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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予百姓作为人的权利,”朱佑樘声音不高,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慕轩,“我大明的子民,难道已经连‘人’都不是了吗?”
慕轩看着这个十几岁的少年不愠不怒、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镇定模样,忽然觉得有些沮丧,人家未来的皇帝陛下眼看着天灾**、官贪民穷都不着急,自己这个后来者何必这么费尽心机呢?我又不是太监!
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操之过急了,这个时代,对于天灾确实没什么办法啊!就算是后世那个空前“伟大”的时代,科技如此先进,天气预报不一样天天在胡说八道吗?西南大旱三年,土地干坼,民生困苦,可地方政府不一样歌舞升平、醉生梦死吗?最可笑的是,两会召开期间,居然还有来自西南的政府代表在首府的演播大厅遥控指导百姓如何抗灾,我呸!这要有用,整整三年你们都上哪去逍遥快活啦?
对比这些,他全身松懈下来,转头看一眼凝佩,微微一笑,示意自己已经没事了,凝佩心领神会,报之以微笑,回自己座位,慕轩入座,这才冲朱佑樘淡淡一笑,说:“公子一路行来,百姓过的算是‘人’的日子吗?”
朱佑樘听他口气明显不善,微微皱眉,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李东阳“嘿嘿”一笑,说:“想必方先生有良言相告,不如请先生移驾,咱们把酒详谈,免得在此干扰陈知州处理公务,可好?”
他这么做,一方面是看那陈鹤神色越来越难看,担心这个不知内情的知州一怒之下将在场的人拘押起来,那可就给他自己找麻烦了,再怎么说,陈鹤在这儿还是有利于滁州百姓的;另一方面,他觉着慕轩的口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生怕他说出什么悖逆之言而让大家都难堪。
慕轩脸色稍和,说:“慕轩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慕轩还有些话想在这里说说,因为这也关系到陈知州。”
关系到我?陈知州吃了一惊,原本有些放松的神经又绷紧了,诧异的看看慕轩,又看看师爷,师爷只能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
却听慕轩说:“我听说有地方官说自己的苦楚,‘遇上官则奴,候过客则妓,治钱谷则仓老人,谕百姓则保山婆。一日之间,百暖百寒,乍阴乍阳,人间恶趣,令一身尝尽矣。苦哉!毒哉!’不知陈知州是否也有同感?”这话可是后世“公安三袁”之一的袁宏道在年近三十出任吴县知县后,在给友人信中说的,应该不是说着玩的。
陈知州一愣,回想这个年轻人所说的话,感觉真是我辈知音啊!要知道,知州、知县这类地方官,在整个朝廷中地位十分特殊,上面是朝廷中枢,下面就是万千小民,他们被夹在这二者之间,离朝廷中枢远,许多时候根本得不到朝廷的重视,仕途升迁比蜗牛爬快不了多少。
慕轩接着说:“地方官员最难在于催租交赋,百姓不免怨愤交加;而日常迎来送往,地方官又不免馈送之累,加上狱讼不断,是非难明,胥吏乡官又常常干扰政务。凡此种种,令州县官员难有作为,反而动辄获,清廉者不容于上下,长此以往,吏治不免大坏,一旦遭逢天灾**,自然难免激起民变。令仕宦之人视州县为畏途,将京师当作要津,朝廷如此内重外轻,吏治如何循良?国家安能久安?”
这番话,令在场与官场有关的人都陷入了深思,慕轩这话可谓一针见血,大明王朝时至今日,很多问题确实与他所说非常吻合,李东阳看着慕轩,眼神中的惊诧之色毫不掩饰,这个年轻人当真是目光如炬,看事情怎么会那样透彻呢?
他尚且如此,王守仁脸上的憧憬之色更加不用多说了,那表情,整个一“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啊!
慕轩要是知道他俩这么高看自己,肯定会惭愧一下的,毕竟,这些话是他说的,但其中包含的思想可是集众人之所长,他不敢贪功。
朱佑樘脸上一派深思模样,对于整个朝廷的弊端,他有自己的一些想法,但现在慕轩所说的对他的冲击绝对不小,这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后来他成了弘治帝,为了强调地方官的重要性,曾经规定知府、知州见上司不行跪拜礼,仅揖手打拱就行,以表示他们职责之重,多少应该有今日之影响在内。
陈知州内心非常佩服这个年轻人的仗义执言,但此刻他只能选择沉默,他根本搞不清这双方的来历身份,贸然插话,只怕会惹来无端祸殃吧!
