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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行人从明州去往漠北,倒是一路顺遂没有出任何岔子,老实说我还是十分提心吊胆,就怕林茵忽然改主意要让林致远又去处理什么案子,好在林茵十分讲信用,林致远没有过要走的意思。
我不知道林茵是否私下与林致远有过联络——林致远看起来很放松,并不担心林茵会违背诺言不告诉他当年的凶手是谁。
我们一直赶路也直到十二月二十才赶回了玉门关,到了玉门关,我本是希望林致远跟我一道儿回家的,可是林致远依然说,他要先去处理那件事。
我十分丧气:“马上就要过新年了,要不然你过完新年再去处理那件事嘛好不好?”
林致远却说:“那个人行踪不定,也只有过新年才定然会在家中。我只能在这个时候去寻他。”
我说:“啊……你果然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是不是在洛阳的时候,林茵联系过你?”
洛阳是唯一一个我们停留了两个晚上的地方,因为过了洛阳会越来越冷,我们在洛阳添置了一些衣物。
林致远点点头。
他这么说,我也只能叹了口气,心想别人过年他去杀人,还真是……
金升是知道一点林致远的事情的,小香倒是知道的不多,很疑惑地望着我们,但也没有多问。
林致远对我说:“我会尽快来找你们。”
我只好百般叮嘱:“路上小心,记得到时候就来玉门客栈……沙漠里白天和晚上冷热差别特别大,你一定要记得多带些衣物,还有只要出了太阳就很毒的,你要记得遮住,倒不是怕黑,只是会晒出伤的……”
我交代了一大堆,林致远安安静静地听着,最后我们两人在玉门关前依依不舍地告了别,我看着他潇洒远去的背影,才想起自己忘记提醒他,等深入沙漠了记得换骆驼……哎算了他又不傻……
小香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小姐,林公子都说了会尽快来找你的,你干嘛还一副这么舍不得的样子。”
我忧伤地说:“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
小香道:“林公子一副要去寻仇的样子……”
我说:“他就是去寻仇的。”
小香大吃一惊,迟疑道:“小姐,那你不劝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
我托着下巴摇头:“血海深仇,他怎么可能会因为我的一两句话就放弃。再说了,我也不能那么自私啊,这江湖之上有仇之人那么多,谁不想报仇?如果我也有那样的仇人,也有林致远那样的武艺,我定然也会想要报仇的。我不是圣人,林致远也不是圣人,我怎能强求?”
小香一脸为难,最后说:“好吧。不过小姐,你还是好好想想要怎么跟老爷交代吧,咱们从林碧山庄逃走,一走就是大半年,你中途偶尔往家里寄一些信,老爷肯定气死啦!”
小香说的十分有道理,我愣了愣,而后笑着说:“我撒娇就可以啦,爹不会怪我的……”
金升此时开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我说:“我们也要先去玉门客栈。现在年末了,想来所有的客栈都会十分忙碌,不晓得爹到底在哪里呢。得先去玉门客栈问问刘老。”
金升说:“听你这个口气,似乎大漠这一块儿的客栈都是你家开的?哎呀呀,真是不得了。”
我说:“这边统共也就三个客栈,再往里就开不起来了,有什么稀奇的。”
金升露出思索的表情:“说起来,颜姑娘你的父亲到底是谁?金家和漠北这边也有生意往来,但漠北这般,我只晓得一个于家镖局,便是那位于飞燕的父亲于武开的。”
说到这里,他又十分有兴趣地道:“听说那位于飞燕姑娘十分美貌,是沙漠之花,我倒是很想见见。”
小香好笑地看了一眼金升,悻然道:“沙漠之花……”
我也撇了撇嘴:“你总可以见识到的,那位于姑娘到底有多美……不过我劝你,千万不要太抱希望。”
金升扫了我们两人一眼,挑眉:“看来两位颜姑娘和那个于姑娘很不对头嘛。”
我说:“哎,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金升便也不再多问,只勾了勾嘴角。
我们先到了玉门客栈,这里算是父亲手下生意最兴荣的一家客栈了,一进去,我便看见大厅里坐满了商队,他们应该都是送完最后一批货物,在这里歇脚,然后就要回中原去了的。
“大小姐?!”我没料到小二不在——大约是去厨房帮忙了——客栈柜台后坐着的却就是刘老。
刘老是我父亲的帮手,自幼看着我长大,与我感情颇为深厚,我与刘老也有快一年没有见过面了,故而我十分高兴地冲过去:“刘老!我回来啦!”
