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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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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合欢殿陪了她一会儿,皇帝就去了兰林殿,澜贵人领了一群娘子来接驾,皇帝道:“都起来吧,朕就是过来看看你们。”

    几个位份低的很识眼色,行完礼便告退了。

    澜贵人见到皇帝有些局促,紧张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皇帝道:“怎么着?朕罚了你一次你就怕成这样?”

    “那倒不是。”澜贵人脱口而出,旋即看到自己的贴身婢女一个劲的朝自己使眼色,忙改口道:“那个……是臣妾不敢。”

    皇帝轻笑了一下,挥手让众人下去,澜贵人更加紧张了,结巴道:“陛陛陛陛下,您要干什么?”

    皇帝乐死了:“大白天的,朕能干什么?你会下棋吗?陪朕安安静静下一局吧。”

    “哦。”澜贵人松了口气,结果这一局棋一直下到暮色四合,皇帝道,“你胆子够肥的,也不知道让着朕。”

    澜贵人道:“陛下棋艺高超,让棋反倒是对陛下不敬了。”

    皇帝朗声一笑,拿手点着她道:“会说话。”

    这个澜贵人打小是在漠北长大的,性子就和男孩子一样,她其实一点儿也不想进宫,奈何老父以死相逼,她只有无奈的从了,好在陛下至今没有一次召幸过她,她过得还挺自得其乐的,也不用与其他妃嫔争风吃醋。再者她也不是爱计较争取的人,关于这一些,早在她入宫之前,皇帝就已经打探好了。

    尽管他的下属们一个个都想当他的老丈人,但他也希望他们的女儿能够尽量是个省心的,要个个都和上官蔷那样,皇帝觉得自己恐怕要折寿五十年都不止。

    看着窗外天色渐深,由淡蓝缓缓没入一股鸦青色,皇帝收手道:“罢了,今日便先这样,既然不分胜负,这棋局就封起来,留待朕下次与你再比过。今日朕就先回长乐宫去陪皇后了。”

    澜贵人虽然下棋正在兴头上,瘾很大,但还是毕恭毕敬的把皇帝送走了。

    回到长乐宫,皇帝和皇后一同用了膳,说了许多话,都是皇后在善和的所见所闻,皇帝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问她:“那你可有微服偷偷溜出去玩了?”

    皇后嗔了他一眼道:“臣妾怎么会干这样的事。”

    皇帝哼哼笑道:“别和朕打马虎眼了,都离了宫,还不赶紧的出去尝个鲜,咱们夫妻说悄悄话,你还藏着掖着。”

    皇后的嘴角弯起一道深深地弧度,唯有认命道:“好了好了,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臣妾是偷溜出去了,不过仅一次,就一次,叫人知道了不好。”

    “那什么情形,说来朕听听?”皇帝至了深夜还不想睡,一双幽深的眸子亮晶晶的。

    皇后知道他玩性大,便道:“善和很热闹,一点也不输京畿。他们有一条大街,由头至尾都是好吃的东西,然臣妾吃不惯那里的地方口味,都是烤肉,且酒肆林立,品流复杂,臣妾因此不敢多呆。”说到这里,皇后很不好意思,面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红,道,“不过那里的舞姬跳一种回旋舞,姿态甚是曼妙,臣妾至今未见过那样奇特的舞蹈,就是她们衣着暴露,肚脐眼儿都露出来了,臣妾没好意思看。之后就再没出去过。”

    皇帝道:“没事,以后朕和你一起去善和,朕带着你,你就不用怕了。”

    皇后掩嘴笑道:“坦白说,陛下是想看舞姬吧?”

    皇帝轻轻‘咳’了一声道:“皇后。”

    皇后笑着靠在他肩上,软语温存道:“陛下还不睡吗?真的夜深了。”

    皇帝轻轻喟叹:“朕睡不着,好好的大过年,被搅得一团乱。”

    皇后垂眸不语,皇帝搂着她的肩,手里拿着一卷书,默默的看了起来。

    脚边的香炉袅袅的冒着白色的轻烟,倒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皇后的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她多希望时间可以静止在这一刻,或者就这样一直延长下去,她和皇帝永远如此。皇帝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道:“来,朕念一段文章给你看。”

    “芸作新妇,初甚缄默,终日无怒容,与之言,微笑而已。事上以敬,处下以和,井井然未尝稍失。”皇帝的声音如馆陶埙萧般动听,令人沉醉不已。

    皇后幽幽道:“是《浮生六记》。”

    皇帝道,“嗯,朕每次看到这一段就想起皇后。”

    皇后对着他微笑,认真而坚定的说:“陛下要相信臣妾必会把后宫事务料理清楚的,陛下不必忧心。”

    是夜,在皇后的好说歹说之下,皇帝总算歇息了。

    之后的三日,虽说仍是新年里,但气氛肃然,浑然像是满城戒严了。

    尤其是咸福宫,驻守的羽林卫人数越来越多,每三步便是一个太监,五步一个侍卫,上官蔷瞧着心焦难耐,反复再三的问雪吟:“你东西可藏好了?确定不会出什么岔子?”

