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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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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嘉辰嘤咛一声醒过来,躺在蕉院的床*上,看着窗外的美人蕉怔怔流泪。

    嫣红看着自己的主子,心中心疼,恼着劝道,“大娘子,那朱姑姑实在太欺负人了!”

    顾嘉辰沾着泪滴的脸面扬了起来,“方知财帛动人心,竟当真是这个道理!”

    “大娘子,”嫣红不懂顾嘉辰的意思,疑惑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嘉辰起身,转过头来,淡淡一笑,“嫣红,我已经没事了。”

    “你去荣和堂一趟,替我转告给郎姑姑,就说请她在大母面前说上一句:阿瑜自知今日行止失当,丢了韩国公府的脸,自请在蕉院禁闭一个月,也算是诚心忏悔。”

    “大娘子,”嫣红睁大了眼眸,失措不已,“你这是为什么呀?”

    顾嘉辰在窗户前转过头来,阳光经过窗外的美人蕉从窗户中射入来,打在顾嘉辰的侧脸上,一片雪白透明,“这一趟,我因着太过于在意那些宝贝,而狠狠输了一场。今个做出来的事情,连自己都不相信是自己做的。如今那些个东西都已经被姓朱的婆子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我再无眷恋之处,也算是彻底放掉了心事。从今而后,可以了无障碍的和那顾令月一争长短了!”

    韩国公府中,因着朱姑姑的到来一片鸡飞狗跳的时候,在长安城的另一端,永兴坊中,公主府花红柳绿,顾令月迎出了门,望着到访的来客心中微微奇怪,“凤师姐,多日不见,今日你怎么来了?”

    “我最近作了一副《竹里杜鹃图》,今儿拿去给师傅看。从学士府出来,想起了师妹,就顺便过来看看。”凤仙源今日穿的是一身绯色恒州春罗小衫,□烟绿色六幅裙摆上绣着碧绿的兰草,兰草的绣技十分精致,活泼泼精神神,精致可爱,头上反绾髻梳的层层叠叠,簪着一根白玉珠簪,簪首的白玉垂下一点点流苏,整个人看着清丽秀致。

    “阿顾,”在春苑里坐下,凤仙源询问道,“听说你近期打算回韩国公府?”

    听着凤仙源提及此事,顾令月不感欣喜,反而觉得有一丝丝抑郁,“是有这事!那儿是我父系家族,我出生的地方,我想去那个地方看一看!”

    短短的几句话中蕴含着深刻的意味,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明白,凤仙源却点了点头,感同身受,“这个世道对人总是有这般那般的难处!像我家中的事情,阿顾你也是知道一些的,”她瞟了窗外一眼,美丽的眸子中带了些冷谑讥笑的意味,“这世上有些人纵然有着亲人名目,对你却是一副恶人嘴脸。可偏偏你年纪幼小,又受限于亲人名义,竟没法子和他们撕破脸皮,只得日日在她的磋磨中忍受下去。只盼着什么时候我大了,能从叔婶家脱离出去,自己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顾令月问道,“你叔婶又难为你了?”

    凤仙源微微一笑,“没有的事。自当日我从公主府做客回去,带了那么一车子礼品,我那对叔婶已经好些日子对我笑脸相迎了。我这些年已经很久没有过的这么轻松愉快,他们忌惮公主,短时间之内不敢对我怎么样!”

    她顿了顿,望着顾令月,

    “阿顾,我今日前来,打算和你商量一个事。”她道,“当日我在春苑跟你说有些事情要好好的想一想,便是这件事情。我年纪已经不小了,过一两年就要开始论婚事,我家中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叔婶对我很一般,最多只能供我勉强果腹,至于日后的嫁妆,却是绝没有什么可能的。我必须为自己做打算。”

    顾令月点了点头,“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凤仙源抬起头来,一双眸子熠熠生辉,“阿顾,你有没有想过在长安开一间铺子?”