刘老开心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这一次走了一年,老爷上次一个人回来了,可生气了……”
我有点心虚地挠了挠头,说:“爹现在也还生气吗?我之前在洛阳给他写了信,告诉他我在赶路,很快就要回来了……”
刘老叹了口气:“老爷根本没信,他说你之前写了好多次信都说马上要回来了。”
我:“……”
我只好赶紧拉着小香过来,刘老跟小香也说了几句话,无非是问她我们在外面做了什么,小香看了我一眼,我心想,总不能跟刘老说我是去追着一个男人跑了,于是赶紧又把金升拉了过来,说:“刘老,这是我和小香的朋友,是金家的二公子。他……他没来过大漠,我们就带他来了。”
刘老看着金升,眯了眯眼,又看看我,露出复杂的神色,我赶紧摆摆手:“您别想太多,他不是为我而来的。”
刘老立刻看了一眼小香,小香什么也不能说,只能瞪了我一眼。
我笑了笑,说:“刘老,咱们说了这么久也没见爹,他肯定不在……他去哪里了呀?”
刘老说:“老爷前几日才走呢,去了水泉客栈,似乎打算在那儿过年。”
水泉客栈离玉门客栈并不太远,两天之内可以赶到,之前在外游走,离父亲太远,并不怎么特别想念,现在离得近了,反而特别特别思念,于是我看看天色,便拉着小香和金升直接去往水泉客栈。
然而没想到,走了两天到了水泉客栈,我们才晓得爹已经又去了金门客栈,我心想爹这只怕是年关巡察啊……如我所料,我们又走了两日多到了金门客栈时,爹已经回了玉门客栈了!
我坐在金门客栈的台阶上,抓乱自己的头发,愤怒仰天大喊:“啊——!!!”
小香也灰头土脸地坐在我旁边,道:“早晓得我们就晚几天回来算啦。”
我掰着手指算:“现在都二十五了,等我们再回去,可能刚好也就三十赶到,不活了,不想活啦。”
金升倒是比较安然,虽然因为连续赶路也是一脸风沙,他说:“还好还好,这几天至少好好地欣赏了一下大漠风光。”
又问:“不过怎么没见于家的人?”
我和小香一起看着他:“你怎么这么想看于家的人啊?”
小香更是说:“你是不是特别想见于飞燕啊?”
金升居然很老实地说:“是啊,毕竟是个被林致远逃婚了的女子,而且又很有名气。”
我说:“过完年,过完年保证你能看到,看腻为止。”
小香悄悄地撇嘴。
我们在已经冷清了的金门客栈梳洗又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只能继续赶路,这次直接回玉门。
果然,我们一直到大年三十的下午,才险险回了玉门客栈!
而好在刘老显然已经告诉了爹我们回来的事情,我一下骆驼就看见了爹在门口等着我们。
“爹!”我十分激动地喊了一声,冲过去扑进爹怀里。
我爹当初是个武夫,后来年岁渐长,才开始做生意,这些年离江湖实际上颇远,和中原的来往也不算太多。我娘生我的时候便难产而亡,我最小的时候是刘老带着的,父亲大约是忙生意,我对他没有什么印象,后来大了一些,父亲便出现的多了一些,对我十分地好,又当爹又当妈,自幼就很疼爱我。若不是有刘老在一旁敲打,只怕他会是溺爱我。
一别就是大半年,还好爹和我逃走之前看起来差别不算太大,只是胡子又长了一些,他现在的生意依然是要些武功的,他也一直勤加练武,身体强壮,看起来十分健朗。
我扑到他怀里去,他却并不伸手抱我,只故作生气道:“怎么,怕要挨骂,一回来就撒娇?多大的人了?”
我说:“十七啦!”
