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荥阳城中“大燕行宫”金碧辉煌,孙炅一身皇帝冠服坐在御座之上,眉宇之间有一丝衰颓气息。河南战局燕朝和大周长久僵持,一直打不开局面,河北腹地又无法完全太平,周将郭玄景率朔方军自朔方而出,袭击河北,与燕军守将在静边军一战,惨战获胜,常山太守颜杲卿、平原太守颜真卿相继举旗,重新回归到周廷的统治之下。新建立的大燕政权虽然坐拥雄军威风赫赫,实则基础动摇已经显出不稳之相。
“报。”门外传来斥兵禀报,“安王殿下送来书信。”
孙炅闻言挑了挑眉头,“哦?”挥袖吩咐,“送进来看看。”
屋宇中烛光明亮,孙炅打开奏折,见平板纸上孙沛恩的字迹粗疏,力透纸背。忽的仰头大笑,“好,天兴我大燕!”
高尚等人听闻孙炅大笑,显见的心意舒畅,不由得心中好奇,拱手问道,“不知陛下得了什么喜讯?”
孙炅舒心道,“我儿安王传来急报,言河东童子明重新归于大燕旗下,与安王达成和议。愿与大燕共同对抗周朝。”
众臣闻言面上都显出大喜之色,如今周燕双方在河南苦战,河东作为双方牵涉势力态度就举足轻重。当初正是因为童氏归顺大周,方逼的孙炅匆匆忙忙举起反旗,与大周作战;如今双方战局处于胶着之势,河东牵绊着大燕部分兵力,他的忽然倒戈意味着大燕能够将从前被童子明牵绊的兵力重新抽回战局之中,且联盟还有一个妙处,河东本是归顺大周的势力,如今大周朔方军八万人马攻袭河北后方,一应粮草辎重正是从河东境内经过,童子明若能运作的当,突起而袭,说不得能够与河北双方合作,夹击朔方军,令大周损失惨重。
大燕时势实处在下风,安王走的这步妙棋硬生生给大燕夺得了一丝重新翻转局势的希望。众将都心气大振,拱手贺道,“恭喜陛下!”
踏入行宫内的曹平瞧着屋中景象,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接到了妹妹曹芙蓉从范阳送来的急报,本是想入内在孙炅面前狠狠告上一状,如今听得安王孙沛恩立下如此大功,心中便起了一丝颓唐之意,知晓此次是无法动得安王了。正是就算如此,自己也当禀报孙炅让孙炅知晓范阳如今发生的事情。怨不得安王孙沛恩敢在北都范阳之中做下这等悖逆之事,原来仗着和谈河东的功劳,方敢如此肆意。
“陛下,”上前一步拱手禀报,“臣接得范阳急报,原范阳守将谢腾哥暴亡,安王殿下接管了北都范阳城防。曹皇后如今在河北王府之中也由安王殿下护卫安全,如今深居简出,不复出面。”
孙炅忽的听闻此事,面上笑意登时消弭。
屋子里登时也一片寂静下来,在场之人都是大燕将领幕僚,听闻曹平话语谁人不知道,安王殿下这是排除异己夺取了北都范阳,软禁了曹皇后。按理说安王杀将困母,行事大逆不道,当严加惩处方可显得皇帝威严。但细思来,大燕立国未久,皇储之位一直空悬,方引得安王不满□□。若燕帝孙炅能够早些树立储位,平息兄弟相争之事,焉能出现如此□□之事?
孙炅一瞬间亦是暴怒不已,若是孙沛恩此时便立在他的面前,必定会挥剑直接刺砍这个儿子,只是他毕竟是一代枭雄,城府非凡,片刻喘息之间已经想明白了如今情势:孙沛恩如今手握一军力量,羽翼已成,既是武力杀将夺取范阳城,可见得是下定了决心,自己便算是召见他立时来荥阳,他也必定不会听宣。如今周燕两方在东都交战,河东重新归附,当务之急是挫败大周,孙沛恩纵然有百般心思,毕竟是自己的亲子,不过是想夺得储位继承大燕皇位,必定会全力支持大燕与周朝的征战中获得胜利,断不至于行出反水相助大周之事。既是如此,倒不如先空置此事,待到自己夺取东都洛阳,再重新回头处置这个逆子!