    “铺子?”阿顾愕然。

    “是。”凤仙源信心满满的点了点头,侃侃而谈,“你虽是贵女出身,金枝玉叶,金钱这种东西自然是不缺的,但这些都是公主给和旁人赏的,若是有一个自己的铺子,能够自己挣钱,岂不是比坐吃山空要强的多?尤其是在如今,你即将入顾府为生的时候,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铺子,也能多一些底气。”

    顾令月闻言一怔,在此之前,她自觉生活富足,从未想过自己开一间铺子的事情,但凤仙源提出以后,她仔细想了想这个建议,不由砰然心动。

    “你打算开一间什么铺子呢?”

    凤仙源美目中闪过一丝喜色,“我打算开一间衣铺。”

    “衣铺?”

    “是。”凤仙源自信满满的点了点头,“我从小对绫罗布料之类的有一定了解。自信还算精明能干,能应付的了开铺的一切生意事宜。有信心经营好一间衣铺。只是凤家不过是一介草民,家父生前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校书郎,官职在这偌大的长安,着实不算什么。这铺子若开起来,在长安城没什么有力庇护。若出了什么事情,怕是支持不下去。”

    顾令月点了点头,凤仙源摆明了自己的能力,也直接说明了欠缺。若非如此,她完全可以自己把铺子开开来,不需要扯着她入伙。在事情谈判的时候将利害关系都摆清楚,也算的是光明磊落。只是……,“长安的衣铺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你若开了铺子,有什么信心能够挣得一席之地,从而赚回你的嫁妆?”

    凤仙源眸子中闪过一丝笑意,“我想过啦!长安的确有不少衣铺,它们主做中下层平民生意。最上层阶层的衣铺市场却还没有完全打开。我索性便主攻上层阶层生意,小时候阿爷十分疼爱我,见我喜欢书画,便下尽全力培养我学画。如今,我已经学了十年的画,自信在审美上也算是颇有一定水准。只要最初能够在上流阶层打开门路,一定能够做好生意的。”

    阿顾点了点头,“你既有此打算,长安有大多其他权贵,很多可能都对做这个衣铺有兴趣。你大可去找她们,我只是个闺中的小丫头,没有任何做生意的经验,为什么选我?”

    这一趟,凤仙源怔了怔,面上浮起的笑容有些无奈,慨叹道,“阿顾!”

    “长安居大不易,而且阿顾,你太小看自己了!你是太皇太后的外孙女,太皇太后是什么样的人物,只要你还受宠,我们的铺子便不会有人打主意的。”她顿了顿,凄然一笑,

    “说起来我也是没办法,我身边不过就认识这么几个高官显贵,师傅虽然疼我,但她性子清高,不喜俗世,多半会觉得我不过是胡闹,不会支持我的。我也不瞒你说,我也想过直接和你阿娘公主求助,但想来想去,公主又如何认识我是哪个?若是当真给我这个面子,也不过是因为我和你的关系的缘故,倒不如直接和你合作。”

    “凤师姐,”阿顾道,“我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送走凤仙源之后,天空下起了一阵蒙蒙细雨,顾令月坐在窗前想了想,招来金莺问道,“金莺,如今我手中能够动用的现银有多少?”

    金莺面上闪过一丝怔然之色,但她也不问阿顾要钱做什么用,径直颔首道,“回小娘子。小娘子自归京这一年多来,收了多次太皇太后和圣人的赏赐。除了其中一些不能动用的,大致共有现银四千六百贯。”

    四千六百贯,这笔钱虽然不说,但在一般中等人家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阿顾想了想道,“先给我支出一千二百贯出来。”

    金莺屈膝应道,“是!”

    顾令月将这一千二百贯银钱交到凤仙源的手上,“这一千二百贯便算是我合伙入的你的衣铺了。我虽有心,但对于开店的事情并不太懂,不知道一千二百贯钱可够了?”

    凤仙源望着面前的飞钱,怔怔失语,过了片刻,方抬起头,湛然一笑,“虽紧巴了一些,但小心俭省一些,足够开支了!”

    “阿顾,”她深深望着顾令月问道,“你就不怕我骗你么?”

