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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铭心中狐疑,目光自然而然的望向在座的官员们,眼见知府尹珍也是一脸茫然加震惊,非常怀疑的转头去看同知付化敏,后者却正忙着向晋王说着什么,没有注意;而晋王听着非常入神,脸上居然还笑眯眯的;倒是世子朱奇源,也是一脸震惊,望着广场之中的一切,几欲站起身来。
无铭顿时心里有了谱,突然起身,来到高台前的场中央,冲晋王跟尹珍他们抱拳施礼,这一举动,立时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庄庭原本对这突然增加的活人祭祀感到吃惊,正不知该怎么继续,见无铭突然出席,更是诧异,却听他朗声道:“王爷,尹知府,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晋王却连瞧都不瞧一眼这个突然跑出来杀风景的年轻人,只是不悦的望一眼付化敏,心里却是一阵冷哼,小付说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是什么无命将军,初次见面,他居然对自己这位世袭王爷只是抱抱拳,别说下跪见礼,连腰都没弯一下,他身后那几个小兵居然也像木头一样,傻站着不知下跪,简直是无法无天,实在气煞人也!
尹珍见这情形,心中一凛,看样子,晋王爷也知道活祭这回事,付化敏瞒着自己来这么一出,一旦这事传开,自己这知府可没好果子吃,看来这姓付的背后那些人急不可耐的想把自己赶下台,只是无命将军的出头成了今天最大的意外。
“大胆狂徒,见了王爷竟然不跪,该当何罪!”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大声喝问,却是晋王府的长史杜字义,他身材魁梧,这样高声断喝,实在非常威严。
无铭只是望他一眼,面无表情,而且立刻就转开了视线,好像根本没看见他这个人,杜长史气得脸色铁青,却碍着王爷还没有发话,不敢发飙,事实上,主要是因为听到了付同知刚才向晋王嘀咕的话,对方一向的威名——不,应该叫“凶名”——实在影响不小啊,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惴惴的,于是,他恨恨的瞪了一眼不远处的王府护卫统领向峰停,后者却正左顾右盼,明显把心思集中在了那些巨商富贾身上了。
尹珍望望晋王,见他始终不作回应,于是接口说:“方千户请说!”
无铭转头望一眼场中,问:“莫非要以这对孩童祭祀龙王么?”
尹珍转头望向自己的副手付同知,后者居然笑吟吟的接口说:“正如方千户所说,确实要以这童男童女祭祀龙王,才能为本地百姓带来甘霖普降啊!”他似乎根本没有把这双孩童的性命放在眼里,一派理所当然的神气。
尹珍脸上闪现非常明显的怒色,还没开口说什么,却听无铭冷然笑道:“付同知,只要方某在,就不能让这种人间惨剧发生——”他回身一指人群中早已哭倒在地的几个男女——显然他们是孩童的家人,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枉死,试问他们该如何生存下去?”
“呵呵呵——”旁边有人冷笑,身形一起,道,“这位什么方千户,好大的口气啊!”
无铭脸色一怔,却回望着对方,他一早就注意到了人群中这个身穿非常嚣张的明黄飞鱼服的中年汉子,瞧他应该是锦衣卫的百户——虽然对方只是个百户,但可是锦衣卫啊,在座的这些官员包括晋王在内,可都得让他几分。
无铭淡淡回一声:“事关人命,在下绝不能袖手旁观!”
