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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早就高升,天气越来越热了,凝佩把手里的伞给那位蝶儿姑娘,槿儿又把她撑的伞让给凝佩和晴蓉,荷姑娘就把她的伞给了槿儿,她自己跟凤少宫主一把伞,槿儿就跟梅姑娘共伞,梅姑娘却不忘向慕轩瞪两眼:你自己的伞不往湖里扔,干嘛把人家的伞扔湖里啦?
慕轩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招惹这位姑奶奶了,莫名其妙之余,向小导低语两句,小导诧异地看看他,却还是点了点头,槿儿依着公子的吩咐给了小导五两纹银,小导高高兴兴告辞走了。
慕轩麻烦龙吟水带路,朱佑樘他们明显对于大晴天打伞也感觉有点怪,但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觉得几个花样美人在伞下换来换去的,他们看得有些眼晕;蝶儿姑娘对手中那把伞却明显很是好奇,走几步,就下意识的看两眼。
慧因高丽寺就在于少保墓不远,北宋元丰年间,高丽国王文宗王徽的第四个儿子、出家封号为“佑世僧统”的义天远涉重洋,到杭州来求佛法,并随师傅净源入住慧因寺;后来,义天回高丽时,将三部一百七十卷《华严经》都送给了慧因教院,还捐了白金二千两造华严经藏经阁及菩萨像等。这之后,慧因高丽寺名声大振,被誉为“华严第一道场”。南宋和元代两朝,慧因高丽寺作为御前功德院累受封赐,香火兴旺。本朝初年,因受战火影响,寺院香火大不如前,如今,虽然日渐兴盛,但显然是不如从前了。
即便如此,慕轩他们进寺还是相当拥挤的,人潮之中,居然也有好几位是打着油纸伞的,看样子,广告效应还是挺管用的。
寺中的不少东西都是非常独特的,如佛像、壁画、四大天王的造型等等,而最独特的,是轮藏殿内的“转轮藏”,“转轮藏”是一个木质的宝塔式样的高大建筑,内藏的经书汗牛充栋,轮藏是寺院专设放置经卷的地方,有“推之一匝,与诵读一大藏经无异”之意,这个建筑重达数吨,但只要四方各据一人,手握推手,徐徐而动,它就可以围绕中间的主轴旋转,推者可以一边推,一边慢慢品赏内部的精华。
蝶儿离开故国数年,乍见与故国先人有关的风物,倍感亲切,有心上去推那轮藏,但她一人可没办法推动,她轻咬着下唇,眼眶里涌满了泪珠,但她努力不让别人看到,事实上,除了个别人,也确实没其他人注意她。
“槿儿,晴蓉,咱们去推推看。”凝佩向两个丫鬟招呼,槿儿看看慕轩,见他点头,就走了过去,凝佩看看还少一人,就向蝶儿招手,说:“蝶儿姑娘,能帮一下忙么?”
蝶儿惊喜万分,却极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波涛,抬眼看一下朱佑樘,朱佑樘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微笑着点头,蝶儿这才袅袅婷婷走了过去。
一众香客看四位活色生香的美貌佳人要推轮藏,都不由自主的让了开去,凝佩她们四人各就各位,很快,轮藏缓缓的转动起来。
蝶儿不知道其他三位在想些什么,她只是一个劲的想着:愿娘娘在天之灵安息,愿太子一切都顺顺利利!
之后,她小脸一红,又暗自默祷:佛祖呀,您要是还有空闲,就再请实现真伊的一个小小心愿。
——哦,什么样的小小心愿?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
“涉浙江,经吴会之墟,则溪壑深窈,峰峦奇秀,千变百折,间见层出,不知其极。”李东阳凭栏远望,心中暗诵着自己曾经在《南行稿序》中写的内容,“这一次南行,看来收获不小啊!”他看看正跟太子谈笑的慕轩,“何间所说的那人,看来就是他了,难道他真有料事机先之能?他所说的今上为太子留下辅佐重臣的说法,会是真的吗?”
