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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二二:浮瓜沉朱李(之菊花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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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花簪静静躺在台上的水晶盒中,花瓣精致卷曲,吐露着黄金的华美色泽,如同开在枝头的黄金菊花。菊花高傲清逸,盛开在秋高气爽之日,是一种品性高洁的花。只是阿顾素来爱梅,菊花并不是阿顾所爱,她抬头望着谢弼,“阿兄这是什么意思?”

    谢弼唇边露出一个柔情微笑,“这支黄金菊花簪,是我请天工坊的手艺师傅江千重打造的,想要送给平乐县主。”

    雅室之中安静,谢弼的话语响在阿顾耳边,阿顾心头的欢喜如同潮水一般慢慢退去。

    毬场亭上谢弼接住袭向自己的马球救下自己,她的一颗芳心就系在这个少年身上。谢弼于她像是天空中挂着的一轮太阳,她沐浴在日光下,感觉到温暖、开怀,所以希望将太阳留在自己身边。阿娘说只要自己想要的,她都会想法子成全自己,所以她结交了韦氏。大慈恩寺雁塔梅林中的红梅雪中盛开,她和谢弼在雪中漫步,诉说理想,听着红梅枝头雪落的声音。那一刻,她真的以为他们是能够相守一生的。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样一日,他邀请自己到食肆中,对自己说,他钟情的不是自己,而是别的女人!

    “……母亲喜欢顾妹妹,希望我和顾妹妹结为夫妇,我应承了母亲的话语,却发现自己对平乐县主的倾慕之情,也曾经想要克制,可是县主身影在我心中一直浮现,抹也抹不去!”

    阿顾抬起头来,目光冰冷,“平乐县主确实是个可人儿,只是阿顾并不明白,谢将军既然有此打算,为何不亲自将这支菊花簪送给平乐县主,却放到我的面前?”

    谢弼唇角露出一抹苦笑,“你当我不曾试过么?我也曾向平乐县主述说过心意,只是县主言语冰冷,并不肯假以辞色。”

    阿顾听着谢弼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蓊蓊郁郁的,忽的截口问道,“谢将军,你不肯钟情阿顾,却倾慕平乐表姐,可是因为阿顾足疾不良,因此嫌弃?”

    谢弼登时怔住,望着面前少女,见阿顾端坐在轮舆之上,神情紧绷,双手置在膝上攒紧,显见得这个答案对她十分重要。郑重道,“谢弼绝无此意!顾妹妹外表虽柔弱,心中却有韧劲,温文内劲,骨有馨香,谢弼相信,日后自然会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喜爱妹妹,将你捧做手心宝。至于平乐县主,”他想起姬景淳清傲倔强的背影,唇角不自禁的浮出柔和的微笑,“县主许没有顾妹妹性子柔和,处事也略有刚硬偏执,自当日谢弼在宫中目睹县主自请降位之举,心中便生了怜惜之情。心之向背,绝无办法。”

    他抬头,注视着阿顾,“我曾经问过妹妹,若我日后伤了你的心,妹妹可会原谅。顾妹妹说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会原谅谢弼一次,如今谢弼便请求你的原谅!”

    阿顾望着谢弼,唇角露出凄凉笑容,那是大半个月前的事情,当日谢弼问起此事,她这般作答,是将之当做情侣之间的情趣,却没有想到,原来那个时候,谢弼心中就有了分离念头。自己的承诺被之当做了斩断彼此情缘的利器。

    唇角翘起一丝哀凉笑意,释然道,“我明白了!”眼眸酸楚,她喜欢谢弼,因着这个男子能够给予她温暖之感,若他并不心爱自己,他的温暖就也不能照耀自己了。既是这般,自己留着他在身边又有什么意思?扬头忍住了落泪的冲动,高傲道,“我顾令月说话算话,既说出了,就自会遵守诺言!自此当日救命之恩一笔勾销,你我之间情谊断绝——你走吧!”心头酸楚,低下头,忍住锥心之痛。想要独自一人待在静处,调适感情创口。面前却一直有人停留此处。

    谢弼踟蹰在原地,一直没有出门。

    阿顾抬头望着谢弼,“话都已经说清楚了,将军为何还不带着你的菊花簪走,莫非是打算改变主意了?”最后一句话难免带了一丝讽刺之意。

    谢弼唇角嗫嚅,片刻后开口,“顾妹妹……,我知道我对不住你,虽然难以启齿,但我可不可以最后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心悦县主,但县主却看重她和顾妹妹的情谊,知道我与顾妹妹之前有婚约,不肯对我假以辞色,收下这支菊花簪。可否请顾妹妹替我将这枚菊花簪转赠给县主?”