朱佑樘此刻终于明白李东阳的用意,但也觉着在这里再谈下去不方便,于是点点头,起身向慕轩道:“方先生,请!小弟做东,咱们去饮一杯!”
慕轩这次不再多言,起身说:“有劳公子破费了!”
双方人等都向陈知州他们三人行礼告辞,转眼之间,这里就只剩下陈知州他们仨在那里大眼瞪小眼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在这知州衙门,说留就留,说走也就走,好像太随便了吧?而且,现在日微偏西就跑去喝酒,也太不着调了吧?幸好走了啊,要不,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呢!唉——
不过,那个姓方的说的话真是中肯哪!做这个知州,真是难呐!
慕轩跟朱佑樘两边的人对这滁州城都不熟悉,也不知道哪家酒家现在已经开门做生意,李东阳就主动带路,刚才过来的时候,他注意到有一家名为“客常来”的酒楼,看那样子,应该还不错。
他们到那一看,还好,门敞开着,伙计已经在擦桌子抹凳子了,看见他们这么多人进门,伙计赶紧往楼上雅间让,掌柜的看他们有男有女,神情气质都不寻常,赶紧亲自跑过来招呼,张纪出面,要他将最好的酒菜送上来,掌柜的看他们连价都不问一声,知道碰上不在意钱的主了,乐颠颠的跑去准备了。
雅间里有两张桌子,中间隔着屏风,看样子,是给男女宾客分席准备的,朱佑樘请慕轩落座,而舒儿不等他吩咐,就请凝佩坐另一桌,而后自己侍立一旁,蝶儿自然也就跟着站在一边了。
凝佩原本在州衙时就对太子身边这位新出现的陌生女子有些好奇,此刻见她不用太子吩咐就来招呼自己落座,却偏偏又是侍女的做派,心里奇怪,就站起身来,冲对方说:“小姐如何称呼?”
舒儿虽然在心里并没有把自己当做公子的侍女,但在外人面前,她这个没有什么名分的人自然只能充当侍女了,而今看人家这位容貌气质都出尘拔俗的方夫人对自己一口一个“小姐”,自然高兴,笑颜答道:“奴婢舒儿,夫人有何吩咐?”
凝佩微笑着说:“吩咐不敢当!外子与令公子同席,舒儿姑娘能否与妾身同席?”她可看出这位舒儿姑娘跟太子的关系与蝶儿姑娘很不一样,怎敢就把人家当侍女对待!而且,槿儿、晴蓉也都站在自己身后,加上蝶儿姑娘,四个人看着她一个人吃独席,这情形可太难受了,能吃得下什么呀!
舒儿一愣,看看这位方夫人身后站着的两个俏丫鬟,刚要婉言谢绝,屏风那边传来自家公子的声音:“舒儿,你就坐下替我好好招待方夫人吧!”
既然公子有命,舒儿也就不推辞了,向凝佩道声:“方夫人请入座!”等凝佩坐下,她才在凝佩下首坐下,凝佩又招呼蝶儿入座,蝶儿自然不会拒绝,坦然坐下,舒儿见此,心中疑惑,面上却绝不流露半点。
伙计们很快送来了四荤四素八个凉菜和三壶酒,其中一壶是特意为女宾准备的,而后热菜也就流水一般送上来,平日里没外人,槿儿、晴蓉都是跟慕轩、凝佩一起用餐的,眼前人家请客,凝佩也就没办法招呼她俩一起坐下了,好在太阳刚刚偏西,离午饭时辰还不算很久,两人还不饿,不致于见了好吃的就咽口水,即便席上的凝佩与舒儿、蝶儿,也都只是偶尔动动筷子,细嚼慢咽,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屏风那边。
慕轩跟朱佑樘、李东阳、王守仁互相敬了几杯酒之后,李东阳就把话头又扯回了刚才那话题,慕轩这一路上反省了一下,觉得跟这个时代的人谈什么“天赋人权”可能是太超前了点,还是另寻突破口吧!
他看着朱佑樘,说:“慕轩曾经听人讲过一些海外国家的状况,不知公子有没有兴趣听听?”
海外国家?朱佑樘当即点头说:“先生请讲!”上次收了慕轩送的那幅地图,不知看了多少遍了,原就想有机会让你这个送地图的人当面讲讲那些域外之国,现在既然你主动提出,那就太好了!