“江南人家船为屋,白发长年水中宿。生儿不识徒步劳,生女赤脚随波涛。”李东阳听见慕轩在吟诵这诗,他有些吃惊的看过去,这首诗名为《浮客户》,写诗之人正是他李东阳。
慕轩强迫自己忽略李东阳那满是狐疑的目光,为了这一刻的顺利,他可是没少做功课,这个时代别说没办法上网百度一下,就是想找本李东阳的诗集也是千难万难,自己目前所知的这些可是教中兄弟两天辛勤搜寻的成果呀!
他继续跟朱佑樘说:“其实像余老爹父子那样的船工还不是最辛苦的,真正辛苦的是靠海而居的那些船工,朝廷禁海,他们只能依赖打渔维持生计,但实在难以为继,于是铤而走险,导致私贸盛行,外邦倭贼又趁机兴风作浪,劫掠沿海百姓,而我朝海防空虚,单靠沿海只善于步战的卫所军士,根本不足以御敌于海上,长此以往,恐怕不仅沿海百姓难以安居,整个朝堂也要为之寝食难安了。”
李东阳听得心惊肉跳,这个年轻人,居然敢如此议论朝廷的禁海之策,真是胆大妄为,不过,他说的一些情况,又确实是事实,只是,你这么说,就能改变朝廷的国策吗?他看看慕轩,暗自喟叹:其心可嘉,但其行不足取啊!一着不慎,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慕轩当然知道自己这几句话是不可能改变现状的,但与微服私行的太子交谈可不是天天都有的事,不趁此机会畅所欲言,可就太浪费了。
朱佑樘听着这话,非常吃惊,想不到居然有人会对着自己这个萍水相逢之人直斥朝廷禁海之非,当真胆大妄为至极,但听他之言,又觉他绝非一般的江湖草莽,这个方慕轩,究竟是什么人物呢?
王守仁是浙江余姚人,虽然成化十八年他十一岁时就跟着高中状元的父亲王华寓居京师了,但家乡沿海百姓的苦状,父亲也没有跟自己少说;这次跟着太子一路南行,所见所闻莫不令他新奇而感慨,他虽只十五岁,但素日所受的教导,使他很自然的要为国计民生考虑,慕轩所说的,令他忍不住点头问:“依方大侠之见,这海难道不该禁?”
慕轩笑笑,说:“百姓不得擅自出海与外国互市,而由朝廷给前来朝贡的藩属国发放‘勘合凭证’,但只能在市舶司所在地宁波港展开,非常不便,而且朝廷对于贸易的次数、船数、人数限制多多,藩属国自然不会满意,双方难免产生矛盾;再者,贸易对象之一的日本国,国内时有内乱,各方势力争抢利益,贸易经常中断不说,天长日久还容易引发争执,对朝廷、百姓都大大不利。”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史书记载,嘉靖年间发生了恶性争贡事件,两个日本朝贡使团血拼,宁波差点被屠城,朝廷一气之下关闭了宁波市舶司,此后民间走私贸易就更加红火了,而倭寇之祸也就愈演愈烈,那个大倭寇王直最初不就是个大走私贩吗?他一直想要的,其实就是朝廷开放海禁,他能做一个合法的商人,但朝廷始终顽固不化,最终把像他这样的都逼到海上做了海盗,以致倭贼之祸断断续续侵扰沿海百姓数百年。
“会有那么严重?”王守仁一脸惊诧之色,朱佑樘虽然脸色平静,但慕轩知道他肯定也会有这种想法,也知道他们不是故作不解,这个时代,主要的外敌是蒙古人,海上虽不太平,但在那些有识之士眼中,不足为患,所以根本不在朝廷的眼里。
“灭顶之灾,常常隐于细小祸患中。”慕轩神情肃然,“朝廷认为那些不法之徒一心谋利才违禁下海,上有犯国策,下遗毒生灵,恶贯滔天,神人共怒,但沿海百姓却视那些违法出海贸易的为衣食父母,朝廷官兵反是他们的仇雠,本地百姓,甚至明知交易之人是海贼,仍然替他们奔走打点,为何百姓与朝廷对待海贼的态度会如此迥异?”
