首。史弥远与留正见过了礼,寻把交椅坐了,含笑顾崔敦诗道:“崔大人气色郁郁,莫非是遇到了什么不快之事?”留正插口道:“崔大人,你再讲给史大人听听,那个狂书生委实过于张狂了一点。”崔敦诗恨恨地道:“岂止太狂了一点!简直狂的没了边,无法无天了!”史弥远心中一动,暗忖道:“难道他们说的是陈亮那厮不成?”果然听崔敦诗续道:“今天中午,我和王大人他们几个在一起吃了些酒饭,饭后回家,路上正碰到了那个陈亮。我想他好歹也是新科状元,又是天子门生,不可过于失礼,便下轿与他搭话。不料那狂生看了我一眼,立即把头仰的高高的,大模大样地走了过去,就如同没听见我说话一样。”他说得口干,取过手边茶杯呷了一口,又道:“偏生一旁还有两个同僚看的清清楚楚,我的那个羞啊,真恨不得有个地洞能钻进去才好!”史弥远想起方才求见被拒之事,不禁面色微红,忙咳嗽一声,遮掩道:“以前早听人说陈亮狂怪,想不到竟会这般骄横。”崔敦诗饮尽了杯中茶水,叹道:“没办法啊,他现在可是皇上眼里的红人呢!”
留正一直没有开口,这时也插话道:“不仅皇上垂爱于陈亮,就连太上皇和皇太子,对这个狂书生也是关爱的紧呢。”崔敦诗愤愤地道:“他陈亮尚未任职便这般骄横,将来一旦被皇上重用,势必更要变本加厉。那时还有咱们的好日子过么?”留正瞥了崔敦诗一眼,淡淡地道:“这个却也难说,皇上既然看重于他,那早晚便有提拔重用的一天。”崔敦诗探过身子,低声道:“丞相大人,咱们能不能想个法子把陈亮一脚踢出去?”留正摇了摇头,道:“这个暂时却做不到。太上皇早就垂青于陈亮,人所共知,当年只是迫于朝臣的压力才没有将其破格提拔;太子与韩佗胄朝夕相对,受了他的影响,对陈亮也甚为钟爱;至于皇上么……”咳了一声,又道:“皇上目前的情形比之先前已大有不同,你们心里也都清楚,谁要是想在皇上面前指责陈亮,那肯定要自寻晦气。”
崔史二人心中雪亮。光宗性情本就固执,自患病以来,这脾气更是与日俱增,简直听不进旁人半句逆耳之言。留正身为宰辅,位极人臣,犹因为劝谏而被骂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朝臣中还有谁敢跳出去触光宗的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