李东阳和王守仁也都满是好奇,尤其是王守仁,一脸期待之色,很想快点知道这位无命将军又有什么奇闻异事可讲了。
慕轩清了清嗓子,开始述说:“海外有个大国,据说执政者允许老百姓选出他们信任的人来当官参与国事,但是那些想要当官的就通过各种手段,如用走门路、金钱贿赂、势力压迫等方式获得参政的权利,而执政者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利益,对这种种不法行为置若罔闻,还利用这些人支持他们想要提拔的人,并且不愿甚至不许老百姓反对,常常用各种手段压制百姓的言论,这样一来,导致不少人当官之后大肆贪污受贿、压榨百姓,而后谋取更大的权力与利益,他们肆无忌惮,百姓却有苦难言;大国也大力发展经贸,但许多重要的行业都控制在国家手中,老百姓只能听凭宰割,这样使得国家非常富有,而老百姓却生活艰难,怨声载道,以致官民冲突时有发生。而执政者对周边各国却常常无原则的宽容,有时甚至拿钱去获取一些小国的所谓认可,而最终使得那些小国也敢欺凌上门。”
讲到这里,慕轩有意识的停了下来,他觉得,自己讲的老百姓选人当官有点超前了,不知这几位会怎么想,可朱佑樘他们的脸上居然毫无异色,连一旁之前老是对自己横眉怒目的张纪也非常平静,似乎他现在说的都是毫无新意的旧闻,这是怎么回事?
带着这个疑问,他继续说:“海外另有一个小国,也是由老百姓选出他们信任的人来治理国事,但在推选时特别看重被选者的人品、能力,务必要求各方面最好的人当选,之后还有非常严格的措施监督这些治国者,允许任何百姓对任何执政者提出异议;国家也大力发展经贸,但能与民同利,真正的民富国强,周边的一些大国对它也心存敬畏,不敢轻侮。”
说到这里,他又刻意的去看这几人的脸色,发现他们一个个居然还都非常镇定,只是都微微皱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最后是王守仁忍不住,问:“先生之意,这两国最大的差异是在对民意的态度上?”
慕轩这回真的很是迷惑了,看样子,他们最关注的是执政者对老百姓的态度,而对这两国都由百姓选官的制度不太在意,这可是大违常理的啊!你们听明白了吗?它们可是老百姓选举官员,不是科考产生、朝廷任命,你们不觉得大逆不道么?
——后来,慕轩曾经就这个问题非常虚心的向凝佩请教,凝佩嫣然一笑,拿纤纤食指在他额头上轻轻戳一下,嗔道:“我的傻郎君,百姓选官有什么稀奇的?在科举选拔之前,除了那些世家子弟依靠世袭占据高爵显位之外,普通人要做官不就得靠选拔么?秀才,孝廉啊什么的,只不过不是老百姓推选,而是地方官提拔,有些人为了捞个官做做,不也照样大做手脚,所以才有童谣唱说:‘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
其实,代表大会古代也早就有过,虽然那时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的“家天下”,但也绝不是皇帝一个人“拍拍脑袋”就决定的,也需要“朝参”与“集议”。
“朝参”又叫“朝会”,由皇帝亲自主持,范围小,参加者最低也得是正五品官员——其实就是老百姓熟知的皇帝上朝。
“集议”也称“议会”,由“三公”一类的勋贵大臣主持,皇帝一般不参加,但集议肯定是应皇帝之命或得到他的同意才能开的,规模可大可小,而且也分中央和地方,与会者都是由官方决定的,不是权贵就是富人,不可能有普通老百姓。
不过,与会者必须善于表达,敢说实话,只会举手、鼓掌、和稀泥的是肯定不行的;而且,像后世那种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只会投赞成票的“爱国”代表会被看成是不负责任,铁定遭到皇帝的申斥和查办。
“集议”议案难以“一致通过”也属平常,有时甚至出现“经年不决”的情况——汉武帝时期留下的《盐铁论》记录的就是这种“集议”过程。
——“至于你说的那种状况,历朝历代其实也存在,不过不是在国,而是在每一个家族中。”
——“在家族中?”慕轩还是有些懵懂。
——凝佩看着自己夫君那傻傻的样子,心里觉得他这个样子异常惹人怜爱,再次嫣然,伸指在他脸颊边轻轻摩挲着说:“大家族就像一个小小的国家一样,一般都是倚重长房,而其他各房也都有自己的当权人,代表自己这一房说话,而这个当权人名义上也是本房所有人推选出来,但实际上哪一个不是靠权势或钱财撑着,谁会推一个不名一文、无权无势的人当自己的代言人啊?就算有,这样的当权人其他各房会放在眼里吗?有时长房衰微的话,其他各房也会想夺取当家人的权利,因此,除了一些管理妥当的家族能绵延数代之外,其他很多都会因为争权夺利而凋零败落。”
——慕轩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看来,自己这方面还是弱项啊!抑或该说,自己这个后世来的还是不由自主受后世的观念影响,以为这封建制度下什么都是比不过后世的,其实,老祖宗有很多东西是后世那些狂妄自大、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想都不敢想的,那些忘了祖宗的人啊,真该全部拉出去枪毙几回!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慕轩只好收起疑惑,回答王守仁,“天下万民,永远比官员多,朝廷就算有百万大军,不一样来自于万民吗?这些军士都有家人,如果他们的家人都难以维持生计,他们又怎会安心守护防区,奋勇杀敌报国?百姓辛劳一年,却还落得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窘境,那天子百官又怎能祈祷天下安定,万国来朝?”