王守仁毫不犹豫的说:“那是因为百姓贪图暴利,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违法乱纪。”
慕轩拍案说:“好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朝廷律法森严,为何百姓仍然不顾身家性命,铤而走险谋取暴利?”
王守仁想了想,看看朱佑樘,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些许不法商人贪图暴利,大多百姓是由于生活困窘,无力养家糊口,才生出违法乱纪之心。”
慕轩点头:“如果百姓劳作之后,能够养家糊口,那谁不想安安分分做个良民?可是,辛劳一年,未必能让一家三口安稳度过三百六十五日,眼看着老无所依,幼无所养,换做是你,是否就眼睁睁看着一家老小活活饿死?”
他瞪起眼睛逼视王守仁,后者只觉他的眼眸中精光犀利,无比威严,令他不敢对视,他赶紧低下头,却还是忍不住摇摇头,慕轩叹一声:“虽说历朝历代农重商轻,但沿海百姓依靠那些海水侵袭之后的薄地根本无法养家,出海经商也是形势所逼,而朝廷不顾百姓生计,一味禁海,百姓铤而走险也就势所难免了。如果朝廷能够因地而异,为沿海百姓计,允许他们从商,一旦他们能够自保,甚至转贫为富,那朝廷也能从中获得更多的治国之资,民富则国强,这难道有错吗?”
后世史家研究历史,认为明代中期尤其是嘉靖倭患的起因与倭寇没太大关系,那时的海船漂洋过海主要靠风,而且那时日本根本没能力制造横渡东海的船只,据说能来到大明的两艘朝贡船也是早年永乐皇帝赠送给日本将军足利义满的礼物,倭寇真要是来自日本,想任意来往是不现实的,况且当时日本正处在战国时期,各地军阀混战不止,所谓倭寇大举侵扰大明沿海,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真正侵扰大明海疆的倭寇十有七八是大明朝自家人,这是当时一些抗倭官员根据访查下的结论,而之所以会有那么多的沿海良民下海为寇,那时的大明官员、福建长乐人谢杰就曾一针见血地指出:“寇与商同是人,市通则寇转为商,市禁则商转为寇。”
归根结底一句话,海禁催生了倭患。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海禁发展到最后,就成了闭关锁国,整个国家被迫进入了绝对“静止”的发展状态,自然会被整个世界潮流抛弃。
“民富则国强,话没错,只是——”李东阳的眼睛亮亮的,看看慕轩,又看看朱佑樘,微微摇头,唇边浮起一抹苦笑——这个道理他如何不懂,只是从古至今都是重农轻商,让他这个读书人改变观念已属不易,要整个朝廷转变做法,那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坐在旁边一桌的凝佩虽然在跟蝶儿姑娘、凤家姐妹们谈话,但耳朵一直支棱着,非常关注这边的情形,听自己夫君议论朝廷大事,指斥朝廷之非,她的心就提了起来,虽然看样子朱公子一行人不会是那种告密之人,这雅间里也没有旁人,但隔墙有耳,万一被人听去,可也总归不好,她轻轻咳了两声,希望夫君注意一下。
慕轩确实注意到了凝佩的轻咳,也多少了解她的心意,但此时此刻,箭在弦上,不发就可惜了,他看都不看凝佩这边,继续说:“一家之主,总希望自己的家人衣食丰足,无忧无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明百姓,都是天子子民,天子这位一家之主,难道会不希望自己的子民安居乐业,大明境内长治久安吗?朝廷重农抑商,可是,大明疆土辽阔,不是每一处的百姓都能有良田耕种、养家糊口的,商家谋利,本无可厚非,朝廷何必重农抑商,为商家开方便之门,亦可从重抽税,那何愁国无余财?朝廷担心放开海禁之后,百姓争相逐利,妨害诗礼传国,然而,‘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百姓不能养家糊口,又如何谈得上知礼节、明荣辱。天子这位一家之主,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嗷嗷待哺直至铤而走险却无动于衷吗?”说到后来,他的神情有些森冷,让侍立在朱佑樘身后的张纪暗自一凛,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
朱佑樘看着慕轩,神情中满是迷茫,甚至有些无奈,慕轩却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看一眼一旁的张纪,说:“当年三宝太监七下西洋,扬国威于异域,播仁爱于友邦,宣昭颁赏,厚往薄来,使外邦蛮夷都仰慕我中华文明,这是何等的壮举;然自成祖之后,大明宝船便绝迹海上,与外邦已建立起来的联系戛然而止。而在遥远的海洋那头,外邦人占据贸易市场,兴起了远洋航海的热潮,他们久慕东方的繁华,一心想要来到这里,有的国家甚至不惜支持海上巨寇,让他们成为彼国向外扩张势力的军队,彼国依靠这些人霸占土地,积累财富,于国于民,他们究竟是有功还是有过?”