    “谢辅机,”阿顾心中升起一丝愤怒之情,冷笑道,“你究竟将我当做什么人?你放弃了我阿娘和韦夫人定下的婚约,想要追求平乐县主,也就罢了,竟要我替你送平乐县主礼物?”

    谢弼面上闪过一丝愧疚之情,“我知道我不应该如此行事。只是平乐看重与妹妹的情谊,她知晓我们间的婚约,不肯对我假以辞色,收下这支菊花簪。我只好求妹妹,许是你出面,平乐便肯收下了。”

    “呵,呵呵!”阿顾怒极之甚连连冷笑,握住菊花簪匣,忽的改了主意,勾起一抹微笑,平静道,“谢阿兄要我帮这个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顿了顿,“我也不是专职给人送信的,你竟要我做这个信差,总要给点好处吧!”

    谢弼登时大喜过望,起身朝着阿顾齐腰拜下去,“多谢顾妹妹成全。”正色道,“顾妹妹若是看上了什么,便向我开口。但凡我能做到的,便是费尽力气,也会送到妹妹面前来。”

    阿顾目光落在手中的菊花簪上,嫣然一笑,“倒也不需要谢阿兄上天下地的,费多少力气。我瞧着这枚黄金菊花簪挺好看的,也想要一支这般的簪子。只是菊花不是我喜欢的花色,我喜欢的花色是梅花,玉料是和阗玉。便烦请阿兄给我打一支和阗梅花簪,要的也是江千重的手艺,若是打的簪子不好看,我可是不依的。”

    “这……”谢弼眸中滑过一丝为难之意,“江千重乃是天工坊的艺师傅,手工卓绝,日常工都是很忙的,我上次请他一次已经是颇费了番功夫了,若要短时间内再请一次怕是很难。就是请的动,一根簪子精细功夫打下来也是旷日持久,顾妹妹可不可以先赊欠一段功夫,或是换个师傅——”

    “这些我可不管,”阿顾转过头,向雅间外前行道,“我只等着我的簪子就是!谢阿兄什么时候将我的和阗梅花簪送过来,我就什么时候去约平乐姐姐!”一扬手中的簪匣,“这菊花簪既是要我转赠给平乐姐姐,就先放在我这儿,不还给你了!”

    午时市集热闹,阿顾一从雅间中出来,就听见廊道上鼎沸的人声,鲜香的菜肴味熏的阿顾的泪光险些坠了下来,拼命忍住,维持住干爽的面颊,谢弼从雅间中追出来,唤道,“顾妹妹!”

    碧桐微微坠了脚步,询问望着阿顾,“娘子?”

    “不必回头,”阿顾挺直背脊,吩咐道,“继续往前走吧!”

    百岁春人流如织,凤仙源在二楼小室中当窗而作,略一思索,在雪白的笺纸上绘下衣裳样子。

    “凤娘子,”小余轻轻过来,在门外禀道,“崔郎君过来接崔小娘子了!”

    “知道了。”凤仙源应道。

    窈窈大名崔纹函,乃是京兆府尹崔郢的独女。自当日东市偶遇之后,崔纹函便经常由家人送过来。凤仙源对于这个幼年丧母的女孩儿颇为喜欢,常常将她留在百岁春,十次里头,偶尔崔郢会过来接一两次。

    凤仙源转过头,将崔纹函抱起来,笑道,“窈窈,咱们去找你阿爷好不好?”

    崔纹函听见阿爷来了,登时笑的眉眼弯弯,“好。”

    凤仙源下了楼梯,崔郢立在百岁春堂上,一身深绯色官服,风姿俊秀。

    “阿爷,”崔纹函见了自己的阿爷,登时开怀无比,蹬蹬蹬的冲到崔郢面前,拎着自己的裙摆转了个圈儿,裙摆摆成了一张小小的花朵。“这是凤姐姐特意给我做的衣裳,瞧瞧好看么?”