锦衣卫百户脸色一变,手按向腰间的佩刀,还想说什么,一旁的付同知已经过来打圆场,一叠声说:“储百户,请先别生气,容下官说几句话!”那位储百户倒是非常给他面子,冷哼一声,居然坐下不语了。
付同知笑咪咪的,来到人群面前,冲下面的人群挥手示意噤声,之后大声道:“太原府的乡亲父老,下官给大家引见一下,这一位——”他一指身边的无铭,“就是大同府赫赫有名的无命将军方无铭将军——”
底下立时一阵骚动,无命将军?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位无命将军?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无铭的身上,尤其那些公子小姐,看他的眼神就有些复杂,惊异、好奇、怀疑、兴奋之中,似乎又有些跃跃欲试,无铭在众多目光中凝然不动,心里却忽然打了个突,隐隐觉着有些不寻常。
却听付同知接着说:“方将军怜惜这对童男童女,认为不该以他们祭祀龙王,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底下一时沉寂一片,好一会儿,才见人群前列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跨前几步,冲着无铭躬身施礼,拔高声音道:“无命将军浴血沙场,保境安民,太原百姓也是深感敬佩。只是祭祀龙王求得甘霖,这是大事,童男童女是一定要献上的,多谢将军的怜悯之心,老朽代本地百姓拜谢了!”他拜倒在地,连磕了两个响头,之后站起身来,向周围一挥手,锣鼓唢呐再次响起。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无铭连阻拦对方下跪的机会都没有。
付同知眼睛带笑,瞥一眼无铭,没说话,无铭脸色平静,居然也笑了一下,扬声说:“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多说什么了,不过,在下有幸参与这典礼,也想助助兴。”
他的声音竟然穿过那嘈杂的锣鼓唢呐声,在每一个人的耳边震动,锣鼓声一时停了下来,却见无铭来到那击大鼓的的壮汉身边,伸手去拿他手里的鼓槌,后者似乎摄于他的威名与气势,居然就乖乖的把鼓槌给他了,还把位置给让了出来,就在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之时,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事发生了,这个传说中杀敌如砍瓜切菜的杀神,居然拿起鼓槌,开始击鼓,鼓声高亢激越,在山谷中回荡,震耳欲聋,有不少懂音律的听出来,这居然是一阙古曲《将军令》,而更让他们惊讶莫名的是,那原本一直静立不语的六名军士,居然在那里引吭高歌起来,唱的有点怪,但非常契合鼓点节奏:
傲笑迎对雨伴风,
荒野从来杀气盛,
管它敌来疾风如刀,
战马长嘶鸣关山多风暴,
我无惧冷箭仰天嚎,
战栗血狼们日夜磨利爪,
让来敌衰败枯萎如秋草——
……
六名军士齐声高歌,声音沉雄有力,节奏明快,尤其唱词慷慨激昂,令人热血沸腾,直到擂鼓之将、高歌之士已经停止,鼓声、歌声依旧在山谷中震荡,而众人也都还沉浸在其中,难以自拔,蓦然听见一声断喝:“弟兄们,血狼七杀都忘了吗?”断喝的正是无命将军方无铭。
“血狼七杀,至死不忘!”六人高声应和:
“犯我大明疆土者,杀!”
“屠我大明百姓者,杀!”
“淫我大明妇女者,杀!”
“掳我大明百姓者,杀!”
“侵占百姓钱财者,杀!”
“临敌贪生败逃者,杀!”
“勾结外敌卖国者,杀!”
这声声“杀”声,强劲深沉,充满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之意,人群中有些胆小的,竟然不由自主得抖起了双腿,就听无命将军断喝一声:“大明境内,残害幼童,该当何罪?”
“杀,杀,杀!”血狼军士齐声断喝,喝声中满含着杀气,就在众人胆战心惊之时,眼前人影晃动,那六名血狼军士已经穿过人群,来到那张祭桌周围,把那两个孩童团团围住,各人手握刀柄,目光炯炯,瞪视着周围的人群,他们的刀都背在背上,虽然还没出鞘,但那种腾腾杀气却已经透了出来,瞧得众人暗自惊心,尤其是那些被他们目光瞪视的人,个个感觉心里发毛,他们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瞪视着自己的眼睛,似乎不是属于活人的,抑或,被这种目光瞪视的自己,似乎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种感觉最强烈的,是被小高瞪着的那位,他看着小高碧幽幽的眼神,真的感觉是面对着即将择人而噬的饿狼啊!