    顾令月笑着道,“我相信,人如其画,画如其人,师姐能够画出那么美丽的画,一定不是那样欺骗我的人。”她没有说出口的是,一千二百贯银钱对普通人家不是一笔小数目,但对于自己而言却远没有那么重要。若是凤仙源当真着意欺骗,用一千二百贯银钱认清楚一个人的面目,也是一笔值得的买卖。

    “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凤仙源望着顾令月,郑重承诺道。

    “这铺子既然已经定下来要开了,我是这样想的,合伙做生意应该事先说好,你既出了这笔银钱,日后铺子又靠着你的关系镇着,便得七成红利,我经营起来,便只得三成也够了。”

    “这些都不急,”顾令月笑着道,“还是先把铺子开起来是正经。”

    到了晚间,公主便听说了这件事情。“这些个孩子,”公主愕然,垂目笑道,“倒是有些心思。”

    “公主,”默莲皱起眉头,对于她而言,觉得对小娘子的这位师姐,平日里看在小娘子的面上照顾一些倒也没什么问题,但合伙开铺子却有些让人不放心了。担忧道,“小娘子有这个心气自是好的。只是……不知道那凤娘子究竟是不是可信?”

    公主挑眉道,“我看那凤仙源不是那样的傻子!”

    她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唤留儿过来一趟。”

    “阿娘,”顾令月听闻公主召唤,不一会儿便过来,匆匆行了一礼,笑嘻嘻道,“不知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叫你过来看看啦?”公主嗔了顾令月一眼,回过头向空雨伸手,取出一个红木匣子,递给顾令月,“这是阿娘在东市的一家铺子,市口临街,店面也还算干净够大,听说你要和凤娘子合伙开衣铺,你拿去和凤娘子去做衣铺,这样就不用再找店面了!”

    “阿娘,”阿顾没想到竟是店契,不由吓了一跳,连连摇手道,“我手头有钱,不用阿娘你的店面了。”

    “傻丫头,”丹阳伸手戳了戳女儿的额头,“跟阿娘还客气啊,阿娘就你一个女儿,手头的东西以后还不都全是你的?阿娘等着瞧你衣铺里做出来的衣裳。这个店铺,就当阿娘花钱买一个高兴吧,收着!”

    顾令月接过匣子,朝着公主赧然而笑,“阿娘!”

    时光荏苒,凤仙源得了顾令月支的一千二百贯,又有了良好的店面市口,省去了一笔租用开支,行动越发宽绰起来。她立心要将这个衣铺做好,并不急于求成,将寻找布料进口渠道,雇佣绣娘等等一个个环节仔细摸索排查。而时间缓缓过去,无论顾令月心中愿不愿意,棠院终究收拾出来了。

    待到国公府的婆子第三次到达公主府,请顾令月往国公府去,说是老夫人时时盼望孙女儿,望眼欲穿,问顾娘子什么时候回去,好派人来接。公主也知道,送顾令月过去的时候终究是拖不得了。

    应承了婆子,将之送走之后,公主转头看着顾令月一阵子,低头道,“再过两三日,我便送你去国公府吧!”

    顾令月心中也极为不舍,却抬头坚定的摇头道,“阿娘,这一趟我自己过去国公府就可以了,不用你再送我过去了。”

    公主愕然,“留儿?”

    顾令月的脸颊雪白,神情脆薄,“这是属于女儿自己的事情,无论韩国公府是什么模样,我都得走上这么一趟。但阿娘却不必陪着我饶上这么一遭!”她鼻子一酸,生生逼回了眼泪,“我知道阿娘不喜欢到国公府的。上一趟过去那边,阿娘的心里也十分不好受,我不要阿娘再为了我伤神了!国公府上一遭也敲打过了,以后的事情我自己应付的来的,阿娘不必担心。”

    公主十分意外,看着顾令月到,“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如今只剩下咱们母女了,你还这么小,阿娘如何放的下?”

    阿顾却出乎意料十分坚持,“女儿之前让阿娘烦忧,已经十分不孝了。当年的事情,留儿这些日子也听说了一些。阿娘是大周的公主,心中那么骄傲,如何肯向那个妾室折腰?今个儿,除非阿娘告诉留儿,阿娘对阿爷还没有死心,愿意再回到国公府和阿爷再续前缘,不然的话,留儿是绝不会让阿娘回韩国公府的!”