这些道理在座的都懂,只是,对于为了官吏清明、国泰民安就要让老百姓来监督官员的说法,大家还是难以理解。
慕轩看他们还是有些迷糊,只能更加敞开了,说:“慕轩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话音未落,一旁侍立的张纪就变了脸色,双拳不由自主握紧了:你之前说的还不算大逆不道吗?居然自己说“大逆不道”,那得大逆不道到什么地步呀?
屏风那边的凝佩一下子也把心提到嗓子眼了,放下筷子,转首望向屏风,她一停筷,蝶儿跟舒儿自然也就停筷不食,也都转首看过去,却听那个“大逆不道”的男人说:“如果民不聊生之际,有强大的谋逆者要夺取帝位,而向老百姓许诺给他们富足的生活,那老百姓会极力维护现在的朝廷,忠于当今的天子吗?”
这话出口,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这问题背后的道理谁不明白?民不聊生,强敌篡位,别说是老百姓,就是那些平日里口口声声忠君爱国的士大夫也未必会有气节拥护今上,不过,这个道理明白是一回事,说出来就又是一回事了。
张纪看看自家主子脸色阴沉,但还没有任何吩咐,他也不敢造次,只能在原地用愤怒的眼神瞪着那个口出大逆之言的男人,表示他对今上和朝廷最大的忠诚。
朱佑樘脸色是难看了点,但并没有发怒,微微点头,说:“依先生之见,这百姓监督官员之法,该如何实施呢?”
慕轩心里暗自苦笑,果然碰到这个难题了,说实话,对这个问题,他也没有明确的答案,铜匦或越诉之法都不是一劳永逸的,由百姓监督官员,是需要相应的社会制度支撑的,封建君主制下要这么做,谈何容易!难道告诉未来的皇帝陛下,实行君主立宪,把皇帝的权力交出来?那可就真的大逆不道了!那该怎么办呢?让朝廷设立几个政党,大家竞争上岗?人家皇帝可是最恨结党营私的,而且这样跟君主立宪有什么区别?走资本主义道路?可现今还重农抑商呢,资本主义的萌芽还没出土呢!
看来,自己还是太性急了,目前来说,关键是得让朝廷开放海禁,等全国上下商贸兴隆,百姓富足,海外各国闻风而来,那各种思潮也会滚滚而来,那时候,才能图谋别的啊!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百姓当家做主也不是一代人就能实现的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慕轩拧着眉毛想了好一会儿,大家也都不催他,只是都看着他,其中王守仁最为紧张,今天——或者说自从遇见这位方先生开始——所听闻的,都是他之前有过零碎的想法,却从没有敢于正视过的,但眼前这位居然想得那么多,那么深,人家还自称只是一介武夫,这让他这个想着有朝一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读书人情何以堪哪!
