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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声谷自报家门,司徒千钟等四人登时面红耳赤气沮不已。他们四人聚在一起背后说人闲话是非,被正主儿打上门来,这种解释的话语又如何说得出口?只见连老大向司徒千钟与夏胄二人拱手道:“‘醉不死’、夏老哥,姓连的学艺不精,这就打道回府再下苦功,便不与二位同行了!”说着,伸手扶起他二弟向客栈外行去。他们兄弟二人号称浙东双义,打遍江浙无敌手。不想今日被一个武当派的晚辈逼地狼狈不堪。他二弟生来心高气傲,不忿这武当派的小子打他耳光破他剑法,竟还在人背后暗剑偷袭被莫声谷打成重伤。今日一战,他们浙东双义的脸面可算是丢尽了。
连老大自知丢脸,不愿通报姓名。不想莫声谷身为丐帮帮主消息最是灵通不过,他又有意组建义军起义抗元,自然一早吩咐丐帮弟子收揽江浙一带的好汉。这浙东双义的名号他早就有所耳闻,一见他们兄弟二人身上的刀剑便将他们认了出来,当即抱拳问道:“可是浙东双义连氏兄弟当面?”
连老大虽因武功不如人,羞于自报家门,可却也天生光明磊落,见莫声谷认出他来,当即直言道:“正是我兄弟二人,莫帮主还有何指教?”
莫声谷早知他们兄弟仁义,有意游说他们为家国出力,此时也不怪他们不客气,只道:“此事必然有所误会,我这侄儿虽说任性妄为却也并非恶人。若是先前有何得罪之处,莫某代他致歉。”
莫声谷这般客气,四人更是一阵狼狈。隔了一会,只见司徒千钟走上一步,大声道:“莫帮主,正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醉不死’既然说得便敢认得。此事原是我的不是,是我在此胡言乱语编派莫帮主的不是,你这师侄听了不快,才来寻我的晦气。‘醉不死’嘴臭惹祸,自作自受,与人无尤!只是我这三个兄弟原是与我结伴同去少林参与屠狮大会,言谈之间并未有一言半句得罪武当派与莫帮主,你这师侄何以这般蛮横,将他们也伤了?”
怎知莫声谷一听司徒千钟提起“屠狮大会”已是一怔,这后面的话他是再也不曾听得入耳。原来少林传出消息召开“屠狮大会”也只是三日前,在此之前莫声谷与宋青书本该一无所闻才是。然而那日宋青书自揭经历两世,却是早已提及这“屠狮大会”。莫声谷正怔愣着不知所措,倚在他怀中的宋青书却忽然痛苦地呻/吟一声:“七叔,我……我……”只见他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忽然扭头向外,“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莫声谷急忙伸手轻抚宋青书的后背,宋青书酒醉呕吐狼狈至此他本是又气又恨,可见对方只是吐出几口酒液,显然很久不曾好好吃饭又不禁心酸。哪知宋青书吐了两口,又是一阵剧咳,突然喷出口血来。“青书!”莫声谷见状顿时大惊失色,再顾不得司徒千钟等四人,只将宋青书打横抱起向楼上冲去,口中叫道,“掌柜的,要一间干净的上房!”