爹无可奈何地看着我,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香和金升,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我小声在爹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爹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才说:“你还不让他们过来?”
我赶紧对他们招手,小香缩着脑袋走过来,委委屈屈地说:“老爷……”
爹有时候舍不得骂我,就会稍微说两句小香,小香现在显然十分怕爹说她,但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就看向金升:“没想到金二少居然千里迢迢来了大漠,颜某有失远迎,实在抱歉。”
金升含笑回了个礼:“颜老板真是客气了,是金某打扰了。”
爹也笑了笑,道:“就在玉门客栈休息着吧,我已经让老刘为你们准备了空房,你们大概一直在赶路吧?先上去梳洗休息一下吧。”
金升点点头,看了一眼小香,小香会意,两人逃一般地上了楼,我也想跟着上去,爹直接拉住了我的衣领:“嗯?”
我只好默默站回原位,讪笑道:“爹……”
“老老实实交代,你这大半年一直在中原,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爹挑了挑眉,严厉地问。
我说:“没什么啊,就是……游历江湖嘛……”
爹满脸不信:“你当初倒是说过想去江南玩,可你不是早就去过百花镇了?后来的路线更是古怪,连毒医谷都去了……爹问你,你是不是在跟着什么人?”
我:“……”
爹不愧是老江湖,这么轻易就看出不对劲,我挠了挠脑袋:“不瞒爹您说,我……我确实喜欢上了一个人。”
爹立刻瞪圆了眼睛,道:“谁?”
我犹犹豫豫地说:“现在先不说……过几天他应该会来拜访您的……”
“拜访我?!”爹气的胡子都要飞起来了,“什么意思,难道是来直接求亲?!”
求亲?
我想了想,道:“应该不是吧,他,他不是特别有钱,孤孤单单一个人,现在这样大概不可能求亲……”
爹不可置信地道:“什么?没钱,还孤身一人?!你到底喜欢上了什么人?!”
我说:“哎呀,反正是青年才俊,只是比较孤僻啦。爹,咱们先不说这个好不好,您看,马上就要过年了耶,现在回家肯定来不及了,咱们今年就在玉门客栈里过年啦?”
爹皱着眉头道:“你还说?若不是你绕来绕去,也不会耽误到现在……你又让刘老带话说是让我直接在这里等你……怎么不带着金公子直接回家?”
我支支吾吾的,爹忽然道:“不会是因为你和那个什么青年才俊约好了要在玉门客栈见面吧?嗯?”
“知我者,莫若阿爹……”我缩了缩,“玉门客栈比较好找,我就让他处理完事情就来玉门客栈找我……”
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我,半响才摇摇头:“你啊!”
我谄媚地笑着伸手去帮爹捏背,爹打掉我的手:“一身都是沙尘脏兮兮的,去梳洗吧。”
这意思就是放过我了,我欢呼一声,蹦跶着上了楼梳洗,又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裳,玉门客栈有专门为我留的房间,里面的小箱子里放着我的衣物,都是大漠女子的纱裙,我想着今天是大年三十,为了喜庆一些,便选了一套红色的,头上则挂了个坠金额饰。小香大概也梳洗好了,敲了敲我的门喊我,我让她进来,又让她给我上了妆,小香也换了我们的纱裙,不过小香素来不爱穿红色的衣服,故而一身天蓝色纱裙,等出去时,我与小香很有默契地都戴了面纱才走出门。
一出门,恰逢金升也从另一边走出来,他看见我们,猛地愣住了。
我和小香看了彼此一眼,心里都觉得好笑,金升却是呆在原地,半响才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两位颜姑娘?”