    公主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少女。她像初开的花蕾,虽然幼时遭了一些风雨摧折,却依然可以在春风中带着清新雨露笑着开放,有着娇美的花容。她爱惜女儿,但要她违心的说,自己对顾鸣还有心意,她是决计不肯的!只得眼泪垂下,道,“那,你到了顾家,要小心点儿。”

    顾令月嫣然一笑,“阿娘,你放心吧。你女儿我,可不是省油的蜡烛。哪怕顾家真的有魑魅魍魉,想要伤我的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回到春苑,夜色已经静静降临,金莺整理好了行李,到顾令月面前问道,“娘子,这一趟去国公府,打算带上哪些个丫头?”

    顾令月道,“陶姑姑、赖姑姑自然是跟着我的,小丫头就不带了。你们几个,你,碧桐,绣春自然是要带的。二等丫头里头,“红玉、乌芳、慧云、瑟瑟、贞莲、葛生跟着过去,桂香这丫头拜高踩低,品性不好,日后若是我出了变故,怕也是要反口猖獗的。索性便不带了。梧子留在春苑看家。”

    金莺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微微讶然之色,很快的就垂目,应道,“是。”转身去了。

    五月十八日这一日天空风和日丽,顾令月乘着朱轮华盖车,从公主府到了国公府。老夫人领着人将她接入府中,送回到安置好整理一新的新棠院。相较于第一次公主送着回顾府时候的兴师动众,这一次,顾令月的搬迁有一点无声无息。

    棠院的廷中海棠花开的艳丽如火海,顾令月望着面前妍丽的棠院,棠院是一个三进小院,正房共有五间,一明两暗。金莺、绣春领着几个绛色的仲春罗帷幕在梁枋中垂挂,被黄锃锃的挂钩柔软的勾起。地上的宣州团花地衣柔软出了长长的绒毛,角落香几里的白玉鹅形香炉吐着淡淡的醒阳香……这座院子的舒适华丽超出了她的想象,但是无论如何,经过这么一趟折腾,顾令月再次搬进来,早已经没有如当初搬回公主府春苑时的那种愉悦心情。

    小丫头小杏入内禀报道,“三娘子,老夫人命奴婢来传话,说是到晚餐的时候,请三娘子到荣和堂去,一家人都聚一聚。”

    顾令月点头道,“我知道了。”

    到了夕阳下山的时候,阿顾梳了一个弯月髻,换了一身玉色小衫,一条碧笼裙,整个人清新艳丽的如同春天的绿柳。进了荣和堂,拜道,“三娘见过大母。”

    荣和堂中,除了老夫人和韩国公顾鸣外,还有另一对中年夫妇以及顾家的几个孩子。顾鸣回过头来,瞧着顾令月,见着顾令月清美的容颜,目光闪过微微讶异,不悦道,“一家人就等你一个人,像话么?下次记得早点来。”

    这是这一个月以来,顾令月第一次见到顾鸣。自林芳阁一别之后,顾令月仔细的打量着顾鸣,垂头道,“阿爷这是教导女儿要和大母相亲相爱,女儿这么多年,从未聆听过阿爷教诲,如今竟有这个机会,当真不胜感慨,定会在心中不时感念。”

    顾鸣一噎,他什么时候是教导这丫头了?只是顾令月说了这样的话,他也不能反驳,只能板了脸恨恨受了!

