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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主府住了一段日子,这一日,阿顾随着公主往太皇太后处请安。
“好像还是阿顾你住在宫中时候的样子,每日里天天见到,”永安宫中的帷幕从春日的棕红色换成了秋日的秋香色,奇楠香依旧在一角的青铜香炉中吐着冉冉香气,太皇太后坐在上座紫檀罗汉床*上,头上的发丝较诸半年前似乎又花白了一些,精神倒依旧矍铄,瞧着阿顾和蔼笑着叹道,“一晃眼,也有小半段日子没有见着阿顾你了!”
阿顾心中一酸,低下头去掩饰住淡淡泪意,抬起头笑嘻嘻道,“其实阿顾一直想进宫拜见阿婆的,就怕阿婆见了我嫌烦,这才不敢过来呢!如今听了阿婆这话,才知道阿婆也和我想你一样想我呢!”
“这孩子,”太皇太后被逗的哈哈大笑,伸手刮了刮阿顾的鼻头,“说的话甜的像蜜一样!”
“阿婆!”阿顾道,“我说的都是真心的!”
“留儿如今年幼,”公主坐在一旁,微笑的看着祖孙二人互动的温馨场景,态度矜持审慎,“还要阿娘作为长辈好好教导,还请阿娘多多费心。”
太皇太后抬头看了她一眼,淡笑点头道,“阿顾是我的嫡亲外孙女,我自然会费心照顾。”
“公主,你前些日子送进宫来的中秋节礼,有一个箱子不知怎的打不开。”梅姑姑走进来,恭敬的向着丹阳公主行礼。“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打不开?”公主讶然道,“怎么会?”
“下头的人禀过来,老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梅姑姑低着头柔声道,“不如还请公主跟着我过去看一趟。”
公主沉吟了片刻,起身道,“也好!”
阿顾抬头看着公主消失在宫帘下的背影,永安宫中随着公主的背影离开陷入一片宁静,太皇太后望了阿顾一眼,问道,
“阿顾,这些日子你在顾家觉得如何?”
阿顾顿了片刻,方答道,“顾家人情冷暖,我身在其中,自有有一重感受。大多人皆有所欲所求,于是不能诚心待人,竟是我自误了!”
太皇太后淡淡一笑,“你能够看清到这,也还不错。这世上从来没有无来由的因果,你小姨玉真不希望你回顾府,觉得你会受顾家的委屈。我却觉得,你如今回顾府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这世上人心多复杂,能够早早的直面人心,未来少受点苦,日后会有好处的。!”
阿顾垂头道,“阿婆说的有道理。可是我只是不懂。我一直是那个我,为什么在宫中和娘亲相认,其后结识阿婆您和一干亲人,你们都对我十分慈爱,便是圣人贵为天下之主,也有着几分眷顾之情;为何我在顾家,也算是尽心尽力孝顺了,却怎么也不能得亲人的真心相待呢?”
这确是她深埋在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她不好跟阿娘讲起,陶姑姑等人虽好,毕竟是下人,不好问出口,索性藏在心中,直到今日见了太皇太后,只觉心中轩敞,方问了出来。
太皇太后唇角露出一抹鄙夷的微笑,“这不过是人心不正罢了!阿顾,这世上每个人皆有自己的本分,若是认不清自己的位置,徒然生波,难免会将自己埋了进去!”
她垂头望着外孙女,“顾家之败,你当引以为戒!我还有你小姨只当你做亲人,一心盼着你好,自然无所畏惧;顾家人却有着太多私欲缠绕,已经拥有了很多,却还是奢望一些自己不够的东西,终究不能长久。”
阿顾沉思良久,朝着太皇太后一拜,“留儿受教了!”
殿外一声宣报,圣人身边的内侍梁七变进殿,笑着道,“圣人听闻顾娘子进宫了,很是高兴,前儿得了一个青田石牡丹水盂,十分有趣,便送给顾娘子了!”
