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荥阳大周营帐中,孙炅腆着一个大大的肚子坐在主座上,孙沛斐一身戎装立在军帐中,风神俊立如同初升的朝阳,瞧着墙壁上挂着的舆图沉声道,“如今咱们大燕瞧着局势大好,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实则威如累卵。”
“周帝姬泽如今坐镇陕郡亲自督战,周军上下士气大振,悍不畏死,洛阳城关城牢固,器械粮草齐备,有名将封长玄坐镇,又有着这股子士气,可谓铜墙铁壁,不是很容易打破的。而若咱们率兵绕过洛阳直袭陕郡,又担忧封长玄洛阳城中出来,与护守陕郡的高留仙前后夹击,将大燕军包了饺子。便是侥天之幸,咱们费了大堆军力人力攻破洛阳城,消息传出去,周帝得了消息再行避入潼关,时间绰绰有余。”面上闪过一丝肃然之色,
“如此想来,姬泽此番出潼关,瞧着极为冒险,仔细分析,竟是进可攻,退可守,竟是个有大气魄的!”
孙炅闻言怫然不悦,若是此时发此话的人是旁人,不是素来心爱的幼子,怕是早就直接发作命人拖出去责打了。“你可是老子的嫡亲儿子,有这么长对方志气,灭自己老子的威风的么?”
孙沛斐微微一笑,“瞧父皇说的,我是你的儿子,难道竟不盼着你功成,想着自己兵败身死么?”
他眸中泛起沉沉精光,“儿子的意思,如今咱们和大周在东都城外缠斗,徒耗功夫,待到天下其他各处醒悟,出兵勤王,我们腹背受敌,局势便会变的不妙。不若分一支兵向东南而下,袭睢阳城。取江淮之地粮米补充咱们后勤,方可将战线拉持久,就算当真丢了河北后方,也不至于立即溃败1!且江淮之地乃是大周重要的钱粮之仓,纵然周军多了岭南之地,想来那等瘴疠之地也没有什么粮食产出规模,关中粮食赋税可谓大半来自江淮,咱们占了此地,可以逼急周军,逼着他们主动出兵与咱们出战,一旦封长玄用兵焦躁起来,说不得咱们就有取胜之机了!”
孙炅闻言面色闪动,似乎开始深思此事。
帐中大燕军中宿将谋士听闻孙沛斐建言,面上闪过欣慰之色。
其实如今东都战局焦灼,孙炅帐下诸多人士心中亦有焦躁之意,未必没有有识人士瞧出江淮之地的重要性,只是东都洛阳如今悬在孙炅面前,更有一个亲征的大周皇帝姬泽镇驻在离洛阳附近的陕郡,犹如挂在孙炅的甜美果实,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吸引了孙炅的全部注意力,孙炅一心一意盯着东都洛阳,根本不肯将心思半分移开去其他地方。且近来这位新帝性子愈发暴躁,众人畏惧孙炅脾气,略一提出被斥退后便不敢坚持己见。庆王孙沛斐到底是孙炅多年以来最宠爱的儿子,方敢理直气壮的谏言。
傅弈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臣愿意带一支军队南下,远袭睢阳。若半个月内不拿下睢阳城,便以死领罪。”
孙炅听闻此言神色微妙,迟疑良久,方道,“此事不好现在就决议,你们都下去吧,容朕在想想,再想想!”
洛阳城外围近日周燕双方军队发生过数次相遇大战,尸山血海,燕将由勒康结束了一日大战,神情疲惫的回城,捧着手中的头盔大跨步走在荥阳太守府中,待到走到孙炅屋子门外,庆王孙沛斐从屋子里走出来,见了由勒康,面上露出敬重神色,有礼道,“由勒将军。”
由勒康点了点头,心中生起一股满意之色,“原来是庆王殿下。”
孙炅起兵之后,性子日益暴躁,身边将领从人都深受其害。自孙沛斐来到荥阳后,苦劝孙炅收敛少脾气。军中宿将都因此受益,对庆王孙沛斐都颇有好感。且这个青年年轻俊朗,待人接物谦逊有礼,进退有道,对每位带军的将军都十分有礼,实在是一个招人喜欢的青年。
“殿下刚刚从陛下身边出来?”
“是。”孙沛斐颔首,“父皇不爱一些文书琐事,我便帮着整理一番。”
“那等文书琐事确实繁琐,也亏得是庆王殿下方能处理的来。”由勒康满脸堆笑,“庆王殿下,我家中有一个小女,今年十六岁,生的也算是美丽,性情明快,是咱们河北女儿的典范脾气,想要将她许配给你,你觉得如何?”
孙沛斐面上微微显出一道裂痕,“多谢由勒将军抬爱,只是沛斐如今心无旁骛,且雷鸣寺方丈早年对沛斐有批语,命格颇奇,不宜早娶,只好辜负您的一片心意了!”
“不宜早娶有什么关系?”由勒康大咧咧道,“我那女儿只要能够许出去就好,便是给你做妾也可以啊!”
孙沛斐闻言一个头两个大,连忙一番塞责悄悄溜走。
荥阳夜色如水,一月如钩,高高挂在藏蓝色的天幕之中。这一日的战役中燕军小胜,封长玄丢下了近千人的性命。孙炅心情颇是畅快,结束了一日的国事后,竟有心情在夜色中略散一散步。
“高尚啊,朕听闻近日军中对庆王殿下颇有赞语,说庆王为人仁善,见识卓著,比安王优秀,可是有这么一回事?”