    “好了,”上首秦老夫人目睹了这一景,垂眸片刻,望着顾令月笑容可掬道,“留娘,你离家的早,竟是连家中的人都没有认全。如今终于回到自己家啦!今儿叫你过来,是让咱们一家人吃一顿饭。也是让你认识一下家中的人。免得在外头碰到了,竟然互不认识,可就太丢人了。”

    她指着顾鸣对手一位中年男子夫妇,语气郑重道,“这个是你二叔,二婶范氏。”

    秦老夫人共有二子一女,长子顾鸣继承国公爵位,字升鸾;次子顾轩,字升庵。中年男子顾轩有着一双和顾鸣极其相似的眉毛,只是眉眼之间神情比顾鸣柔和的多,二夫人范氏则是谏议大夫范诩的女儿,立在顾轩的手边,是个爽利的中年美人儿,

    顾令月朝着男子和中年贵妇道万福下去,拜道,“留儿见过二叔、二婶。”

    二房夫妇两个忙欠身搀扶道,“侄女儿请起。”顾轩看着顾令月叹道,“二叔在你小时候见过你一次,没想到你一转眼,竟这么大了!既然回来了,就好好的过吧!”

    顾令月恭敬应道,“侄女儿谢过二叔关怀。”

    顾轩的目光掠过顾令月坐在轮舆上的腿,问道,“你的腿究竟如何了?”

    顾令月闻言目光一黯,顿了片刻,方有礼答道,“劳二叔担忧了,是早年落下来的毛病,这些年倒也不大泛疼痛,只是站不起来!”

    顾轩皱了皱眉,道,“女孩儿家一直这样不大好,这腿总是越早治疗越好。我在苏州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神医,一手医术神乎其神。若是能够请到他来看看,也许能够治好你的腿呢!”

    范夫人在身后扯了扯夫君的衣襟,盈盈笑道,“知道夫君关心侄女儿!只是那宋小神医医术虽然不错,却是太过年轻了,才刚刚二十周岁,便是学师医术通神,又如何比的上太医院各位魁首呢?”

    “也是,”顾轩想了想,自失一笑,“是二叔多言了!”

    “早就盼着侄女儿回来,”范夫人朝着顾令月露出春花绽月的笑容,“今日终于得见,婶子真是高兴的很!”神情一片亲热和煦,像是春风一样抚慰过人的心头。

    顾令月笑着道,“多谢二婶。”

    上首,秦老夫人笑道,道,“好了,老二,老二家的,如今留娘既已经回家来了,你便是疼爱侄女儿,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着这一刹,后头的孩子想见姐姐妹妹了呢!”

    顾轩笑着道,“母亲,是儿子莽撞了!”退后一步。让出身后的一个年轻男子来。

    老夫人笑道,“你大姐姐你是见过了。你大兄顾昱德乃是你二婶所出,在堂兄弟中行第一。你该当叫一声大兄的。”

    顾昱德今年二十岁,身形高大修长,神情和善,上前朝着顾令月拜了一拜,“见过三妹妹。当日乐游原上,我曾远远瞧见三妹妹一眼,可惜妹妹当时并不认识我。”

    顾令月亦还身福礼,“见过大堂兄。呀,上次我确实没注意到堂兄,还请见谅!”

    “哎呀大兄,这怎么怪的了三妹妹,”一个鹅黄衣裳的少女从后头上来,扯着顾昱德往后去,朝着顾令月盈然灿烂一笑,“这位便是三妹妹了。三妹妹果然冰雪聪明,和我想象中都一样哩!”

    “这位是你二姐姐顾婉星,”老夫人道,“也是你二叔二婶的女儿。”

    顾令月看着顾昱德和顾婉星兄妹二人亲昵神情,美眸一黯,低下头去,道了一礼,“见过二姐姐。”

    荣和堂中,苏妍是妾室,没有资格出席家宴。顾嘉辰这时候正在蕉院禁闭,公主听闻了顾嘉辰当日行为,自哂一笑。她即当日当着众人面说了不承认顾嘉辰是自己的“女儿”,索性就当作没有这个人,倒也懒的另行派人责罚顾嘉辰的匿宝之行。顾嘉辰窃取了公主的这些宝物这么多年,竟只需要在蕉院禁闭一阵子时日,便算是轻轻巧巧的过去了!

    荣和堂中,除了二房还有的一个庶子,还有一个孩子,大约六七岁年纪,肌肤白嫩,长着淡淡的婴儿肥,十分可爱。

    “这是你弟弟,”秦老夫人介绍道,“名叫嘉礼,小字琰奴。你们是嫡亲姐弟,同气连枝,日后定要相亲相爱。”转向顾嘉礼,慈爱吩咐道,“琰奴,还不过来给你三姐姐行礼?”