小香道:“真没用,这么久才认出我们。”
我附和道:“就是就是。”
金升哭笑不得地拱了拱手:“可你们二人都戴着面纱啊,头上还有额饰挡住额头,只一双眼睛在外边,凤梢还描的比往日长……哎呀呀,不得不说,这异域风情倒是让人心醉。两位颜姑娘平日里总是跟着林公子跑东跑西,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如今回了家乡,才有这大漠女子的风情。”
我们还来不及高兴,他又说:“你们两人这么好看,想来于飞燕姑娘定会更让人赞叹。”
小香随手捏起一块抹布就往他身上丢:“做梦吧。”
我憋笑摇头,转身正要下楼,想了想,转身低声吩咐小香,让她带着金升到处转转,我想父亲此刻一定在祭拜母亲。玉门客栈今日只有我们几人,并没有其他客人,厨房内,炒菜师父和小二在忙碌地准备着年夜饭,刘老则在整理桌椅,我走了一圈,才见父亲果然已将母亲的牌位请了出来。
见我来了,父亲对我招了招手,又递给我三根香。
我恭恭敬敬地对着母亲的牌位拜了三下,父亲叹了口气,又将牌位收了起来,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我母亲难产而亡,我从未见过她,只知道父亲十分爱她,偶尔从父亲充满怀念的口气中,也知道一些关于娘的事情,晓得她是一个很温婉的女子。
没有娘陪伴我长大,到底是遗憾的,但我自幼有父亲疼爱,倒也从不觉得自己可怜。
爹让我在他身边坐下,道:“说一说,你们这一路,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我想了想,说:“我……我最开始去了扬州。”
爹说:“嗯?扬州?好地方……发生了什么?”
“爹你不知道梅花贼吗?”我绘声绘色地跟他说了梅花贼是一个怎样恐怖的存在,爹听了连连皱眉,只说:“你这孩子真是莽撞,明知道对方那么可怕,竟还自己去那什么花魁大赛!然后呢?”
我说:“后来接连死了个好几个姑娘……其实我记忆都有些模糊了,不过,我记得有个姑娘叫如意的,她是娇翠楼的姑娘,她说我长的很像一个人!”
我本只是随口一说,不料爹却是愣住了,道:“娇翠楼?她说什么了?”
我回想了一下,道:“她说有个三十不到的侠士,去了娇翠楼,点了一个老姑娘,却不碰那个老姑娘,只是为了躲在青楼里。她是老姑娘的丫鬟,经常被虐待,后来被那个侠士看见了,那侠士就给了她东西吃,还给了她钱,对她很好,很同情她……不过,后来那个侠士就消失了。”
我本来只是将我自己还记得的部分说了出来,没想到说完之后,爹的脸色却变了。
“爹?”我有些困惑,“不会吧……她说那个侠士跟我长的很像,难道就是您?!”
这个猜测实在很离谱,然而爹却看了我一眼,而后道:“应是我没错。”
我:“……”
“爹你为什么要去青楼啊?!我怎么不记得了?!”我震惊万分。
爹无奈道:“那时候你才刚出生呢……当时我不小心结了仇,就四处逃窜,最后躲进了一家青楼。你方才说的老姑娘,和老姑娘的被虐待的侍女,我都隐约有一些印象……想不到那个小姑娘还记得我。她后来怎么样了?”
我愣愣地说:“不是说了吗……被梅花贼杀了。”
父亲脸色微变,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哎。最后呢?那梅花贼究竟是谁?”
我将事情说了,父亲大概也没料到这世上还有女子特意扮作男子去杀人的,连连皱眉,最后我说的太激动,一时没注意,道:“原来,林致远早就发现……”
“林致远?!”父亲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我:“……”
我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没什么啊没什么啊,我……我说错了……”
父亲道:“你说的是林碧山庄的那个林致远?!那个逃婚的林致远?!”
我下意识地就要摇头,可转念一想,林致远迟早都是要来的,于是又慢慢地点了点头。
父亲一副要被我气死的样子道:“你喜欢的那个青年才俊是他?!”
我说:“哎呀,爹……你肯定是因为他逃过婚所以对他有偏见,但这是不对的,他,他那时候又不喜欢人家为什么不可以逃婚,见都没见过……现在我和林致远不一样,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爹压根儿不理我说了什么,只道:“不行,绝对不行!”
我委委屈屈地看着他,指望自己可怜的样子能让父亲心软,这一招通常十分有效。
然而父亲却意外的强硬,看也不看我转身就走回了自己房间,我想跟上去,他却嘭地关上了门。
我坐在原地,顿时有点埋怨林致远当年为什么要逃婚,这对他的名声损伤太大了!可他不逃婚,又不会喜欢上我,这真是个无解的难题……
等到吃年夜饭的时候,父亲好歹是从房间里出来了,却依然完全不理我,我弱弱地喊他,他也装作没有听见,小香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父亲,小声道:“小姐,你是不是跟老爷说了林致远的事情?”