别说那些虽然身为晋王护卫、却是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军士,就是一向横行惯了、自以为见多识广的锦衣卫瞧着也是暗自惊心,别说有谁敢在一个亲王面前擅动刀兵,就是那种杀气让人瞧着也实在惊惶得很哪!这些人,这一刻,怎么看都像是即将择人而噬的饿狼,根本没有半点人的气息嘛!据说,血狼军的训练都是这个方无铭亲自进行,好像经历过一种非常神秘的仪式,传说每一个经受得住那种考验的血狼军士,都会脱胎换骨,变得像饿狼一样凶狠嗜血,如今看来,恐怕不是传说吧!
那些公子小姐们又是惊诧,又是好奇,这年头,敢跟一位亲王对着干的,还真是少见啊!而晋王世子朱奇源望着无铭,眼眸中居然闪动着异彩。
向峰停这时也非常紧张,要是晋王有什么不测,他这个王府侍卫统领可是难辞其咎,他冲全神戒备的下属一挥手,那些人立即把弩对准了场上杀气腾腾的血狼军,虽然他们的不是什么诸葛神弩,但胜在人多势众,不过对方毕竟还没有异动,他们也不敢发射。
相比较之下,现场最镇定的居然是那两个即将成为龙王爷祭品的孩童,各自手中的馒头啃了一半,此刻被六条杀气腾腾的“血狼”围在当中,他俩竟然不觉得害怕,反倒忘记了啃馒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骨碌转动不停,左瞧瞧,右望望,看来对身边这几个奇怪的大人非常好奇。
“大胆方无铭,你想造反不成?”杜长史心里直打鼓,但在场的官员们明显各怀心思,没人为晋王殿下“伸张正义”,他要再不开口,可就弱了王爷的气势了。
“造反?”无铭冷笑,“如果这样算是造反,那在下不介意反一回!”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的这些官员都是倒吸一口冷气,面面相觑,更加噤若寒蝉了——这个无命将军,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他们于是不由自主的望向尹珍——毕竟,现场以你这位知府官衔最高,连晋王也不例外,他这个王爷爵位虽然高,但地方事务还是无权插手的。
“大胆狂徒,不怕死吗!”向峰停终于鼓起勇气断喝——自己有王爷撑着,怕这个姓方的干什么!
“嘿嘿嘿——”六名血狼军士一阵冷笑,“既成血狼,早是死人!”他们的声音阴森森的,周围的人听着,都觉着后脖颈有阴风掠过。
“蓬——”“嗖——”弓弦声响传来,众人更是大惊失色,原来是一名王府侍卫被吓呆了,手指颤抖了几下没忍住,扳动了机簧,弩箭射了出去,目标正是那个个子最高、眼珠碧色的白脸汉子,众人一片惊呼声中,对方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居然还迎着箭跨前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原本只能射到自己肚子的箭直奔自己的胸口,却听“噗——叮——”声响,那弩箭竟然只是射穿了衣服,就那样软绵绵的挂在他的衣襟上,明显没有伤到半分皮肉。
刀枪不入?当然不是,显然对方衣服里面衬着软甲。
小高连眼都没眨一下,其他五人却是握刀的手不动,另一只手中都像变戏法一样出现一具神弩,神弩所指,正是那个贸然射击小高的侍卫,别看他们的人少、弩箭也短小,却让周围的人心里直冒凉气。
“不要动手!不要动手!”尹珍赶紧走近前来,先是冲四下的王府侍卫摆手,又冲无铭拱拱手,道:“方千户,休要信口开河,让他们住手!”他望一眼其他六人,“祭祀之事到此为止,不要妄动刀兵!”