阿顾连忙拜道,“臣女谢过圣人恩典。”恭敬的受了。
从热闹的太极宫回到公主府,阿顾心情翻覆,宁心不下,索性吩咐碧桐伺候着自己上了树屋,树屋小小的空间,菩提树清淡的芬芳传过来,弥漫着整个屋子。头顶的棚子遮住了黄金色的阳光,屋内一片清新宁静。阿顾坐在美人榻上,专注的煮着面前的一鼎茶,待到茶水滚了三沸,将烹好的茶分盏到面前的琉璃盏中,看见盏中澄碧茶汤冒着的淡淡水汽,心中如同茶汤一样平静下来。
转眼之间,半月之期已过,顾家一直没有派人上门来接,顾令月索性便在公主府中继续住下,直到第三日上,国公府的曹婆子方上了门来,恭敬有礼的言道“老夫人想小娘子了,特派自己前来接小娘子回国公府。”
顾令月笑着道,“曹婆子,请你回去禀报大母一身,我很快就回去。”
她辞别了公主,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返回国公府,朱伦华盖车驶进了韩国公府,顾令月进了荣和堂,向着秦老夫人请安,“孙女儿见过大母,大母万福。”
“好,好,”回来就好。秦老夫人望着顾令月慈爱笑道。
当日祖孙二人不欢而散,阿顾痛定思痛,秦老夫人也自悔前些日子太自持祖孙亲情,和顾令月闹的太僵,这时候意图挽回,对着顾令月十分柔和,“留娘,这些日子在公主府过的可好?”
“我过的好着呢!”顾令月笑着答道,“只是有些想念大母,如今看着大母身体安康,也就放心了!”
“那就好。”秦老夫人将顾令月招在身边,拍着顾令月的手柔声道,“长辈们也许有着一时想的不周到的地方,可是长辈总是为你好的。留娘可要多多体谅,莫要过多计较。”
顾令月微笑道,“大母的话,我都是明白的!”
秦老夫人看着顾令月一脸倦色,道,“留娘怕是累了,今儿晚上就不给你接风洗尘了,你先回棠毓馆休息一个晚上吧!”
顾令月拜道,“多谢大母!”
出了荣和堂,傍晚的秋风吹过来,将衣裳吹的直贴肌肤扬起。顾令月匆匆回到棠毓馆,棠毓馆灯火分明,灵犀领着留守棠毓馆的小丫头们上前来拜见,“拜见娘子,三娘子万福。”
“都起来吧!”顾令月微笑着道。
梳洗一新之后,顾令月换了一身素色衫子,在起居室的朱漆围子榻上坐下,问灵犀道,“灵犀,这段日子,棠毓馆可发生了什么事情?”
灵犀笑着禀道,“这段日子府中还算风平浪静,苏姨娘几次生事,都被范夫人不动声色的压下去了。如今府中内务,还是牢牢的掌握在范夫人手中。咱们棠毓馆的人也只守在馆中,等闲不大出去,苏姨娘和大娘子几次想方设法的要进来,奴婢奉命守着棠毓馆,便都将她们给挡出去了!”
当日这棠院乃是顾嘉辰住处,自己入驻棠毓馆,顾家提供了不少的陈设,便是自己也带了不少珍品过来,将这小小的馆子可布置的也算是十分奢华舒适,顾嘉辰母女想要进来,不过是想看看棠毓馆中究竟有什么好家具,若是可以的话,便顺一点回去。顾令月唇角露出一道冰冷的笑意,点头道,
“我知道了。这件事情你做的不错!”
灵犀精神一震,顾令月返回公主府后,她一个人独守棠毓馆支撑的十分辛苦,虽得了顾令月吩咐,但究竟只是一介奴婢,对着府中的姨娘和大娘子捉襟见肘。这时候得了顾令月的称赞,眉宇之间不由一松,诚心拜了下去,“多谢小娘子!”
顾令月唇角微翘,环视着馆中众人,“你们也是一样,都是我的丫头,这府中理亏的从来不是我,你们在府中大可好好过日子,若是堕了我的面子,我可是不依的!”
金莺、碧桐等人都屈膝应了“是”。
清晨的阳光射在棠毓馆翘起的屋檐上,国公府中,春日灿烂的花已然谢去,秋草染上了些微的黄意。自来一年节气便如此,春日生发,秋日凋零,顾令月看着府园中带着凋零之意的秋草,轻轻叹了口气。
顾鸣从碧兰阁出来,经过游廊转角处,望见了顾令月,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来,大声喝道,“孽女!”
顾令月回过头来,见是顾鸣,面上露出一丝惊喜之色,吃了一惊,拜了下去,“阿爷。多日未见,你的身子可还好么?”
“我若还没有被你给气死,也算是好运了!”顾鸣皱眉道,望着嫡女,想起自己之前痛失的庄子,依旧一阵痛心痛肺,“我还没有问你,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假冒我的名义将那同水庄赠给了二房?”