    雪吟点头道:“放心吧主子,查不到咱们身上。”

    “那就好。”上官蔷松了口气,坐到八仙桌边上喝御膳房给她送来的例汤,是由御医们专程为她制定的食疗,鸡汤里加了黄芪,枸杞之类的,总之都是好东西。

    哪知喝到一半外头传来动静,连羽林卫都惊动了,上官蔷吩咐雪吟出去看一眼,到底怎么回事?

    没多久雪吟回来禀告说是皇后主子的养的一条狗丢了,如今阖宫都发散了人手去找那只名叫‘鹭鸶’的名犬呢。

    上官蔷‘嘁’了一声,满脸的不屑,谁知就在她汤还没喝完的时候,门‘砰’的一声被羽林卫给叩开了,为首的一个身着铠甲的士兵道:“吉嫔娘娘,皇后主子有命,请您赴长乐宫一趟。”

    上官蔷狐疑的看了雪吟一眼,雪吟默默地摇头示意她什么都不知道,上官蔷冷冷笑道:“可否请这位将军通融一下,待本宫喝完这盅汤再去?”

    门外缓缓踱进来一个人,是皇后身边的紫萱,冲上官蔷微一福身道:“见过吉嫔娘娘,吉嫔娘娘万安,皇后主子催的紧,不过倒也不妨您多喝这最后一盅汤。”

    上官蔷将调羹一摔:“你这是什么意思?”说着站起来,绕着紫萱走了一圈,眼中充满了鄙夷和不屑道,“亏得你还是皇后身边的丫头,竟不知尊卑分寸。有你这么说话的嚒?”

    “真对不起娘娘。”紫萱捂住嘴,“是紫萱的不是,紫萱失言,请吉嫔娘娘恕罪,只是紫萱以为,吉嫔娘娘的宫里发现了这么污糟的东西,若不及时去向皇后主子解释一下的话,最后吃亏的只怕还是娘娘您自己,说到底紫萱也是替娘娘您担忧呀,一不留神才说错话了。请娘娘您大人有大量。”

    上官蔷紧张起来:“你什么意思?”

    紫萱话说一半留一半,只朝门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吉嫔娘娘去到未央宫便清楚明白了。”

    吉嫔重重的冷哼一声,由得雪吟替她系上斗篷,冒着风雪,在一堆羽林卫的‘护送’中到了长乐宫。

    黄琉璃瓦的重檐歇山顶,阖宫只有未央和长乐才有,檐下施斗拱,梁枋饰以苏式彩画。门为万字锦底、五蝠捧寿裙板隔扇门,窗为步步锦支摘窗,饰万字团寿纹。皇后坐在堂中的五彩金屏宝座上,上悬一张‘有容德大’的匾额,上官蔷也是直到今次才第一次注意到。东侧用花梨木透雕喜鹊登梅落地罩,西侧用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将正间与东、西次间隔开,此刻东西次间坐满了阖宫的诸位妃嫔,无一疏漏。

    上官蔷心中一跳,上前端正拜倒:“臣妾来迟,望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凉凉的看了她一眼,挥手道:“无妨,你身子不好,本宫不怪罪。来人呐,给吉嫔赐座。”

    紫萱引吉嫔到皇后手边的第一个位置坐下,上官蔷心中不安的感觉愈甚了。

    须知能坐到皇后手边的除了德妃就是贤妃,如若两人不在,也有钟昭仪,怎么都轮不到她,而眼下,这些人都坐她的对面,用一种审视的眼光打量着她,正所谓输人不输阵,上官蔷即便心如擂鼓也只有强打起精神笑道:“臣妾今朝听闻皇后主子的鹭鸶走丢了,现下可曾寻着了吗?”

    皇后神秘莫测一笑:“寻是寻着了,就是没想到是在咸福宫寻着的,而且还是咸福宫里吉嫔你的琴台阁门口找着的,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上官蔷身子发软,险些从凳子上滑下来,磕磕巴巴道:“寻着就好,寻着就好。”

    皇后睨了她一眼:“只是本宫就纳闷了,本宫的长乐宫离咸福宫那么远,鹭鸶是怎么千里迢迢的跑到那里去的,吉嫔你可知晓吗?”