我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是啊……”
小香叹了口气,也没有多说什么,金升虽然什么都不晓得,但显然也感觉到了我和我爹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故而并没有怎么开口。虽然满桌山珍海味,又是过年,可这一顿年夜饭吃的十分艰辛,等吃完之后,我愁眉苦脸地不敢多说话,怕多说多错爹只会更生气。
结果这大好的新年,爹看起来是年都不打算过了,吃完饭就回了房间,刘老放下筷子,语重心长地说:“大小姐,您是不是又惹老爷不开心了?”
我没法否认,只能垂着头,金升凑过来,疑惑道:“怎么了?之前颜老板还好好的……”
小香说:“小姐跟老爷说了林致远的事情,老爷不同意呗。”
金升道:“为什么?因为林致远和于飞燕此前有婚约?”
小香点了点头。
金升“唔”了一声,道:“这也没办法……”
眼看着天色渐暗,我辛辛苦苦跑了这么久的路回家过年,就是想和爹一起守岁,结果却因为自己嘴快……本来我是打算林致远来了,拉他和我一起跟爹说的,我想这样爹看到我和他在一起的样子,总能感觉到我和林致远之间的情谊。
小香见我闷闷不乐的,便在我身板坐下,道:“小姐别不开心了,老爷估计也就是气一气也就好了。等再晚点小姐你去老爷房里,给他捶背,老爷搞不好就消气啦。”
我说:“爹都不让我进房间呢……”
小香想了想,靠过来小声在我耳边说了一顿,我忍不住笑出声,然后说:“好,就这么办。”
是夜,因为爹在发脾气,客栈里也冷冷清清的,刘老和小二和炒菜师傅倒是在下边候着,爹今年照例准备了一些烟花和爆竹,眼看着快到子时,我得和小香把父亲劝出来,大家一起守岁。至于金升则在房间里小憩,等我们弄好了去喊他。
小香和我换上彼此的纱裙,带上厚厚的面纱,我俩站在父亲房门外,我伸手敲了门,过了一会儿,父亲的声音才传出来:“不见。”
我看了一眼小香,小香赶紧道:“老爷,是我!我,我给您打了热水,您要不要梳洗一下?”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爹才说:“进来吧。”
我对着小香吐了吐舌头,端着一盆热水低着头走进去。
爹的房内只燃着两盏蜡烛,看起来有些昏暗,我偷偷看了一眼,见父亲坐在中央的椅子上,桌上摆着娘的牌位,他背对着我看着牌位,似是在发呆。
爹还真是很爱娘……
我一边想着,一边将脸盆放下,爹听见声音,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赶紧又低下头。
不得不说,这面纱和额饰还是很管用的,爹看了我一眼竟然什么也没发现,只道:“小香,我也晓得肯定是她让你来的。你好好劝劝她——她怎么能和林致远在一起?”
我没想到爹一开口就是说这个,先机尽失,只能垂着头听他继续说:“之前林致远逃婚的事情,江湖上传的那是沸沸扬扬!别的不说,单说临阵逃婚这件事,就足以看出林致远他的人品……”
爹的话还未说完,忽然窗外传来一身极轻的响动,像是风沙呼啸而过,我却莫名觉得有些耳熟——而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一柄长剑便破窗而出!
爹立刻站了起来,道:“什么人?!”
自然没有人会回答他,且很快,剑的主人便现身了——那人明明是持剑而来,却没有穿夜行衣,一身白衣翩飞落地无声,像是偶然间飘落的一大片冬日的雪花。
光凭那衣角我也可以认出他是谁。
……林致远。
怎么会是林致远?!
我呆在原地,爹也愣了愣,然而寻仇这种事最讲究的便是要快,林致远手中游碧剑宛如一道白练,不偏不倚直朝父亲的门面击去!
