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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安国的酒意也有了七八分了,此刻正呆呆地看着一名金将抱着他的歌妓调笑.庭中炉火正旺,热气蒸得他胖脸上全是汗珠."想不到,耿京的脑袋只换回了一个小小的知州事,还整日价被这班金人呼喝来去.早知如此,倒不如让耿京那厮再闹上几年,那时候便不怕金主舍不得那高官厚禄来换."正自胡思乱想,庭门"咣"的一声大开,辛弃疾,辛佑之等人一涌而入.
张安国一见辛弃疾,不由大惊跳起,登时面色如土.在众多义军首领当中,他最惧怕的就是这位文武双全,又豪迈多智的辛弃疾.先前耿京与众头领商议应派何人去拜见高宗,张安国极力劝耿京派辛弃疾前往,其目的便是支开这个眼中钉,以方便自家行事.当了知州以后,他每天令邵进率人护卫在侧,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怕辛弃疾会来为耿京报仇.但千怕万怕,看来今日却还是难以逃过这一劫.
看到众人执械而入,一名金将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喝问道:"你们这群混蛋!干什么?要......要造反吗?"言犹未落,辛弃疾已拔剑在手,沉声道:"动手!"辛佑之手中长弓拽如满月,一箭飞去,早已洞穿了那金将的咽喉.一众豪杰刀剑齐下,余下的那四五名金将都醉醺醺地,虽有意反抗,却是力不从心,转瞬间都已被斩成了肉泥.几个歌妓见此情状,骇得花容失色,缩在一起,个个噤若寒蝉.辛弃疾指挥众人将她们全部绑了起来,口中再塞上布片,令其开口不得.
张安国骇得心胆俱裂,全身肉为之颤.眼看众金将俱已死于非命,满心想拔腿飞逃,但一双脚却如钉在了地上一般,半步也移动不得.辛弃疾大步走到张安国身边,沉声喝道:"跟我走,你若敢开口讲一个字,我先断你四肢,再斩你头!"张安国为他威势所慑,竟一声也不敢出.
辛佑之俯身在一名金将的尸身上解下一条腰带,将张安国的双手在其胸前牢牢缚住,然后再用袍袖遮住其手掌.乍一望去,便似双手拢在袖中一般.他看张安国全身上下犹筛糠般抖个不住,不由骂道:"呸!这般没种,杀害耿大将军时的胆气哪里去了?"发足在张安国臀上踢了一脚,喝道:"走!"张安国惊魂未定,身不由己,被众人裹挟而去.
出了府衙大门,张安国偷眼看时,门外的卫兵早已不知去向,显是被辛弃疾等杀掉后藏起了尸身.方走出不远,忽闻前面佩甲叮当,众人抬眼看时,却是一个约百余人的金人巡逻队迎面而来.张安国一见大喜,正寻思如何脱身,忽听耳边辛弃疾冷冷地道:"你如果露出马脚,惹得这班金人起疑心,我就先一剑刺你个对穿."张安国心底一寒,忙不迭的连连点头,哪里还敢胡思乱想.
那队金兵走到近处,为首的金将见这一干人中有张安国在内,还道辛弃疾等是张安国的护卫,便漫不为意地点了点头,道:"张大人往哪里去?"张安国下意识地瞟了辛弃疾一眼,期期艾艾,难以做答.一旁辛弃疾含笑代答道:"咱们张大人方才饮了一通好酒,此刻酒足饭饱,正好观赏雪景去也."那金将也不做答,只拱了拱手,自带了众兵,大剌剌地去了.一众豪杰不禁松了口气.
转过一个街角,王世隆等四五人正立在僻静处看守着那几十匹战马.见众人无恙归来,忙将马匹牵过.辛弃疾抬起右掌,在张安国脑后重重一击,张安国两眼翻白,登时晕去.辛弃疾跨上马背,将张安国横置鞍前,待众人都上了马,径自拍马直奔南门而去.
眼看城门将至,旁边一个街口处又转出了一队金人巡哨,约一二十人左右.为首的金兵队长见众人打马狂奔,忙令手下拦住了去路,自家手按腰刀,大喝道:"什么人?干什么去?"辛弃疾策马奔近,拱手道:"吾奉完颜将军将令,出城公干."那队长却不肯让路,仍问道:"可有令牌?"辛弃疾微微一惊,心道:"我哪里会有什么劳什子令牌?"心下虽惊,面上却不露声色.忽冷冷一笑,拍了拍马背上张安国背心,沉声道:"你可知这是什么人?"张安国脸孔朝下,那金兵队长怎生瞧的清楚,闻言不觉鄂然.辛弃疾又大喝道:"快快让路!否则误了大事,完颜大将军怪罪下来,唯你是问!"那金兵队长给辛弃疾一问一喝,弄的满头雾水,虽然半信半疑,却也不敢再行阻拦.当下挥了挥手,令众金兵让开了去路.辛佑之等人早已暗握兵刃,只待身份泄露,便拔刃上前厮杀.见金兵让开,忙都跟随辛弃疾,拍马而过,直奔城门去了.