高尚笑着道,“庆王殿下确实颇为优秀,近日来在军中表现不错,他又是龙虎将军曹平的嫡亲外甥,曹平在军中自是为之一力交游,要说得了一些赞誉那是有的。但两位亲王究竟谁更优秀,微臣等却是不敢乱议。”
孙炅闻言心情颇好,指着高尚道,“你这老货,竟会避重就轻。”
天上的星子闪烁,照耀着府邸中亭台楼阁闪闪烁烁的影子,孙炅眯了眯眼睛,静默下来,自己虽避讳太子之事,但膝下只有这两个儿子,他日这大燕江山自然也只能交到这二子之一继承。从前孙沛斐一心爱好山水诗文之事,避讳入政从军,自己麾下诸多文武官将无奈之下只得拥捧长子孙沛恩。便是次子舅家曹氏心又不忿之意,也没有什么反抗的底气。如今孙沛斐改了从前念头,留在自己身边效力,这等格局便登时被打破。大燕百官不得不考虑分立站队之事,军中念头便有几分奇怪。便是自己,也不得不正式面对这个问题。
“高尚,”他问道,“你觉得朕该立安王和庆王谁为太子?”
高尚闻言大骇,连忙低下了头,推脱道,“此乃陛下家事国事,微臣不敢妄言。”
孙炅摆摆手道,“没有关系,你尽管说你的真心话,无论什么,朕赦你的罪过就是了!”
高尚闻言方正了正神色,朝孙炅恭敬道了一个礼,“既是如此,微臣便说了!”
“两位亲王都是人中骄子,安王尚武,庆王好文。安王殿下十六岁就入军中,浴血沙场;庆王殿下自幼随大儒开蒙,熟读诗书,。两位大王都是一时人中佼佼者,任得一位,都可继承陛下打下的江山成为一代明君。究竟谁更适合做太子,依臣看来,看的不该是两位殿下谁更优秀,而是陛下您了!”
“哦?”孙炅闻言感兴趣问道,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笑道,“这话怎么说?”
高尚微微笑道,“依臣所看,谁更适合做太子,便看陛下立储之时打下的疆土。若是陛下依旧如同从前一般只镇河北三镇之地,这储位当选安王,河北之地胡汉杂生,胡人乃是其中主流,其好尚武力,安王殿下胡人血统更纯正,且颇有军武之功,自然更受河北军民拥护。”面色微微肃然,“若是陛下成万事之功,为天下之主,坐拥万里江山,则当选庆王。——毕竟,放眼天下不仅是胡人的天下,占了大多数的是汉人。庆王殿下身上有一半是汉人血统,更能够安抚天下汉人军民;且,”顿了顿,
“打天下的时候可以依靠军武之力,日后天下平定治理国事,难道还能够依靠马上勇武么?庆王殿下自小随范阳大儒学习,精通汉人书文之道,批阅奏折决断国事较诸安王殿下更是容易!”
夜色藏蓝,一片乌云飘过来,遮住了天上月光。孙炅闻言沉默良久,方道,“夜深了,咱们回去吧!”
东都城外大周和伪燕朝两军相对峙焦灼,万里之遥的河东军帐中,安王孙沛恩接到荥阳传来的书信,沉默良久。
蕊春一身军甲走到帅帐前,挥开帐帘进了军帐,一股酒熏之气扑面而来,孙沛恩坐在帐中抱着酒坛喝的醉意深深,不由心疼不已,上前一把握着孙沛恩手中的酒坛,急急劝道,“殿下,你别再喝了!”
孙沛恩推搡蕊春的手,喝道,“滚,别拦我!”
蕊春跌倒在地上,瞧着醉意熏熏神情低迷的孙沛恩,眸中闪过心疼之色,“殿下。”
孙沛恩满腹怨言,忍不住道,“春儿,本王一心想得到父皇承认,十六岁就入军营,征战十数年,本以为父皇看的到我的好处,定是属意我做太子。没有想到,”面上露出讽笑之色,“二弟不过去了荥阳几个月,便得了父皇青眼,父皇麾下大大小小的官员亦是对之交口称赞,我得了密闻,父皇有意将大燕江山交到他的手上。父皇究竟将我这个儿子当做什么?我已经努力打拼至此,父皇为什么这么瞧不上我?难道我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么?”
蕊春只觉心中温柔疼痛,将孙沛恩拥在怀中,柔声安慰道,“殿下您别难过,只是你如今不在陛下身边,与陛下感情生疏了些,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罢了。待到你回到陛下身边,陛下自然会注意到你的好!”
孙沛恩望着蕊春,眸子露出一丝迷茫之色,“会么?”目光慢慢坚定起来,
“不,不可能。孙炅他当年为了夺得军中曹氏派系了支持,逼死了我娘亲,对我这个娘亲留下的儿子自然百般看不顺眼。孙沛斐,孙沛斐,却是他从小就十分喜欢的儿子,
孙沛斐出生的时候他刚刚当任平卢兵马使,正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觉得孙沛斐是他的福星,从小就十分喜欢。我十六岁入军营,常年住在军营与军士同甘共苦,摸爬滚打的时候,父亲却在府中亲自教二弟弓马;我这些年大大小小打了数十场战,受伤无数,好几次差点死掉回不来,那对曹氏母子却什么也没做,只在范阳府中和父皇做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呢。”
蕊春听着孙沛恩怨毒的话语,“殿下,越是这般您便越是不能放弃。难道你心甘情愿瞧着大燕天下落到庆王殿下手中么?”
孙沛恩闻言瞧着蕊春,眸光一点点的犀利起来,森然道,“孤自然不肯。”
他立起身来,声音沉着坚定,“曹氏母子如今有的一切都是她从我们母子手中一点点的抢去的,孤要他们通通还回来,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