“怎么,”阿顾抬起头来,面上扬起天真洋溢的笑容,“阿爷前些日子对我深加教诲,说外家亲戚,只有手足兄弟姐妹,方是同一个姐妹,当荣辱与共,我回去想了半响,觉得阿爷说的有道理极了,原来我从前竟都是自误了。我以己度人,阿爷既是以这样的道理教诲我,想来自己也是身体力行,用‘外物无碍’的准则要求自己的。我这么想着,瞧着阿爷名为国公,每月收入无数,二叔却清贫度日,不免心中不忍,便从阿爷名下的庄子中择了一座送到二叔手上,想来二叔这时候得了庄子,日子定然过的宽裕的多。”
她仰着头,欣喜的看着顾鸣笑着道,“阿爷,我这件事情做的好不好?”
顾鸣看着顾令月,只觉一口血郁在胸头,降不下去吐不出来,心中怄的难受。
当日他虽嘱咐顾令月容让顾嘉辰、顾嘉礼姐弟,但因着这三个孩子都还未婚娶,彼此之间都是依附着父母,让顾令月略赠让些给自己的姐姐弟弟,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自己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自己已经继承韩国公爵位,掌管顾家多年,二郎顾轩也早已娶妻生子,成了自己的房头,彼此之间,能和小儿女间一样么?
“胡闹?”顾鸣大愤,甩袖斥道,“你一个小小女孩儿,如何用的了那么多富余的东西?既然如此,何不将自己的东西拿出来让给姐妹弟弟,岂非皆大欢喜?我却不同,我早就是一家之主,身上担着养家重担,如今手中的几个庄子收入还捉襟见肘,如何还能分的出庄子给二弟顾轩?”
“阿爷说的如此,但那又如何?”顾令月的目光十分费解,疑惑的望着他道,“阿爷不是说了,亲兄弟乃是血脉一体的,谁多一些,谁少一些,又有什么好计较的?你补贴二叔庄子,是你做兄长的心意,若是顾家当真家用不够,难道二叔二婶还会把庄子守在手中,不肯拿出来补贴家用么?”
“阿爷,”她盈盈笑道,“之前你说让我喊赖姑姑去照顾琰奴,这些日子,我想着,你说的的确太有道理了。赖姑姑虽然不是奴籍,跟在我身边素来得我尊重,如何比的上弟弟和我一母同胞,关系亲近呢?待会儿我回去,这就送赖姑姑到碧兰阁去。可巧,我刚刚去柏院瞧了二婶和二姐姐,二婶说这两天要带二姐姐去参加宴会,二姐姐缺了出去的行头,想要请升隆堂曹老泉打一对凤簪子,可惜手头银钱不凑手,竟是打不起。当时我还没想到,如今见着阿爷,方想着阿爷肯定乐意你去帮二姐姐打个首饰吧,不如我现在就回去,跟二婶把这件事情应下来?”
顾鸣望着顾令月转身,眼见的就要向柏院兴趣,心中吃了一惊,连忙拦着顾令月,“留娘,且慢!”
“嗯?”顾令月回过头来,荔枝眸中带着疑惑神色,“阿爷,你这是怎么了?”
“曹老泉的首饰太贵不实惠,”顾鸣绞尽脑汁道,事实上,韩国公府虽然这些年没落了,但受死的骆驼终究有几分老本,若仅仅只是打一次升隆堂的首饰,顾鸣这个国公也不是支付不起,但这种口子可一而不可二。若是自己今日答应,只怕今日打了升隆堂的对凤簪,明日、后日,一些纷至沓来的要求就都出来了。
他们兄弟关系虽然不错,二弟自幼受尽老父顾隶宠爱,若非大周重嫡长,顾隶也不愿意轻易违背,说不定现在真正得了国公位的不是自己,而是顾轩。且顾家没了权势,如今已经很少有新的进账,只是吃老本,这种情况下,自己如何能答应将庄子让给顾轩?
但他之前还谆谆教诲过顾令月,这个时候便反悔,面上顾不住,只得艰涩的找着借口道,
“若是你二叔二婶有意求助的话,定会向我开口的。既然没有,可见的根本不需要。”
“哦,”顾令月了然的点了点头,“原来大姐和琰奴都是开口求我索要东西的啊!”明眸清丽冷静。
顾鸣脸色一红,听出了顾令月的讥讽之意,当机立断,道,“琰奴虽然勤奋,他年纪还小,学习大可以慢慢来。这样也可以顾着些身体,赖姑姑便暂时用不上了,还是留在你身边吧!”