他毕竟是一代枭雄,既是想明白了个中道理,一瞬间竟平静下来,哈哈一笑,扬声道,“吾儿英雄,谢腾哥那厮不提也罢。北都乃是朕龙兴之地,大燕根本,自该有一个身份重的人坐镇,安王乃朕长子,亲贵善战,乃是镇守北都的不二人选。传朕的命,下旨意命安王为河北大将军,知守北都之事。”
帐中将官应道,“是!”
范阳河北王府中,孙沛恩一身戎装,威严赫赫,立在轩前听着风尘仆仆赶回来宣旨的总管宦官扬严宣读道,“……安王孙沛恩生性勇武,性情严谨,命其为河北将军,知守北都之事!”
孙沛恩微微一笑,“臣孙沛恩领父皇旨意!”接了孙炅的旨意转过身来,明亮的阳光照在他的头盔之上,闪耀出耀眼的光芒。廷阶之下,范阳将领都拜道,“臣叩见安王殿下!”
孙沛恩道,“都起身吧!”瞧着面前情景,心满意足,多年以来他一直心性谦恭,如今方有了几分“君临天下”之感,方觉权利顶峰的风景确实迷惑人心智,令人意乱情迷。
燕朝北都范阳权利更迭之际,一批平卢商行打扮的人马正牵着马匹通过了范阳东城门,将身份文书递给了守关士兵,士兵仔细查验片刻,挥了挥手,于是人马缓缓的进入了范阳城中。
“总算成功潜入范阳城了!”商行一名汉子走在首领身边,悄悄道,声音欣慰不已。
刘洪抬起头来,露出毡帽下一双机警的眼睛,“咱们奉命行事,在城中说话做事机警点儿,莫要让人察觉了痕迹,还没有救出宜春郡主,就将自己折了进去。”
羽林中郎将刘洪一行人乃奉周帝姬泽命令,潜入范阳城中保卫宜春郡主人身安全,伺机救出郡主将其安全返送回大周。刘洪一行人冒充商行成员成功进入河北,但在范阳城外却犯了难题,范阳城乃是燕贼孙炅起兵之地,城池厚重守卫森严,守门兵卫对进出之人盘查极是严苛,刘洪一行人想要无声无息安安全全的潜入范阳城中,难度颇大。幸得前些日子范阳发生剧变,原守将谢腾哥身亡,安王孙沛恩接手了城防,大肆清洗谢腾哥留下来的心腹人马。城门兵人心惶惶,刘洪钻了空子,又行了些手段,终于成功带领一干属下进入范阳城。
“头儿说的是。”樊景嬉笑道,“咱们都是水里来火里去的汉子,难道能在这种小阴沟起翻了船么?”
“河北王府守卫森严,那位主儿如今在王府之中,很是难以筹措,若是能够出府咱们便好动手了。可惜了,”樊景叹道,“听说前些日子她曾去寺院祈福,路中遭袭,若是当时咱们已经成功潜入城中,动了手,说不得能成功救回郡主,如今已经返回大周了!”
刘洪的眼睛深刻片刻,扬声道,“往事已矣,好在那位主儿没有出事,否则咱们办事不利,日后定要受责。说起来,说不得正是那位主儿受袭,方导致了范阳政权更迭,才让咱们寻了机会成功进城呢。咱们慢慢等候,总能等到再次动手的良机!”
河北王府朝华居中,一片白杨落叶落在庭院中,寂静无声,阿顾坐在院中树下,侧影清淡,砚秋伺候在一旁,听着外头山呼安王殿下千岁之声,“如今瞧着,安王殿下掌握住整个范阳城了!”
阿顾回过头来道,“这对我们不算是一件坏事!”唇角浅浅一翘,带着清冷的弧度,“至少我们不用担心,莫名其妙丢了性命。”想起在此前木丁街一役中上网颇重的郡主卫,心中怜惜,叹了口气,“让桓衍将郡主卫好生安置,这些个人为我尽心尽力,总要让他们好好养身子,莫要受了委屈。”
“是。”砚秋低头应了,下去吩咐。重新回来,见阿顾坐在窗前,侧影清淡,神情怔忡,别有一种清绪之美,不由得停住脚步。忽的没头没脑问道,
“郡主,你恨蕊春么?”