    顾嘉礼年纪还小,听着秦老夫人的吩咐,便懵懵懂懂上来,他还在孩子的懵懂可爱期间,面容清俊,生的既不似顾鸣,也不太似苏妍,上前一步,朝着顾令月行礼道,“琰奴见过三姐姐。”

    顾令月怔了片刻,轻轻还了一礼,“三弟弟。”

    顾嘉礼仰头望着顾令月,眨了眨明亮的眼睛,忽看开口问道,“三姐姐,我听说,母亲不喜欢我大姐,可是真的?”

    顾嘉礼的声音天真童稚,荣和堂的气氛却忽然一冷。众人都看着顾令月,神情有几分尴尬。

    顾令月五味杂陈,低头看着面前的男童,这个男童是顾嘉辰的弟弟,自己的阿爷和苏妍的孩子,可纵是如此,看着这个孩子,总生不出十分讨厌的情绪,她蹲在顾嘉礼面前,笑着道,“你是听谁说的?”

    顾嘉礼怔了怔,偏着头皱眉道,“我也记不得了,好像是听很多人说起过。”

    顾令月微微一笑,“这个事情可不好说的,可是我想着,一个人若是素性良好,便是有一千一万个人不喜欢,也没有相干的!”

    “这样啊!”顾嘉礼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荣和堂的家宴结束后,顾家人便散了。韩国康公一辈子共有二子一女,俱为秦老夫所出。女儿顾棠娘远嫁蜀地,二子顾鸣和顾轩尚未分家,都在韩国公府中居住。二房一家人回到的柏院,范夫人笑着道,“之前听了些三娘的事情,一直以为三娘子和公主截然不同,是个性子骄傲的孩子,今日一见,没想到竟是个温文和气的孩子,只是骨子里有几分倔性子。很讨人喜欢呢!”

    顾轩叹了口气,“三娘子是公主教导的,如何会差到哪儿去?说起来阿兄当年也是蠢笨,若是待公主母女好些,又如何会落到如今这个田地?便是我这个小叔子也可以借个光了!”

    范夫人唇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柔声道,“事已至此,夫君,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

    “阿爷,阿娘,”顾婉星从外头进来。一身鹅黄色的衫子,娇柔的如同二月迎春花。

    她是二房的嫡女,虽然不如大堂姐顾嘉辰妩媚,也不如小堂妹顾令月清美,在二房也是受人娇宠长大的女儿,尚带着几分意气里的天真,笑盈盈问道,“往日家中只有大姐,大姐比我年长,是伯父唯一的女儿,素来受宠,我自是向着大姐的。如今三妹妹回来了,瞧着三妹妹和大姐姐不大和睦,若她们日后起了冲突,我可怎生办呢?”

    顾令月和苏妍母女之间,顾令月身后有一个公主,顾嘉辰则有着韩国公顾鸣的疼爱和一个受宠的姨娘生母。二者隐隐相对,顾婉星问的,实际上是二房在这一场较量战争中站在哪一方?

    顾轩皱了皱眉头道,“这还用的着问么?三娘是嫡女,阿瑜不过是庶女,且三娘子的母亲是丹阳公主,这位公主可是极受宠的,若日后当真你两个姐妹闹出事来,你自是该明文向着些你三妹妹的。”

    顾婉星点头柔顺的应了,“阿爷,我明白了!”