    上官蔷已经六神无主,看着皇后慌张的摇头道:“臣妾不知,臣妾当真不知。”

    皇后温婉一笑道:“瞧把你吓得,不过是一只狗,没什么大不了的。它就是真走丢了,被人烹了来吃也不打紧,一只畜生怎么了,只是偏生就是那么一只畜生,给本宫刁回来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嚒?”

    上官蔷茫然的看着皇后,皇后吩咐紫萱,道:“把东西拿上来吧。”

    下人们便把一堆染着鲜血的肮脏布料丢到上官蔷脚下,由于血不新鲜了,已经转为陈迹的褐色,再加上从地里挖出来,沾满了泥土。

    上官蔷张大了嘴,几乎叫出声来。

    德妃看她的样子就什么都知道了,坐在对面无言的摇头。

    反倒是皇后笑意吟吟,只是声音里透着凉意:“吉嫔看起来是认得这堆东西,那可得与本宫说道说道,这些东西究竟是怎么来的?因为鹭鸶是在吉嫔你屋前的那棵大树下给刨出来的,别和本宫说东西不是你的,当时可是有很多羽林卫和太监们看着,鹭鸶是循着血气找过去的,然后叼来给本宫,真叫本宫错愕。怎么,吉嫔,你何曾受了这么重的伤,血流不止到这种地步?”

    吉嫔‘噗通’一声跪倒在皇后跟前道:“皇后主子恕罪,皇后主子恕罪,臣妾也是觉得这些东西太过污秽才会把它们埋起来的,臣妾不是有意欺瞒。”

    “荒唐!”皇后‘啪’的一掌击在扶臂上,“事到如今你还要和本宫打马虎眼?本宫也是女人,你当本宫是傻得不成,识相的,老老实实的招了,也好免一些皮肉之苦。”

    上官蔷咬唇,心里苦苦的挣扎,物证确凿,任凭她再巧言令色也难以辩驳。

    皇后道:“好啊,既然你不说,那就让你的丫头说便是了。”

    说着,几个羽林卫把雪吟给叉了上来,一并的还带了一副竹夹,往雪吟的十根手指头上套好,皇后道:“本宫向来御下宽和,打理后廷至今不曾动用过这些东西,但今日也许要破个戒也未定,说吧,这堆血衣是从哪儿来的?”

    雪吟看着手上的夹子吓得尖叫起来,几个羽林卫按住她的肩膀,皇后道:“怎么?还不肯说,还要替你的主子扛着?”

    “我说!我说!”雪吟叫嚷起来,“皇后主子圣明,不关奴才的事,奴才都是听命于吉嫔的授意,奴才也不想冤枉珍贵人的,这一切都是吉嫔指使奴才做的。”

    “放你的狗屁。”吉嫔冲上去对着雪吟扇了两个耳光。

    紫萱过去拉住她道:“放肆,竟敢在皇后跟前动手。”

    上官蔷被人制住,只能干嚎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叫她这么做。”

    皇后冷哼一声道:“你们两个,现在在本宫眼里不分主子和奴才,本宫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你们谁招的痛快就能活命,剩下的那个——”皇后冷冽的目光在雪吟和上官蔷身上扫过。

    雪吟知道上官蔷有太后这张护身符,无论如何是死不掉的,最多被打入冷宫,可自己不是,她一个奴才要靠山没靠山,出了事指不定还要连累家里人,当下叩首道:“回禀皇后娘娘,奴才有话要说。整件事奴才最清楚,吉嫔是因为跳舞不慎导致流产的,在回宫的路上其实已经大出血,这件血衣就是当时的证据,但是吉嫔不许奴婢禀告太后陛下以及皇后,说是要把事情转移到珍贵人头上,因为陛下近日来十分宠幸珍贵人,于是就命奴才把血衣给藏了起来,跟着去钟粹宫取了些榛子和杏仁来,吉嫔脸上的红疹便是因此而来,她是自己吃的,和那把扇子毫无关系。之后孩子没了,她便想到扇子或许可以用来污蔑珍贵人,奴才说的句句属实,请皇后主子圣裁,奴婢若有半句谎话,甘遭天打雷劈。”

    “果然如此。”皇后慢声道,“吉嫔,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上官蔷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颓然的斜倒在地上,无话可说,良久之后,才抬起头来看着皇后,苦笑道:“敢问主子娘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疑心嫔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