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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纪先生……”朝秋不知为何,待看到纪怀安的双眸时,又是诧异又觉得不忍拒绝,似乎从他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关切与纵容。
周遭的气氛很是怪异,一时间安静的很。朝秋一笑,顺势点头说道:“好呀,每次看信时我便在想驼队穿梭,马群狂奔究竟是如何风情。只是我跟着去了,定是拖累你们,到时候你们可别嫌弃我。”说罢自己却先笑了起来。
周幕迟上前道:“这边交由海帅整顿,火药一物全部毁去,漠北那里的战事便会消停。到时,我亦有时间能带你去逛大漠。”
朝秋望着他,笑道:“军纪甚严,我可不能坏了规矩。”
不知何时,阿幼苦着一张脸被爹给拎走了,一双眼睛委屈地盯着朝秋看,却见她与几人相谈甚欢,顿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几人说说笑笑,也不再待在香谷岛上,便先后上了船,直接沿海线北上,一路风驰电掣,唯有在补给时才靠岸略作休整。
阿幼与阿袖倒不再整日跟着朝秋,自从上了船后,两人各自有事要做,这样一来,朝秋倒与周幕迟相处甚欢,似乎一瞬间又回到了过去的日子。
船已行了半月有余,正是入黄海之时,三疣梭子蟹虽已过了渔汛,但这一支船队却都是好手,阿幼便是捉了好大一筐梭子蟹。黄色脂膏肥美无比,朝秋左看右看,还是学不会那些招数,只觉得大家各自都有本领,喜得她天天吃上从未吃过的珍馐美味。
这艘主船上,不时有笑声与惊呼声传出,纪怀安坐在窗前,目色平和。嘴角含着一丝笑意。谁又知晓他心中的挣扎,自涂州一事,他只想把珏儿栓在身边,再不搅和进这些险境中。心中微一思量,便想亲自教她那些东西,漠北一局定后,很快便是他的筹谋徐徐展开之时。
手中拾住的书页许久未曾翻动,纪怀安看着窗外半天,只觉得心中那空了的一处填满,偶尔想起以前种种。便觉得上天到底没有负他。
夏日的海上,狂风暴雨时而生起,待靠近沂州城时。所有人便弃了船,改乘马车,先后三队人马朝着漠北快速驶去。
一晃便是两个月过去,转眼入秋,沿途中皆是青熟的稻穗。只是一旦入了北地。周遭便荒凉起来,待进了鹘城,高大的土色城墙,唯有护城河边的绿意,才能看见这处的生机。
一路上马不停蹄,朝秋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这还是为了照顾她这不会骑马之人。阿幼也好不到哪里去,向来便是船上称大王,一旦上了马。两条腿酸的差点就软了下去,为着没少遭阿袖的嗤笑。
鹘城农田多种米粟,如今又增加了几种作物,棉铃已经浆了絮,地里的土豆株郁郁葱葱的。那些甘薯藤四处遍布,不少鹘民掐了藤茎炒成菜吃。
朝秋饶有兴致地朝外看着。回身问道:“阿袖,这边的地倒不是很肥,粮食作物也少了些。”
阿袖也是在看着窗外,应道:“北地大多人家都养牲畜,主要还是靠肉食过冬。如今正是秋天,地里收上来的米粟都是用来储冬,出了鹘城北城门才是放养牛羊的草原,这边是看不到的。”
阿幼骑着马溜在马车旁,全身上下的精神气都快干透了,此时有气无力地插嘴道:“我定要狠狠睡上一日一夜,再起来能吃下整一只烤全羊!”