掌柜的眼见宋青书这般伤重,也是一惊,急忙将莫声谷引入了宋青书的客房。却是司徒千钟等四人虽说甫与宋青书交恶,却也的确是正道中人,行事光明磊落,他们心知莫声谷这是要为宋青书运功调息,不但不曾乘人之危也没有溜之大吉,反而自发地站在客房外为莫声谷护卫。
然而,宋青书却并非是被人打伤,却是重病。那日向莫声谷坦诚自己上一世的恶行之后,眼见莫声谷对他厌恶不屑,再无半点恩义,宋青书只觉万念俱灰。浑浑噩噩地离开杭州之后,他只觉天地茫茫不知该往何处去,这一路行来喝酒闹事看着精神,实则好似风化石仞水腐精铁,早已是强弩之末。莫声谷虽说不识医术,为宋青书调息两周天之后却也明白了他的情况,喂他服下九花玉露丸便吩咐店小二去请大夫。出门时注意到司徒千钟等为他护卫,他心中更是过意不去,急忙向连老大抱拳谢道:“方才是莫某出手太急,不曾分清是非黑白,连兄若是信得过在下,莫某可为令弟调息疗伤。”
莫声谷的行事为人江湖中早有耳闻,连老大倒也并不疑他,当下便将昏睡不醒的弟弟交给了对方,随着莫声谷一同进入屋内。
天雨路滑,待店小二将大夫请来已近深夜,莫声谷早已与司徒千钟等四人握手言和,又仔仔细细地问过少林将“屠狮大会”的消息传出的时间,再次确定了宋青书是在少林传出消息之前便已知晓此事。潜川镇不过是处小镇,并没有医术精湛的大夫,把脉半日也不过是说些心气郁结的套话,开了几副医不好又治不死的药方取了双倍诊金便扬长而去。待店小二又将汤药煎了端来,天色都已放晴,司徒千钟等人也已告辞离去,宋青书却始终昏睡不醒。店小二见莫声谷面色沉凝地坐在床头怔怔地望着宋青书,心知他是武林中人也不敢打搅,小心翼翼地将药碗搁下便又蹑手蹑脚地避了出去。
宋青书昏睡半日,竟好似又生出一点气力,语音低弱地唤了一声:“七叔……”
莫声谷正兀自失神,听到这一声便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定睛望住宋青书,却遗憾地发觉宋青书其实未醒。
隔了一会,宋青书又喊了一声:“七叔。”再过一会,又是一声。“七叔。”
莫声谷听神智不清的宋青书这么一声声地唤他“七叔”,想起司徒千钟坦诚抢青书座位又骂他没出息,他都不曾动怒,只在听到对方辱及自己方才动手,只觉心痛难忍。他这一生刚毅果决百折不挠,不想今日沾惹上这“情”之一字亦是化百炼钢为绕指柔,虽明知千错万错,却仍是忍不住伸手以手背慢慢抚摸宋青书的面颊。
宋青书却好似不满这若有似无的触碰,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来,捉住莫声谷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面上,柔声呼唤:“七叔……”
莫声谷心中一恸,他再也忍耐不住地俯□来,自己额头方一贴上宋青书的额头,便有一滴滚烫的泪水滴在了宋青书的面上。宋青书虽然什么都没有说,莫声谷却已什么都明白。无论所谓的前世今生是真是假,无论那日青书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至少眼前之人对他的心意从来都是诚挚无欺,昭昭可鉴日月。
宋青书清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客栈的店小二正坐在他的床头打着盹。听到宋青书起身的动静,店小二即刻自床头跳了起来,躬身问道:“宋少侠,你醒了?”不等他答话,又扭头将搁在一旁的汤药给端了过来。“药已煎好,宋少侠,请用!”
宋青书方才清醒正是懵懵懂懂,顺手便接过了药碗,又环视了一周自己的客房,只满腹疑惑地道:“昨晚……”
那店小二果然知情识趣,宋青书才说了两个字,他便已滔滔不绝口沫横飞地将宋青书一人独斗“四大恶人”,将他们打地满地找牙的威风史狠狠夸赞了一番。那“四大恶人”的罪恶行径是令人发指,而宋青书的大仁大义却是人人感佩,只听得宋青书哭笑不得半晌无语。“那司徒……司徒……醉……”才说了几个字,宋青书便已出手扶住了额角,昨晚他着实喝了太多,脑海中一片混乱,竟是连与他起争执之人的名姓都记不得了。“他们又上哪去了?”