这也不是信口雌黄,像英国着名的大海盗弗朗西斯·德雷克就拥有英国政府的支持,他个人更是王室晚宴上最受欢迎的客人,甚至还是英国女王伊丽莎白的私人好友,最后还因辉煌的海盗业绩而被女王封为英格兰勋爵;另外一个着名的海盗威廉·丹彼尔更是成了英国皇家海军军官。
“招安海盗,为我所用?”王守仁瞪大了眼睛,感觉不可思议;一旁的张纪倒是非常难得的露出了自矜之色,三宝太监可是宫廷内侍们心中永远的骄傲,他的丰功伟绩,绝对是王振、汪直之流永远无法企及的。
慕轩知道以他们目前的情形,只会这样理解,也就不作辩解,说:“三宝太监开通了海上之路,如果朝廷能够善加利用,那沿海千千万万百姓生计无忧,朝廷也能获利良多,届时,又有谁还愿意铤而走险做海盗呢?而一旦有外敌前来侵扰,这些百姓为保家国,怎会不人人尽力,个个争先?”
这个道理说出来谁不懂啊?谁要来破坏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那老百姓还不跟他们拼命啊!关键是,这美好生活由谁给那些百姓,朝廷,还是海盗?苏乞儿对皇帝说,要是有衣穿,有饭吃,老百姓谁愿意做乞丐呢?乞丐的多少取决于皇帝,海盗的多少不也一样吗?
王守仁想着那样的美好前景,一时之间惊诧莫名;朱佑樘下意识地看看李东阳,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之色;张纪看着慕轩,不知道这个人所说的究竟跟三宝太监有多大关系。
沐云平的一颗心始终在嗓子眼那里提着,他之前就知道总执事有话对太子讲,但不知道是这样的话,万一太子忍不住要降罪,那可是谁也没办法救得了总执事的。
凝佩的心也始终不安生,脸色也自然好看不了,或许是受她的影响,一旁坐着的蝶儿姑娘和侍立在侧的槿儿也都有些心不在焉的,甚至梅姑娘的脸色好像也有些不对。
始终只是听众的龙吟水跟杨子居却不得不佩服慕轩的胆识,龙家在这临安地面上虽然还算清白,但底下一些人为了生计,难免也有参与走私、谋取利益的行为,龙家也深知他们的难处,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其中有人犯事,他们还得想办法帮衬一下;杨子居的云浓庄在河南地界,虽说跟海上走私没什么干系,但也常听一些庄客说起沿海百姓生存的艰难、走私的风险,他也是相当同情他们的。只是,两个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慕轩要对朱公子这位萍水相逢的儒生谈这些,而且,神情还那么激动?