无铭望着他的脸色,见那些王府侍卫果然不敢动作,便点头道:“一切听从尹知府安排!”他一挥手,大张他们立刻收起神弩,也放开了紧握着的刀把,来到无铭身后站定,而那两个孩童被小高抱下祭桌,送到了那一直饮泣不止的两家人身边,一时间,大人哭,小孩叫,令人心怀恻然。
“扑通——”误射了小高的那个侍卫终于有机会害怕了,腿一软,脸色惨白着坐在地上直喘大气,然后才发觉自己裆下湿湿的,风凉得很……
“连年旱灾,民不聊生,恐怕不是龙王爷能帮得上的,还希望王爷与尹知府体恤民情,另寻救灾良策。”无铭冲晋王与尹珍拱手。
晋王继续无语,尹珍脸上显露出惊异之色,微微颔首,道:“方千户言之有理,下官一定全力以赴。”
他这声“下官”,立即引来了惊诧一片,堂堂四品知府,冲一个从五品的千户称下官,似乎也太那个了点。不过,有不少反应快的,心里立刻明白了几分——这位无命将军可是那位以左都御史身份巡历大同、宣府军务的户部尚书加太子太保余子俊余总督的爱将,这次突然来到太原,莫不是受了余总督的差遣?难怪尹知府那么好说话,王爷也不开口了!
自认为明白原委的聪明人于是就更加沉默寡言了,当尹珍冲各位抱拳说“救灾之事还有劳各位同僚、乡绅鼎力支持”时,不少人都尽量露出配合的笑容。
一直把心提着的庄庭此刻才算稍微松了口气,看着那位面对王爷一无所惧的年轻人,心里很是赞赏,却也替他担上了心,他回乡不是一年两年了,太原官场这浑水,可不是一般的深啊!尹知府上任快一年了,看情形,恐怕也快失去耐心了。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直接来到了谷中,马上骑者翻身下马,脚步有些踉跄的跑到尹珍面前,跪倒在地,气喘吁吁的禀报:“禀报知府,钦差到了,夏布政使请您速回府城!”
“千盼万盼,终于到了!”尹珍心里大喜,面上却装作非常惊异,一挥手道:“立刻回城!”
骑者答应一声,起身招呼衙役赶紧备轿,尹珍则来到晋王面前,躬身施礼,道:“王爷,钦差提前来到,有请王爷同往一会!”
晋王颔首道:“本王自当奉陪!”一旁的杜长史立刻吩咐底下人备轿,那些官员富贾、公子小姐顿时也纷乱起来,无铭他们一行人反倒似没人来关注了,还是尹珍想得周到,过来招呼无铭,请他一起去迎接钦差,后者自然没有推辞——梁家的事,应该也有下文了吧!
这段时间,山西右布政使夏语感觉自己的日子相当难过,山西全境灾情严重,原先的左布政使因年老致仕了,新任的还没到,什么事都得自己一个人拿主意,还真是非常不习惯。幸好太原知府尹珍做事相当强势,山西按察使原本是雍泰,去年年底一次出行时路遇尹珍,尹珍没来得及回避上官,结果一向性情暴躁的雍泰大怒,居然下令把尹珍鞭打了一顿。尹珍向朝廷申诉,并且奏劾雍按察使杖死犯人,朝廷核准此事,把雍泰锁拿入狱,只是奇怪的是,新的按察使人选不知为何至今还没有定下。要知道,按察使可是提刑按察使司的长官,主管一省的司法,正三品的官儿,与布政使、都指挥使并称三司,同为封疆大吏,尹珍都敢得罪!结果,整个太原府的官员见了他都有些怵,这也好,至少在安排救灾事宜时,上上下下敢掣肘的人可没几个。只是,灾情严重程度超出想象,光靠尹珍这样的几个官员,实在是杯水车薪!现在好了,朝廷的钦差来了,相信应该可以松口气了!
夏布政使当然知道自己这想法只是个美好的愿望,要知道,奉旨前来赈灾的钦差可是刑部右侍郎何乔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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