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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红萼怒戏余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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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的岭南,天气异常闷热。知了在树上无休无止地燥动着饶舌的唠叨声,搅得行人心烦意乱。

    余威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松树林还是那么茂密,看不出半点被洪水摧残的印记;

    小沟儿还是静静流淌,再也没有卷走绿珠时的疯狂。

    土地庙崩塌了,看来神明也没有什么力量,往日的香火,没有阻止它化为一堆烂泥。

    只有小粥棚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也许它在洪水中倒塌过,可它又焕然一新,它又在迎送四方游客。你看,那一碗碗冰凉冰凉的稀饭,那一碟碟脆口怡神的腌眉瓜,正为人们消除身上的疲乏,驱赶精神上的困倦。

    余威听见了绿珠的笑声!这不,心上的人儿坐在小木桌旁,津津有味的吃着腌眉瓜,喝着凉稀饭哪。

    是她,是绿珠!余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拉起那位吃着稀饭的少女……

    尴尬、失望、茫茫然。

    “店小二,给我来两斤好酒!”

    “好酒两斤,来啦。”

    “卤牛肉两斤!”

    “来啦,两斤卤牛肉。”

    醇醇的米酒,香香的卤菜,浓浓的愁绪。很快,余威已醉得一塌糊涂。

    他一摇三摆地回到合浦县衙,尉迟繁林见到余威的醉态,紧紧地蹩起了眉头:“大胆余威,为何醉熏熏来到公堂?”

    “县、县太爷……没醉。”

    “来人,给我将乱纲违纪的余威叉出县衙,革除姓名,永不录用!”

    一声“永不录用”吓醒了余威:“哎呀,县太爷,是小的不对。请看在县太爷与家父多年私交的份上……”

    “大胆!竟然诬蔑本县与罪臣余竞舟有染,叉出去!”

    没有理由,毋须解释,余威被子八根哨棒强行叉出县衙。

    跌跌撞撞,余威漫无目的地瞎逛,瞎走。

    真是鬼使神差,他竟然一路往北,朝着京都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整天,已是黄昏时分,余威又累又饿,他找了个路边酒肆,打上两斤米酒,两斤卤肉,又闷头闷脑地喝将起来。

    忽然,他听到不远处有人打斗。摇晃着身子站起来一看,果然,是一位黑衣蒙面人截住四五个运货之人,正在那儿狂打饱揍呢。

    不好,是拦路劫匪!

    余威不由分说,三步并成两步,截住那黑衣蒙面人便打斗起来。黑衣蒙面人也不是个菜货,身轻如燕,灵活多变,余威怎么也打不着他,不时还吃了他一两个冷拳。

    气得余威“哇哇”直叫,可惜一肚子的酒灌得迷迷糊糊,老是慢了个半拍,差了个半寸。迟疑之间,又一个冷拳打来,将这余前捕头打跌成个“嘴啃泥”,扑倒在地上。

    黑衣蒙面人却跳到一边,“嘻嘻”偷笑。

    被截的货主连忙扶起余威,余威一看,竟然是送镖去玉林郡的竹筒帮。

    柳三炳拍着余威身上的尘土:“余捕头,您受累了。”

    余威好不尴尬:“没事。我……今天喝高了。”

    “喝高了?喝高逞什么能呀。”黑衣蒙面人在一旁挖苦。

    余威一听,竟然是个女子!他顿时觉着大丢面子,于是大叫一声,跳将起来:“臭丫头!胆大包天!你劫镖又殴打捕头,今天我便要拘捕了你!”

    “来呀,来呀。本姑娘便陪你这大捕头玩个够。”

    余威追了过去,黑衣姑娘一闪身,没了踪影。

    余威四下里看了看,冷不防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坨泥团。他循泥团砸来的方向追去,却又不见人影。

    就这样,一个像小兔儿般在前面挑逗,一个像掐头苍蝇似的在后面瞎追。

    天亮了,余威也稀里糊涂的睡着了。等到余威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座大山上。

    山风吹拂着,嫩草轻撩着……这是哪儿呀?