宋青书问地不清不楚,店小二却是聪明伶俐,当下答道:“他们败在宋少侠之手,哪里有脸再留下耀武扬威,自然是走了。”
宋青书“唔”了一声,又问道:“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这药又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听宋青书有此一问,当即言道:“昨夜宋少侠喝了不少,是掌柜的忧心烈酒伤身,吩咐小的去找大夫给宋少侠把把脉。宋少侠有所不知,昨天那场大雨,就跟老天爷开了口子!小的这一路去一路回,衣衫鞋袜都湿了!可怜小的一月才赚那几两银子,也不知多久才能置办一身新衣……”说着,便对着宋青书讨好地一笑,眼巴巴地望着他。
宋青书这段时日经常出入赌场,赚来的银两多半送给贫家,自己出手也是十分豪阔。听店小二这般所言,他也不置可否,只转眼望向了搁在桌上的钱袋。店小二察言观色,急忙便将桌上的钱袋给捧了来。
宋青书接过钱袋在手中掂了掂,轻声道:“我再问你一遍,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这药又是怎么回事?你想好了,再答我。”
店小二迟疑地望着那钱袋许久,终是把心一横挤出一句:“的确是宋少侠自个回来的。”
宋青书闻言即刻颓然一叹,随手便将钱袋抛给了对方。“想要多少,自己取。”
那店小二倒也并非贪婪之人,只取了一角碎银,便又将钱袋放回了桌上,再度劝道:“宋少侠,药冷伤身。”
怎知他话音未落,宋青书却忽然发怒,随手便将整只药碗砸了出去。眼见药碗碎裂,汤药泼了一地,店小二只吓了一跳,急忙取了抹布擦干净地板又收拾了碎瓷退了出去,至于劝宋青书喝药的话却是再不敢说出口了。
店小二走后,房内重又陷入一片静默。宋青书仰头靠在床边一手抵着额角,痛苦地回忆昨夜与那四个江湖人交手后的情景。然而那些场面分明是他亲身经历,如今却好似一片片支离破碎的碎片一般,无论如何都拼凑不起来。他好像是见到了七叔,又仿佛这一切全是他痴心妄想的梦境,正如这段时日以来的每一瞬息、每一弹指。
莫声谷的事宋青书尚未理清头绪,那退走的店小二又忽然去而复返,涨红着脸大声道:“宋少侠,你是武当派的宋青书!你是天下之望!你……你……你整日里喝酒赌钱算什么天下之望?”
宋青书又是一怔,只愣愣地望着他。
那店小二眼眶一红,竟落下泪来,语无伦次地道:“宋少侠,我,我娘死了!……我答应了她凑够了银子咱们就启程去武当找大夫,找好的大夫……结果她到死都没有等到。我每月才赚二两银子,我娘的药就要一两,每日都不能断……为何武当这么远啊!宋少侠!”
宋青书心中一恸即刻呛咳出声,额上立时沁出层层冷汗,他自知这段时日自暴自弃心情郁结,此时妄动心神已是走火入魔的先兆,急忙闭上双目抱元守一。莫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方才渐渐调息完毕面色好转,睁开双目见到那小二仍一脸焦急惶怕地立在他的身边,他竟是微微展颜一笑,起身谢道:“多谢小哥指点迷津!”
那店小二却是不明所以,只满面疑惑地望住他。宋青书也不多做解释,只请店小二为他取来了笔墨,很快便书信一封送往富春。第二日,家住富春的酒商陈老板便带上了名满富春的大夫前来为宋青书把脉。宋青书拒绝了陈老板接他去家中小住的邀请,只在客栈中足不出户地喝药调息。七日之后,他的身体大好,终于离开潜川,启程返回武当。
宋青书自知大病初愈,返回武当却也并不着急赶路,日出而行,日落便歇。无论是在客栈歇息还是在郊外露宿都老老实实地用过一日三餐,酒是再也不肯动上一口,赌坊更是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无论赶路长短,每日里习武练功的功课也是半点不曾放下。他狠心斩断莫声谷对他的情意,是谓置之死地;自暴自弃被店小二一言惊醒,乃是后生。此刻眼界开朗疏阔,胸襟气度更是与以往大为不同,一套太极剑法竟是愈发精炼纯熟,由他使来直如行云流水,长江大河。
却是这一路行来,若是无意错过饭时露宿野外,总会见到有猎物掉入不知哪个猎人事先设下的陷阱之中等他取用;若是在客栈留宿入夜忘了关窗,第二日醒来也总会见到窗户紧闭一丝寒风也吹不进来。宋青书知道必然有人一路尾随护送他回武当,只是那人是谁,为何不愿现身,似乎已经不必再问,亦不必再强求。
一个月后,无论宋青书如何放慢脚步,亦终将踏入湖北境内。那日天明,他离开野林,正要往前行进,好似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猛然转身大喊一声:“七叔!”宋青书这一声情真意切气息悠长,群山震动层林作响,却终究越来越遥远,渐渐湮灭,再无半点回应。宋青书站在原地等了许久,最终微微一叹。天下兴亡、百姓疾苦、师门荣辱、亲长恩义,哪一个不比儿女情长更重要?七叔既已勘破这色相迷障,百炼成钢,他这当侄儿的便唯有恭喜的份。
片刻后,宋青书自失一笑,拉过缰绳,翻身上马,策马扬鞭,头也不回地向武当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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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七叔,这个时候你难道不该说一句:青书,其实你也是爱我的啊!
七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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