朝秋扑哧一笑,阿袖斜了眼,轻哼了一声。
鹘城的风很干,不过才入秋时节,迎面吹来便觉得有些糙粒,幸而此时还未至冬日,不然待草原枯尽,便是沙尘滚滚之时。
朝秋一行人并未同其他人出城奔赴军营,而是留在鹘城中暂歇几日。
此时已至傍晚,正是大漠落日之时。整个回鹘城的土墙被染出了金辉璀璨之色,一等余晖散尽,气温陡然降低,除了一堆堆篝火之外,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枣枝烤肉的香味。
朝秋裹上了皮袄,对着周幕迟说道:“这天才九月,怎的好似要下雪一般,真冷。”
“等地里的粮食收尽,天气变得更快。”周幕迟递过一杯马奶酥茶,跟着她一同坐在城阶上,看着远处无尽的苍穹与丘地,从未觉得这般安心。
他侧头一看,朝秋正对着酥茶看出神,篝火的光亮打在她的脸侧,晕出暖暖的昏黄。
朝秋一抬头,眼角弯弯,嫣然一笑道:“你瞧,他们也穿上了棉袄,我白日瞧见地里有许多棉花林,这边的日头足,棉铃倒是比杭城的还要大。”
周幕迟顺着目光看去,正是一群鹘民围着火堆喝酒助兴,这漠北已是很长一段时日都未曾见过这般景象。这次一旦掐断了瀛人的火药供应,弩族纵使马上技术好,也不堪大周边境城墙如铁,吃了好几次败仗,如今又快入冬,只怕连过冬的食物都未准备好。
周幕迟有些慨然,望着火苗入了神,“这般和乐的景象,再过两个月,便是皑皑大雪。届时只怕漠北有些生乱,只因食物的问题,却令鹘城几百年未曾平息过战乱。”
朝秋下巴倚在膝上,抱着双腿侧头看着周幕迟,静静地听着他说道:“弩族逐水而居,只有几处水源地种米粟一类的。能用上木碳烤火已是难得,也有用牛粪晒干做柴火之用,桔梗一类的都当饲料喂养。因为太过困苦,一旦遇上极寒之年,冻死大量的牛羊,便会发生一些抢掠边境的战事。”
朝秋默不作声,如果……从此以后解决了食物问题,试问弩族又如何会冒着生死危险来进攻大周?说不定,还会与大周交换好马,皆大欢喜。
只是就连鹘城都未能富足起来,更何谈草原上的外族牧民。
朝秋一时心中沉沉的,也没了原先的欢喜,直至深夜,听着屋外的历历风声,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在何处。
周幕迟第二日便回了军营,一应杂事诸多,每每能抽出一天半天便带着朝秋各处转悠一番。倒是朝秋,心中已不是原先那般想着只为到此一游,看着这周遭的旷野,眼里的渴望就连周幕迟都察觉出来。
只是朝秋并没能找出什么法子,日子过的飞快,见过漠北贫瘠的秋收,成群的牛羊趁暮色而归,也渐渐习惯这个缺水的北地。又一夜间飞沙走石,待到天明却是下了整整一夜的雪。看着天象,似乎还有一场大雪将至。
周幕迟入得鹘城,抖落裘袄上的雪粒,开口说话哈出一片水汽,“昨夜狂风吹垮了好些帐篷,今日便不要出去了,应该会下两天的大雪。等雪停了,你便早些回杭城,这漠北的冬天怕是难熬住,能冻得手脚都长满疮,疼得不得了。”
朝秋根本不敢出门去,这土墙严实,不怕会垮塌,一想到周幕迟还住在营中,忧心说道:“这样的大雪,你们还住在帐篷里,夜里风沙又大,好不危险。言璟哥,你们可要小心些。”
周幕迟点点头,眼里又是一阵不舍,最终说道:“刚收到消息,漠北以东之地,纪山带领的一批兵卒差点陷入黑沼地,我与纪先生需要前去查探,届时阿幼阿袖会护送你回杭城。”
朝秋一怔,喃喃道:“黑沼地?东边?”忽的眼中一亮,忙拉着周幕迟走到屋中桌案前,从书堆里翻出一张图纸来,上面弯弯扭扭画了许多线条,却是朝秋根据自己印象中的地图绘了下来。
“言璟哥,你同我说说,黑沼地是在哪一处?”朝秋语气中透着一股兴奋,似乎抓住了一个契机,一双眸子急切地看着周幕迟,又生怕自己想错了。
周幕迟略扫两眼,便大为惊讶。这副图比之军中用图更为细致,虽然不明白图中一些线条的缘由,可是大致还能分辨出大周属地与弩族边境相连处。
他伸手指了两处,说道:“我们应当是在这处,东部还有十日路程,这中间俱是山丘荒地,显少能种植米粟。东部有一道天堑之地叫做漠岭,从此处开始,便隔绝了两国边境。因为这座漠岭,那边倒没发生过战事。不过那处地方荒草杂木居多,可又是沼泽地,过去放牧的人经常会陷入其中。这一片大周之内的黑沼地差不多有五千顷左右,翻过漠岭那边便是弩族之地,同样也是成片的黑沼荒地,只有一部分弩族在周边活动。”
朝秋大喜,一双眼睛盈盈发亮,脆声说道:“言璟哥,我与你一同去这漠岭。如果我未猜错,那漠岭的土地肥沃至极,黑沼便是许多植物烂在泥中常年发酵,若是能开荒,这漠北兴许便成了北地粮仓。”
周幕迟半晌才颤声道:“朝秋,你……如何知道?”
朝秋并未细想,满心满眼都将心思放在图纸上,指着漠岭的地方道:“如果能有一批人去开荒,趁着初冬将这片地的杂草除尽,耕地犁田,待开春时播下种子,小心侍弄,不出半年,这千顷荒田立时能变作良田,只怕比江南富庶之地出产的还要高呢。言璟哥,我们快些去吧,我都等不及亲自看一眼漠岭,可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幕迟心中重重震了两下,嘴角生出一股笑意,点了点头,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