    绵长低沉的禅钟传来,哦,他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一座名山,且就躺在寺院附近。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一身又软又困,如一堆烂泥似的瘫在地上。

    他好像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而且是越走越近的脚步声。

    “人呢?”

    “就在这儿哪。”

    “你想将他怎的?”

    “师太,我想将他武功全部废了。”

    “臭丫头,他与你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他……自恃武功高强,老欺负我。”

    “你不思量提高自己的武功,只想着将强过自己的人废了,羞不羞?”

    余威听得一阵惊悸,“忽”地坐了起来。

    眼前,石凳上坐着一位青瘦老太,年约七旬,头顶有十余只白鹭在盘旋。身旁,赫然站着怒目而视的红萼。

    “你……红萼?”

    “余威,你知道你今天就成一个废人了吗?”

    余威想站起来,但就是站不起:“臭丫头,你放了什么蛊?”所谓“放蛊”,据说是粤西峒溪山民用五毒:蜈蚣、毒蛇、蜘蛛、斑蟊和蟾蜍,在瓦片上文火焙干磨成齑粉,能让人致病。更有奇者,说是放蛊人随意叫你一声,你若答应,便会中蛊了。若放蛊人的“蛊”放不出去,他自己便会发病。

    红萼连连冷笑:“我会放蛊?没那么下贱!实话告诉你,给你吃了软筋散。谁叫你自己喝醉了?”

    话音刚落,余威居然能一个鹞子翻身,挺立起来,连师太都惊愕了。只听余威高声叫道:“红萼,你负案在身,你便是碎了我的骨,散了我的筋,我也要将你拘传到县衙!”

    这一声怒喝,吓得红萼躲到师太背后:“师太你看,他又欺负我了!”

    “红萼,你犯了什么法了?”

    “她杀人了!”

    “是那流氓光了身子,要来糟蹋于我,我稍稍反抗,谁知那家伙不经打,死了。”

    “余威,她说的可是事实?”

    “即便如此,那人也罪不至死。我只要求红萼到案厘清案情,也取得竹筒帮的谅解,这有何不妥?”

    “是呀,这又有何不妥?”

    “可是她,不思悔改,刚才又殴打竹筒帮护镖的兄弟。”

    “那是他们……反正我就看不惯这些竹筒帮!”

    “师太你听,这红萼够蛮横不讲理了吧,该不该到案教训一下?”

    “要我到案?好呀,我有一个条件。”

    “讲。”

    “将余威武功废了!”

    “红萼,你养我一辈子呀?”

    “师太,他也耍赖!”

    “行了,行了。余威的武功倒也不必废,我看这样,余威就拜我为师,你们成了同门师兄妹,也就不会谁欺负谁了。”

    “拜师太为师?哈,好、好、好!余威,快叫我师姐。师姐,叫呀,叫呀!”

    “我,我凭什么拜她为师?”余威内心思忖,这师太未必有什么真功夫,你看她教出来的红萼,只能欺负醉酒的自己,不过是些花拳绣腿而已,先试试她真功夫如何。于是憋足一股劲,挥拳向师太打去。

    就在拳锋即将落在师太脸上时,师太头稍稍一侧,恼怒地拍了一下石凳。

    余威一看,收住拳头,纳头便拜:“师父,请恕徒儿无理。”

    你道为何,原来那师太一拍石凳,竟将石凳拍断,手掌着力处,石已碎成齑粉。

    “你以为我没什么真功夫?”

    “师父,徒儿惭愧了。”

    红萼揶揄道:“拜了师父,快拜我师姐呀。”

    “红萼,少逗趣了,你那功夫确实也不怎的。快去倒碗乳泉水来。”

    “是。”红萼恶狠狠地瞪了余威一眼,走了。

    “余威,你也不要记恨红萼,这丫头刁蛮任性,心可是很善良的。”

    “善良?她善意良就不会无缘无故殴打竹筒帮了。”

    “也许……她另有缘由?”

    “反正我就看不惯她那付嘴脸!”

    “我哪付嘴脸啦?”红萼怒气冲冲站在了余威面前。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余威呀,这乳泉水可解软筋散,你就喝了吧。”

    余威接过便喝,谁知刚入口,眉头皱成一堆,“哎呀,怎的有股膻味?”