完颜定自幼在北方长大,领兵南下之后,数年内一场大雪也未见到.闲暇之余,思起家乡的草原雪野风光,不免怅然不乐.不想今年已出正月,却又一连下了这几日大雪.完颜定心中欢喜,每日午后不是在城头赏玩雪景,便是带了亲随,在雪野上纵马奔驰,倒也乐在其中.美中不足的是此处自宋金交战以来,人烟渐少,鸟兽难寻,难享骑猎之乐.
北风凛冽,朔雪飘飘.完颜定出了府门,带上几十名亲兵,控马向南门缓缓而去.走了一程,远远地望见门楼上一个人影也无.完颜定不觉大怒,忖道:"这班混蛋!定是怕冷躲回营房去了.早早便染上了南人的积弱之风,哪里还有半点大金勇士的模样?"当即唤过一名亲兵,喝道:"去查一下今日南门是谁当值,让他滚过来见我."待那亲兵应命而去,依旧控马缓缓而行.
将近城门,却又见门洞里静悄悄地,一个守兵也不见.完颜定怒火更盛,不觉破口大骂.一名亲兵察觉有些异样,纵马赶到完颜定身旁,手指城门道:"将军,您瞧那是什么?"完颜定凝目望去,只见门洞内地上依稀似丢着一件金兵军服.他心下起疑,忙纵马奔近,左右察看.
地上马蹄零乱,通过城门,直趋向南.时落雪未止,蹄痕却仍清晰可见,显然方才曾有一队人马在此经过.完颜定跳下马来,走出城门,四下里张了一张,见右侧城墙下雪堆坟起,不知埋了何物.他举手唤过几名亲兵,道:"过去看看."两名亲兵奔到近前,扒开雪堆看时,不觉骇然大叫.一名亲兵回首叫道:"将军,是守城门的弟兄,不知怎地死在这儿."完颜定闻言一惊,转首唤过一名亲兵,喝道:"传我将令,城上严加戒备,闭城大搜.如有可疑人等,一概擒下,违抗者就地格杀!"又对另一亲兵道:"传我将令,命两个千人队火速赶来南门!"两人应命,打马狂奔而去.完颜定这才回过身来至墙边细细察看.
众人扒开雪堆,赫然见几名金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或被刀伤,或中剑斫,更有几人是身中数箭,全部已死去多时.然奇怪的是,几具尸体全都光背赤身,身上的衣物甲胄全给人扒去.完颜定沉吟片刻,游目四顾,见吊桥之南不远处落雪甚厚,高出其余,似乎有异物在内,急令人前去察看.
几名金兵奔过吊桥,踢开了雪堆,回头叫道:"将军,是咱们的盔甲."完颜定骂了一声,暗道:"果然如此,定是有一班人杀了城门士卒,之后纵马南逃.不过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只杀了这几个守门士兵?难道便别无所图么?而且他们扒去盔甲之后又弃在此处,却是为何?"
正百思不解之际,忽有一名金兵自城门内拍马狂奔而出.一见完颜定,立即滚鞍下马,伏地连声叫道:"将军,将军,不好了!不好了!"完颜定面色一沉,叱道:"干什么如此惊慌?出了什么事?"那金兵喘了口气,道:"禀将军,在张知州府上饮酒的七位大人全部被害,张知州也已不知去向."完颜定闻言,不觉面色大变,暗道:"难道是耿贼手下的余寇前来报复,劫去了张安国那厮?"他对张安国本无好感,张安国是死是活,他也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是他完颜定统领五万大军驻守济州,竟给人来去自如,一日间连杀七名将佐后又从容逸去,如入无人之境.日后金帝问罪,他身为统帅,自是罪责难逃.思之不觉惊怒交加.
城内马蹄踏踏,卷地而来.画角声中,两千金骑已开出城外.列阵未毕,众兵中一骑飞驰而出,下了马背,"扑"地跪倒在完颜定面前,道:"卑职兀帖儿自知失职,甘愿受责."正是南门当值的军官来领罪了.完颜定低眉一看是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步上前,"批批啪啪",连抽了兀帖儿十几级耳光.
这兀帖儿本是完颜定手下的一员悍将,勇力过人,战场上又总是冲锋在前,泯不畏死,深得完颜定喜爱.只是兀帖儿素来好酒,见今日大雪下个不住,天气寒冷,料想无事,便带着左右回营饮酒去了.却未料到只一两个时辰间,便出了这等大事.
完颜定打了兀帖儿一通耳光,怒气稍却,喝道:"给你五百骑兵,速去追赶来犯之敌.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追不上的话,割了自己脑袋回来见我吧!"完颜定本来想大发军兵,但又怕中了来犯之敌的调虎离山之计.加之济州初定,大队人马也不敢擅离,是以只派了五百骑兵.
兀帖儿当众受辱,气得面如喷血.起身回头,红着双眼自左右手中夺过自家惯用的五十四斤镔铁狼牙棒,点齐了五百骑兵,大吼一声,道:"跟我来!"跨上战马,率了那五百铁甲金骑,遁着隐隐约约的蹄痕,奔南方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