    顾轩起身道,“我到外院书房去见一下陈先生,待会儿回来。”

    顾婉星起身恭送道,“阿爷慢走。”

    一弯星月挂在藏蓝色的天幕下,无数颗或明或暗的星子挂在一旁。柏院淡绿色的纱罗帷幕在夜风中微微飘扬起来,范夫人坐在绫罗掩映的锦绣坐榻上,想起多年前,自己在这座国公府中不经意窥破的那个秘密。

    公主是韩国公府的长媳,出身金枝玉叶,身份尊贵。自己和顾轩议亲,即将出嫁的时候,娘家母亲叮嘱自己:过了门,定要将这个公主嫂子高高的供奉起来,什么都不要和她争,只要得了她的欢心,想来有的是好处。

    嫁入国公府后,她谨遵母亲的话语,对公主嫂子面上十分尊敬,公主性子和善,并不苛待她这个妯娌,公主从宫中出降的时候妆奁无数,手面宽绰,自己得了她的照顾,在韩国公府的日子过得十分好。她私心里仰望公主,几乎要以为,公主生活美满,除了暂时没有生下国公府的继承人,没有什么遗憾了。直到某一天,她偶尔发现,国公府乐水庄子送到府里的白桃,送到公主正院的桃子分量十足,大而红。而送到妾室苏妍的碧兰阁的,却是一批小的。乐水庄盛产桃子,范夫人曾经去过,是知道的,桃林南面一片结的桃子个子不大,滋味却是极甜,是乐水庄最好的品种。比南边品相大红的桃子滋味要好的多。

    苏妍身为韩国公顾鸣的妾室,平日里在国公府中低头很少说话,不显山不显水,但屋子里得到的桃子竟比主母公主得到的要好的多。范夫人不免生出怀疑起来,之后的三四个月,着意留意大房动静,终于惊骇的验证出一个事实:国公府中,韩国公顾鸣的嫡妻是丹阳公主顾长宁,苏妍不过是公主随意为国公納的一个小小良妾。但顾国公私下里却更宠爱苏妍,只将公主当做了明面上的招牌高高的供着。

    公主自然是尊贵的,可是在这座国公府中,只要你对公主做到表面上的尊敬,公主便不会难为你。但苏姨娘不一样,苏姨娘面上虽不显,却是顾国公的心头宝,只有你暗地里捧着苏姨娘,才能让国公对你另眼相看。而公主固然尊贵,这座国公府里当家作主的究竟是国公。渐渐的,忠心向着公主的下人被黜落下去,一批明面尊敬公主、暗地里却向苏姨娘母女奉好的奴婢被韩国公顾鸣提拔起来。久而久之,顾国公身边的下人便都集齐了这样的人,养成了不把公主放在眼里的习惯,反而对碧兰阁的苏姨娘母女尊敬起来。

    ——这可当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天家贵女的公主,竟比不得一个小户人家出身,除了柔顺没有丝毫长处的姨娘。可是这个笑话,在韩国公府里真切的上演了。作为这场笑话的旁观者,范夫人目睹了整个过程,察觉了丹阳公主在这座府邸中表面光鲜,实则危机重重的局面,不由感慨起来:

    便然你是尊贵的公主,若是你自己立不起来,也只有被人糊弄的份!

    而,能够和国公联手,将公主身边的人都瞒的滴水不漏的苏妍,又岂是一个省油灯?

    “阿娘,”顾婉星望着母亲面上变幻不测的容颜,好奇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你别听你阿爷的,”范夫人回过神来,悄悄教诲女儿道,“日后你和堂姐妹间处着,你三妹妹自然要捧着,但是到了关键时刻,也别得罪了你大姐!”

    顾婉星面上闪过疑惑神色,问道,“为什么呀?”

    范夫人瞧着女儿茫然疑惑的神奇,伸手指推了推顾婉星的脸颊,“傻了吧唧的!公主虽然尊贵,可是她又不住在国公府。国公府里当家的,可是你大伯。你说说,你大伯心里向着谁?”

    “那自然是大姐姐。”顾婉星道。大堂姐顾嘉辰是顾鸣心中最心爱的女儿,顾令月拍马都赶不及。

    “那就是了。”范夫人道,“我们二房都是依附着你大伯过日子。如何好违逆你大伯的心意,去转而支持你三妹妹?”

    顾婉星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点头信服道,“阿娘,我明白了!”一双眼睛倾慕的看着范夫人,“还是您厉害!”

    “那当然,”范夫人扬高了头,昂然道,“你如今还差的远呢,好好跟着学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