“真的不用了么?”顾令月道,口气若有遗憾,“我还等着琰奴长大了,好保护我这个阿姐呢!”
顾鸣一阵头疼,忙将顾令月推走,“好了好了,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那,”顾令月回头看着顾鸣,笑着问道,“阿爷,我回棠毓馆了!”
顾令月坐在游廊上,看着越走越远的顾鸣的背影,目光中露出一丝不屑来。顾鸣是自己的亲生阿爷,在自己的生命中缺席了七八年,更疼爱他自己带着长大的顾嘉辰和大房唯一的儿子顾嘉礼,自己也是能够接受的。他总是希望能够从自己手中获得一些利益赠到顾嘉辰、顾嘉礼姐弟,若是他自己也能做到这一点,用同样的标准对待自己的胞弟顾轩,自己也算是写一个服字。自己
“秋风渐渐起来,吹起了满长安的落叶。眼见得中秋节就要来临。“中秋是团圆节,”灯火通明的顾家家宴上,秦老夫人一身棕红色大袖衫,朝着众人笑道,“咱们顾家也合该一家人聚聚,不若明日,二娘,你好好操办一场晚宴,咱们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秦老夫人回头看了顾令月一眼,笑着吩咐道,“留娘,你也请你阿娘过来一趟吧!不管如何,到底是一家人,总要一起过团圆节的。”
顾令月抬起头来,笑着道,“大母,怕是不成。明儿我一早便得进宫去,先前和阿娘已经是说好了,我明个儿打扮好了,公主府来马车接我回去,和阿娘一道进宫,待到在宫中用完晚宴再回来。”
顾家人都一怔,范夫人抬起头来,“进宫?”
“是呀,”顾令月盈盈笑着道,“明儿宫中有中秋宴么?太皇太后特意吩咐了,要我当日一定要进宫去。”
席上静默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秦老夫人才笑着道,“这是好事,大大的好事。”又吩咐道,“二娘,留娘明日一早要出门,你在家中做好准备,别误了她当日的事!”
范夫人笑着道,“母亲就放心好了,媳妇心中有数的。”
顾嘉辰从荣和堂的家宴回到蕉院,面色倏然沉下,埋头在床*上的被衾中,心绪起伏。她的生母姨娘苏妍正等着她回来,见着她这幅情景,吓了一跳,连忙拍打着顾嘉辰的背部,柔声抚慰道,“这又是怎么了?”
这些日子中,顾令月得罪了顾鸣,苏妍巧施展手段,又重新把顾鸣笼络在自己身边,凭着顾鸣的宠爱,在国公府内院中继续屹立不倒,但无论如何,已经握到了范夫人手中的管家权利是再也拿不回来了!
顾嘉辰仰起头来,望着苏妍,妩媚的眸子中一片水意,“阿娘,我今儿得了消息,明儿中秋节顾令月要入宫参加中秋宫宴。”
苏妍怔了怔,道,“中秋宫宴她既是公主的女儿,去参加也是正常的。你又何苦这般?”
顾嘉辰双眸露出一丝愤慨之意,“我就是不服气。究竟比她差什么呢?论容貌,我比她美;论才德,我哪样都不输于她,为什么她可以屡次进宫。我却只能像是过街老鼠一样,连门都不敢出?”
苏妍闻言心中一痛,望着顾嘉辰眼中眼泪落下来,哀然道,“你这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因着她的阿娘是公主,而阿瑜你,生母不过是我这个姨娘罢了吧?”
顾嘉辰登然大惊,忙扯过帕子,替苏妍擦拭泪水,她纵有千般不好,对自己的生母是极好的,“阿娘,我没有这么个意思!你是我阿娘,我的命是你给的,我如何能怪你?这些年,若非你得了阿爷的宠爱,我和阿弟如何能在国公府过上这般的好日子。若当真这样,我还和畜生有什么区别呢?”
苏妍闻着顾嘉辰这样的话,心中一暖,顾嘉辰纵然心高气傲,争强好胜,终究是个贴心的女儿,她唇角含起了欣慰的笑容,“能得你这一句,阿娘便是即刻去了,也甘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