“具体措施,慕轩还没有全面的考虑,但是,在现有制度之上,可以采用一些方式收集民意作为参考,我想,无论有多困难,只要一心为民,集天下有识之士之力,自然会有妥帖的办法;而民富国强之时,天子也自然可以获得老百姓的拥戴,这壮丽河山,自然没有任何人敢有觊觎之心!”慕轩只能含糊以对了。
“先生所言甚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李东阳击节赞叹,“集天下有识之士之力,必然能有好的谋划,只是这般为国为民之举,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成的。”
这等于给慕轩解围,慕轩连忙说:“西涯先生所言极是,安邦治国,自然是急不得的。”他暗自松口气的同时,注意到朱佑樘似乎也松了口气,他略一思忖就明白了,恐怕这位未来的皇帝陛下也让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困扰住了,李东阳肯定看出来了,他刚才那话不光给自己解围,也让太子暂时从问题中脱身了,这种一举两得的事,这个老狐狸倒是驾轻就熟得很哪!
“让老百姓有参与政务的热情,愿意来监督官员,恐怕首要问题是得解决他们的衣食之忧,否则一切都是空话。”李东阳果然目光如炬,有意无意间,将话锋引向了有利于慕轩的方向,“之前方先生曾经一再提及开放海禁之事,想必也是为此打基础吧?”
慕轩暗自感激这个老狐狸深知我心,点头说:“西涯先生一针见血,如果民不聊生,那谁还愿意关心国事呢?其实开放海禁不只为了改善民生,还可与外邦异域互通有无,在治国之策上,未尝不可参考别国情况,就如同方才慕轩所讲的海外二国,孰利孰弊,一目了然,我朝从中也可趋利避害。”
说到这里,他注意到那个张纪脸色又变,似有话说,他就抬头看着对方问:“朱管家可有何赐教?”
朱佑樘他们三个都转头看着张纪,张纪看看自家主子,那意思分明是:“小的能说吗?”
朱佑樘微微点头,张纪这才看着慕轩很不屑的说:“番邦蛮夷的雕虫小技,值得我泱泱大国效仿吗?”
慕轩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么一句话,心说原来夜郎自大的毛病一直没断过根啊,他淡淡一笑,说:“礼佛之道也是从前自番邦传来,玄奘大师还不远万里前去求取真经,如今我大明不知道有多少子民对异域佛祖虔敬不已,朱管家是否认为也应将这礼佛之事全部禁止?”
张纪顿时张口结舌,心里却是切齿大骂:你这个卑鄙无耻之徒,这是挖好了坑让咱家跳,想趁机陷害咱家吗?老主子如此虔诚的信佛修道,小主子也曾读经礼佛,禁止礼佛?你不是让咱家自寻死路吗?
慕轩自然不会真要他回答,自己接口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大明虽然地大物博,但天地之大,绝不仅仅只有我大明存在,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外邦异域的风物人情,我大明都能敞开胸怀接受,为何富民强国之策就不能拿来参考一下呢?”
胡服骑射不是从番邦蛮夷那学来的?玉米花生向日葵不都是外来的?——哦,玉米在边塞一带好像见过,花生向日葵这么多年一直没见到过,难道还没传过来?做人怎么能这样呢?人家的吃的穿的拿来照吃照穿不误,连人家大力推销的垃圾食品都趋之若鹜,可真正对国家对老百姓有用的东西却反而受到排斥,难道这就是“买椟还珠”的“优良传统”?
张纪决定不开口了,李东阳、王守仁二人却对慕轩这话表示赞同,华夏文明绵延至今,生生不息,就因为我们能够取人所长,补己之短,任何闭关锁国、缺乏交流的朝代都不会长久!大唐盛世,万国来朝;永乐强盛,诸夷俯首,这些绝不是闭门不纳能够得来的。
“无论海疆还是边塞,我大明都不是关上大门一概不纳就行的。”慕轩说到动情处,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自己那些还在边塞上浴血奋战的弟兄们。
“听先生所言,我想起了如今东胜卫那里发生的一些事来。”朱佑樘忽然开口提到东胜卫,这让慕轩的心豁的一跳,也让李东阳和王守仁吓了一跳,太子忽然提东胜卫,难道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位方先生就是从前那个无命将军了?
屏风那边的凝佩也吓了一跳;太子难道知道些什么了?要是夫君的身份被拆穿,那欺君之罪可是绝不轻饶的啊!
一旁的槿儿也多少明白些什么,神色间有了很深的担忧,晴蓉没有这方面的觉悟,而蝶儿对什么都是一无所知,自然不担心;舒儿根本就不知道自家公子的来历,只是听他们一直在谈论国事,心里很是奇怪,也有欢喜:我家公子虽然还未到弱冠之年,却如此担忧国事,看来公子的志向不小啊!得婿如此,夫复何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