“此等国家大事,岂是你我能够左右的!”李东阳喟然长叹,神情非常落寞。
慕轩也是点头一叹:“先生所言极是,你我凡夫,只能对天叹息啊!唉,‘凭谁一试君山手,月落江平万里秋’。”
李东阳听得嘴角直抽抽,这两句可又是他李西涯的得意之句,这个方慕轩,怎么对自己的诗句信手拈来,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格格格——”,外面有人敲门,接着说:“客人,菜已经上齐了,请各位慢用!”
面对满桌色香味俱全的可口佳肴,朱佑樘此刻却一点胃口都没了。
慕轩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也不动筷,陪着他一起,看着满桌的佳肴发呆。
其他人也似乎受他俩传染,都有些呆呆的了……
回客栈的路上,珺姑娘对慕轩腹诽不已,那个饶舌的男人,怎么那么喜欢说话,害得大家都没胃口吃东西,大家没胃口也就算了,最可恶是本姑娘明明胃口很好,却也只能跟着大家不动筷子,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真是难受啊!
梅姑娘肚子也挺饿,不过她现在对明天的午饭更感兴趣,方慕轩说今天没能痛饮,作为赔罪,他明天请朱公子一行在鹤风酒楼喝酒,说好是他掌厨。
这个登徒子要自己做菜,真是新鲜!不过槿儿说她家公子做的菜非常出色,那可真要见识一下了。
回到客栈,已是黄昏时分,只是还不到吃晚饭的时间,大家各自回房梳洗一下。珺姑娘实在饿得慌,拉着两个姐姐要出去找东西吃,荷姑娘说她不饿,珺姑娘就拉着四姐走了,她俩出了客栈,见对面的鹤风酒楼已经有客人进出,就也走了进去,两人要了两碗面条,叫了两个小菜,虽然这些明显不如中午那顿丰盛,但她俩吃得非常开心。
吃完,伙计过来收拾碗筷,珺姑娘拿出宝钞结账,起身要走,梅姑娘忽然拉着她的胳膊闪到一旁,珺姑娘莫名其妙,梅姑娘指指门口,说:“是他!”
珺姑娘一看,那个他原来是方慕轩,他刚进门,跟柜上的账房说了什么,那账房就放下笔,带着他往后面去了。
两人立刻想到方慕轩肯定是来跟掌柜的商量借用这里的厨房一事的,想不到这个男人还真要亲自做菜,那可真要好好见识见识了。
凝佩知道慕轩上鹤风酒楼去了,但直到吃完晚饭都没看见他回来,难免感到奇怪,槿儿说起那次在暖风阁做菜招待那些客人,公子忙碌了三天,凝佩也就释然了,但不免又担心起夫君的身体,做个菜居然也这么麻烦,这么辛苦,真是没想到。
龙吟水跟杨子居发现慕轩直到宵禁前才回来,听他说一直在鹤风酒楼的厨房里忙碌,暗自感慨:原来做菜也是这么累人的,跟练武功不相上下啊!
第二天上午巳正时分,朱佑樘一行准时来到了莲香居,宾主寒暄一番,慕轩就带着大家往对面的鹤风酒楼去,也就三十步左右的距离,谁知居然出了意外,一个扛着“张铁口”招牌的老者跟他们擦肩而过,无意中看了他们一眼,结果眼睛就眯得看不见了,一个劲缠着要为几位公子、老爷看看手相,说看不准决不收一文钱。
大家都说不必了,加快脚步进了酒楼,老者还非常执着的跟着,最后李东阳开口说:“反正方公子准备膳食还需时辰,不如就请这位先生看看吧,聊以打发时辰。”
朱佑樘答应了,慕轩先进厨房准备,凝佩原也想跟着去帮忙,但最终压制不住好奇之心,留了下来,昨夜回来之后,她醒过味来了,轩郎说这次西湖之行要见个人,那人恐怕就是那位朱公子吧,轩郎还特意亲自做菜招待,肯定是的,那自己冒认的这个弟弟究竟有什么特殊的身份呢?她很想听听这江湖术士会说些什么。
槿儿对这些可没什么兴趣,她只想帮着公子做好那些菜,就跟着慕轩进了厨房。
张铁口自然姓张,至于叫什么,他说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王守仁在一旁听着只想笑,真想让他把身份证明或路引一类的拿出来验证一下。
张铁口先请朱佑樘伸手给他,朱佑樘非常配合,而且非常懂规矩,把左手伸过去,张铁口一手托着他的左手,一手轻轻摊开他的五指,他看了一会儿,神情就变得非常惶恐,将朱佑樘的左手五指轻轻合上,双手托着他的手弯下腰去,口称:“上仙降临,小老儿诚惶诚恐,绝不敢泄露天机,恕罪恕罪!”