爹当年武功便颇为一般,后来做生意后更是不再钻研武艺,虽傍身是绝对没问题的,可对上林致远这样一等一的高手,哪里有胜算?!
爹下意识往后一仰,随手拿起身边的凳子一挡,然而而林致远的剑是何等锋利,轻轻一闪便将那凳子竖着劈为两半!
之后,我所见的林致远的最为狠厉的一招便这样朝着父亲袭去,我惊声叫道:“林致远!”
声与人同到。
我喊出那一声的同时,已飞身到父亲面前,林致远显然认出了我的声音,原本冰寒刻骨的双眼中溢出惊愕,他作势要收剑,然而那一招于他而言想来都太过狠辣,剑势已出便难收回,下一刻,那剑便没入了我的腹部。
他是真的想要杀父亲,那剑,是那么凌厉,让我毫无办法,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挡。
直至这一刻,我才能真正体会到,林致远的剑是多么寒冷多么刺骨,它像一把冰锥融入了我的血液,让我一动不能动,而林致远的收势却导致那剑又被拔出,我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猛地倒地。
父亲惊恐地接住我,声音颤抖着道:“飞燕?!怎么是你?!”
与此同时,林致远也道:“颜春?!”
他的声音也是抖着的。
听见爹的话,林致远的身子僵住了,父亲并不看他,似乎也不管他还要不要刺杀自己,只颤抖着手揭了我的面纱,然后他道:“你,你这傻孩子……”
他扶着我,一边大喊道:“老刘!王二!快上来!!!”
我一阵阵地哆嗦,只觉得意识十分地模糊,又觉得肚子像被开了一个洞,咕噜咕噜地淌着血,可我已经闻不到一丁点血腥味了。林致远放下剑,慢慢弯下身子,脸上仍是不可置信:“你是于飞燕?你爹是于武?”
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却又没有要躲他的意思,只说:“你都知道了?我就知道你逃婚是因为这个……可你为什么要对飞燕出手……”
林致远冷声道:“我要杀的是你!”
说完之后他又低下头,从腰带里拿出一瓶药,抿着嘴将药抖在我的伤口边沿,我本以为身子早没有感觉了,他撒上药却依然极痛,这却也让我的神智清醒了一些,我勉强开了口,道:“我爹……是你的杀父仇人?”
林致远并不回答我,只道:“你不要问这些……你现在不宜说话……”
我只好看了一眼爹:“是吗?爹……”
爹闭了闭眼,却是默认了。
我心里头一片苍凉,只能又看向林致远:“对不起……我……我是于飞燕却瞒了你这样久……我第一次见你时,不知道你是林致远,被爹带去成亲,才知道是你,我当时很开心,你却逃婚了……我怕你是讨厌我,便,便改名叫颜春跟着你……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本想着,等你报了仇,来了这儿,我便告诉你。想着,到时候你来都来了,也不能因为我是于飞燕而嫌弃我……”
林致远紧紧抿着唇,眼圈似微红:“不要说了,颜春……于飞燕。”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可惜我力气渐失,只能强撑着道:“我父亲,是一个好人,我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一命偿一命,好不好……求求你,放过我爹……”
爹的声音带了哭腔:“飞燕!你别说话了!”
我知道这样的要求一定很无耻,可没有办法……我哀求地看着林致远,终于,他看着我,含泪点了点头,又摇摇头:“颜春,你不会死……”
我心安不少,慢慢阖上眼睛。
林致远,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自己颜春吗?
我叫飞燕,燕化颜为姓,与你相逢在春日,取春为名,是为颜春。
我希望和你一起,度过每一个像初见那日的春季,跟你一起醉卧画船听雨绵,看春水碧于天,跟你一起踏过每一个百花盛开的江南小镇。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摘星楼上我曾说,这诗在我身上,结出了好的果,却奈何,原来是我虚妄自大了。
但我不后悔。
若时光能够倒流,我也会选择在离家那日,去一次百花镇,上一次百花楼,喝一口小酒,打一个小盹,然后睁开眼睛,看见林致远。
他会也看我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但我已知道,他也会爱上我,就像我爱上他一样。
在那个醉醺醺,暖洋洋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