    崔郢眯着眼睛打量着女儿,见崔纹函身上着的是一套浅绯色兰草纹对襟衫子,百花不落地六幅裙,剪裁合贴,粉嫩俏皮如同二月枝头桃花,不由笑着赞道,“好看,窈窈穿什么都好看。”

    崔纹函笑的眉眼弯弯,忽的拍了拍脑袋,“哎哟,凤姐姐还给我了一个很好看的百褶荷花荷包,可好看啦,我要将它一道拿回去,阿爷等等,我这就上去拿。”奔上楼梯去取自己落下的荷包。登时间,方寸之地见登时只剩下了崔郢和凤仙源,崔郢向着凤仙源道了一礼,客气道,“劳凤娘子破费了!窈窈的衣裳多少银钱,待会儿我命家人将钱给送过来。”

    “崔郎君太客气了”凤仙源嫣然笑道,“我也很喜欢窈窈,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我心里也高兴。没打算算银钱的。”

    “凤娘子的好意,崔某心中领了!”崔郢不动声色,“只是这样不成。若是不算银钱,不仅凤娘子吃了亏,本官说不得也得落下一个欺压商家的名声,还是正正经经算吧!”

    凤仙源闻言无奈,叹了口气,“您既然都说了这样的话了,我便收个成本价吧,惠顾二十贯银钱。”

    崔郢知道凤仙源报的的确是百岁春衣裳正价低的很多的价格,点了点头,“我明日便让家丁把钱送过来。如今已我请了一位本家婶母在家中主持中馈。这位婶母中年守寡,性情中正,待窈窈十分疼爱,凤娘子不必为窈窈担心。”

    “崔郎君慈父心肠,”凤仙源垂眸一笑,“如今既回头注意了家事,我自然相信您能够处理好的。”顿了片刻,问道,“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崔郢颔首,“凤娘子请说!”

    “崔郎君,窈窈待我似乎特别亲切,当日在行知书肆,她本是茫然四望,见了我便奔到我身边来。窈窈对我如此,可是有什么因由么?”

    崔郢静默片刻,方答道,“内子出身荥阳郑氏,窈窈曾经在我的书房中见过郑氏的小像。凤娘子的眼睛和郑氏颇有几分相像!”

    凤仙源眸子中闪过一丝讶然之色,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春苑的春花谢尽,秋日风清,斜枝在窗前的梧桐树片片枯黄的叶子落下,阿顾坐在窗前,面前的《葵花逐日图》已经画完了一小半,葵花枝茎笔直有力,对着阳光扬起丰硕的花盘。密密麻麻的花瓣色泽鲜艳,因着寄托着少女的美好情愫,曾经着色的很用心。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喃喃道,“葵花追逐太阳的光热,可是它的根被脚下土壤困住,不得跨开一步。太阳披泽万物,如何会理会葵花的追逐呢?”

    一滴泪水落下,打在画纸上,晕成一片。

    “小娘子,”碧桐瞧着阿顾这般情况,心疼不已,上前取起画卷,“娘子,那谢弼既已经这般,又何必如此自苦。不如将这画给扔了吧!”

    “碧桐,我没事的。”阿顾抬头望着道,“我与他虽情谊已断,但曾经存在的情缘却还是在原地,曾经的一些心情也值得封存,不必都要抹去。这《葵花逐日图》虽是因他而起,但画到现在,我也投入了不少心血。可舍不得给你毁了,放回来吧!”

    碧桐辩驳不过阿顾,噘着唇将画卷重新放在案上,“娘子,我说道理说不过你,奴婢只知道,谢弼让你伤心了,他不是个好人。”

    阿顾抿唇清清一笑。银钿引着谢府的一个婆子进来,在窗下恭敬行礼道,“顾娘子,奴婢是奉谢将军的命,来给娘子送东西的。”

    阿顾朝着旁边努了努嘴,贞莲上前,接过婆子高高捧起的漆匣,回到阿顾身边。

    阿顾打开漆匣,明黄的里袱上,一支和阗玉簪子静静躺在其中,簪首的数瓣梅花袅袅开放,雕工精美绝伦,可见花蕊。簪脚处打着江千重的款识。

    阿顾唇角讽刺一翘,不过一个月功夫,谢弼就将自己要的和阗梅花簪送了过来,可以想见,为了得到这枚和阗梅花簪,他付出了多少心力。将匣子合上交给碧桐,吩咐道,“将这枚簪子收起来,别放在外头让我看见了!”

    碧桐应道,“是。”心中打定主意,将这枚和阗梅花簪收到箱柜最深处的地方去,最好是一辈子都不要再拿到小娘子眼前给娘子看见。

    阿顾处置好了事情,方转过头来,吩咐来人婆子道,“回去告诉谢将军,我既收了他的谢礼,便自然会为他办事的。让他放心就是!”

    婆子不敢回口,恭敬道,“顾娘子的话奴婢记住了,奴婢这就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