朱佑樘收回手来,看一眼他,又看一眼李东阳,后者冲他微微摇头,意思是沉住气,朱佑樘也就冲张铁口淡淡一笑,说:“先生说笑了。”
王守仁拼尽全力忍着即将冲口而出的笑声,这个老头还真会装神弄鬼,什么上仙,笑死人了!不过想想,他好像没说错啊,天子天子,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吗?哈哈,哈哈哈——
张铁口又请给李东阳看手相,李东阳微笑着把左手伸过去,张铁口还是非常恭敬的托着,看了两眼,神情肃然的说:“文曲星临凡消劫,国之柱石,生民有福矣!失敬失敬!”说着又是恭恭敬敬弯腰把他的手掌托回。
李东阳虽然对这些江湖术士、方士没有好感——圣上要不是沉迷于方士邪说,朝廷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风波灾患了,但人家说他是文曲星下凡拯救万民的,他还是喜欢听,因为这正是他为官的本意,当然,表面上,他还是笑着说一声:“一介寒儒,让先生见笑了!”
张铁口此刻脸色恢复了平静,并不做什么辩解,又请看王守仁的手相,王守仁这会儿却心存狐疑了,把左手伸了过去,张铁口第三次托着手掌,看了片刻,说:“贵人仕途多艰,坎坷不断,但终会成就大业,震铄古今。”
王守仁想大笑,却发现大家都一脸肃然的看着他,顿时没有了大笑的勇气,只能尴尬的一笑,说:“成就大业,震铄古今,借你的吉言,呵呵,呵呵呵——”
大家看他还想给谁看手相,可张铁口对其他人明显没兴趣,不看任何人,只是冲朱佑樘伸手,说:“小老儿不敢贪图封赏,只是请公子恩赐一文钱,权作卦金。”
朱佑樘向张纪看一眼,张纪立即掏出钱袋,取出了五两碎银,朱佑樘接过,亲自交到张铁口手中,张铁口一脸虔敬,双手接过银子,向朱佑樘弯腰一躬,口称:“小老儿谢赏,还有一言奉上,公子于子孙缘上极厚,子孙昌则家国兴,只是须防小人作祟,切记切记!”
他随即向众人拱手道别,王守仁主动要送他出门,张铁口说着“有劳贵人”,跟着他出了雅间,在楼梯口,正好碰上慕轩上来,张铁口看见他,眼睛一亮,停住脚步向慕轩拱拱手,说:“这位公子,可否容小老儿看看手相?”
慕轩莫名其妙的看一眼王守仁,见他冲自己点头,就毫不犹豫的伸过手去——男左女右,他也是知道这规矩的,张铁口托着他的手掌看了两眼,脸上就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抬手在鬓角那里挠了两下,再擦擦自己的眼睛,接着盯着慕轩的左掌猛瞧,然后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抬头看一眼慕轩的脸,脸色发青,双手颤抖,口唇也急剧颤抖着,放开慕轩的手,向他胡乱一礼,说着:“大仙—上—不,贵人—不——”
“不”什么?
不知道,因为他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看着慕轩好像看见极为恐怖的东西,而后连滚带爬的下了楼梯,很快消失在慕轩的视线中。
王守仁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啦,见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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