阿顾闻言愣怔了片刻,沉默良久。如今河北局势纷乱,她只想保住自己平静的日子,蕊春残忍的打破了她长久以来认知的事实,让她瞧清楚了其下血淋淋的真相,她感激她告知真相,情感上却排斥她带给自己认知上的痛苦;可是她也曾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从天而降,救她出性命攸关的窘境。阿顾沉默良久,“人各有志,我尊重她为了自己的理想孤注一掷的决心勇气,却再没法子和从前一般平静相待相处了,只想两相安好,各不相见!”
“两相安好,各不相见!”砚秋默默的念着这句话。
“好了,”阿顾心中微微不悦,岔开话题道,“如今对咱们来说重要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蕊春如何并不重要,不是么?”
大殿烛光灼灼,将屋子里照的亮如白昼,房安之等人瞧着孙沛恩入内在主座上坐下,不由低下头来,心下微惊,安王孙沛恩愈来愈有上位者的权威,竟是让自己等人不敢直视。
“安王殿下如今手握重兵,又得了陛下任命,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臣有些话想说于殿下。”一名幕僚陶青开口道,
“傅氏不过是一女子,大王若是当真喜爱,私下里多给予几分宠爱也就是了。何必这般独宠高调,得罪了孙夫人。论起来,孙夫人乃是大王的嫡亲姑母,素来受陛下恩宠,分量举足轻重,大王又何必为了内宠之事让她不快?”
孙沛恩如今大权在握,正是心思高畅之时,早年在孙炅压制之下顾忌事事,压抑自己谦恭谨让,如今放了开来,恨不得事事都由着自己心意,听闻陶青这般谏言,不由大为不快,盯着陶青阴鸷道,“放肆,傅氏既为孤的女人,尔等便应当做主母尊敬。说这般的话便是对主母不敬,陶青,你的意思,本王如今为大燕亲王,知守范阳之事,还怕着姑母不成?”
陶侃听闻此语惊的面色雪白,只觉孙沛恩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汗流浃背,不由跪伏在地上,“小人不敢,小人只是觉得殿下如此行事有些不值得而已。且傅大将军军力颇重,素来支持殿下,若是知晓此事心中不快,转而支持庆王,岂非得不偿失!”
“陶卿多虑了,”孙沛恩冷笑道,“傅氏虽是庶出,到底是傅大将军亲女,本王做了大将军的女婿,难道大将军不是更因为本王出力么?”
“这……”陶卿登时哑然,安王的话乍然听着有一定道理,只是傅大将军素来敬重嫡妻嫡子女,相反对傅春露这个庶女很少看顾,若知晓此事,当真能依着安王心意做想,而非憎恨安王带给孙夫人的痛苦么?
“好了,”孙沛恩挥手道,“此事乃孤内闱之事,孤自有打算,不必再议!”
北园寝居华美,蕊春悄悄入内,见书案上摆着一叠文书,不由上前悄悄瞟了一眼,见其上写着命河东童子明奇袭朔方军的指令,不由不敢再看,从屋子里退出来,立在阁前,只觉心惊肉跳。
国仇家恨,她付出了女子清白,以整个范阳行人司的性命作为代价,作为投靠孙沛恩的投名状,本以为已经得到孙沛恩的全部信任,没有想到竟是并非如此,自己一直跟随在孙沛恩身边,他何时联合河东达成联盟,自己竟一无所知。朔方军如今正借道河东之地,因着河东已归顺大周,对其并无设防之心,若是童子明反水的消息不能及时送到大周手中,朔方数万军力若是全军覆没,大周登时兵力大减,只怕就陷入被动了!
廊上传来脚步声,却是孙沛恩议事回来,见蕊春立在其外,眼睛一眯,笑着开口道,“春儿这是怎么了?”
蕊春恢复了神情,面上绽放笑容,回过头来,“大王。”
孙沛恩审视她片刻,不经心问道,“我瞧着春儿今儿神情不大高兴,是有人惹你生气了?”
蕊春抬头瞧了孙沛恩一眼,低下头来,“大王这些日子都在陪傅妹妹,可还记得蕊春么?”
孙沛恩闻言讶然,自己初登权位,舒心畅悦,确实更多与傅春露一处,冷落了蕊春,女子吃醋本是天性,登时释去了一丝疑心,笑着道,“春儿别介怀,露儿虽是我心中爱重之人,但你在我心中也不是毫无分量。日后你当妥帖行事,我自当给你一个交代!”
蕊春低低应了一声,柔驯的卧在孙沛恩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