    师太接过一看,大怒:“狗尿……红萼!有你这么整师弟的吗?”

    红萼低着头,却在暗自偷笑。

    “跪下!”红萼高兴不起来了,老老实实跪在岩石边。

    师太亲自扶着余威,来到山间的一口泉边,只见石壁上赫然刻着两个篆体大字:乳泉。

    余威探头一看,泉水呈微微的乳白色,乳泉四周,还种有百余株茶树。据说用西山乳泉水煮此茶,能与庐山云雾茶相媲美。师太让余威昂起头,张开嘴。更神奇的事情出现了:只见那十余只白鹭竟轮番飞下泉眼中,衔起泉水,喂入余威口中。余威顿时觉得一股清流沁入肺腑,全身如被琼浆细细洗涤了一番,恢复了往常的活力。

    从此,师太向余威细心传授武艺,却冷落了红萼。

    不多日,红萼耐不住寂寞,来找师太:“师太,我认错还不行吗?”

    “你认错?我可是要看行动的。”

    “你要看我什么行动嘛?”

    “跟余威到竹筒帮,向人家赔理道歉。”

    “师太你没搞错吧?要我到竹筒帮……我不去!”

    “余威,走,教你习武去。”

    “去,去,去!我去还不行吗?”

    西山属郁林郡,离合浦不算太远。过了几日,师太叮嘱余威和红萼,打点行装下山,她会根据二人习武情况,不时让白鹭捎去她的指令。

    让红萼去向那帮叫花子似的邋遢人认错,虽然有说不尽的别扭,但应承了师太的事,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做了。

    且说柳三炳送镖到郁林郡归来,想想被黑衣蒙面人殴打,至今还心有余悸。他召集黑塔他们几位头领商议,烂仔乞丐似的护镖是行不通了,想寻找在郁林郡救了他们的余威教授武功,以防被人偷袭或是劫镖。可有的头领过惯了乞丐式的生活,又嫌习武过于辛苦,于是大家便吱吱喳喳争吵起来。

    这便是竹筒帮的特点,一盘散沙似的。不过争归争,活还得干,即便是争了个面红耳赤,没有谁会开溜的,都会赖着不走。因为这种乞丐烂仔式的生活,比乞丐烂仔又强得多,面子也好得多。

    余威带着红萼进到竹山社,红萼就差点被那股馊臭气熏倒了。她捂着鼻子转身出了竹山社大门。那柳三炳见到余威,就像见到救星般地惊叫起来:“哎呀,我们的救星来了!”

    大家围着余威,你一句我一句地瞎聊乱侃。

    独自地门外的红萼冷不防来了一句:“臭竹筒帮,杀你们兄弟的人也来了!”

    柳三炳他们闻言一愣,忙出门看个究竟,只见一位绝色少女,眉毛却浓密,满脸杀气地立在大门前。

    黑塔满脸疑惑:“你说是你杀了二苟子?”

    “离我远点!一身臭烘烘的。”

    余威忙说:“她叫红萼,那天二苟子要占她的便宜,她出于自卫,意外踢死了二苟子。今天,她真心诚意向你们道歉来了。”

    红萼抱拳,硬梆梆丢下一句话:“对不起!”

    好几个竹筒帮的喽罗叫道:“杀了她,要她偿命来!”

    “三爷娶了她,让她给我们生个小二苟子。”

    柳三炳听不下去,“混蛋!人家诚心诚意上门道歉,你们岂能如此无理?再说了,是二苟子企图强暴人家红萼姑娘在先。说实话,是二苟子该死!你们凭什么要委屈人家红萼姑娘?”

    刚想发怒的红萼听了柳三炳这一番话,反而不知所措了。

    余威忙说道:“红萼,你看人柳三爷都原谅你了……”

    “谢柳三爷宽宏大量。”

    “你们不是想留下我来,教授你们武艺吗?红萼是我师姐,你们就不想向她学点什么?”

    黑塔怒道:“笑话!她是你余捕头的师姐?”

    红萼轻蔑地:“不信你试试?”

    话音刚落,黑塔的铁拳已打到红萼眼前,只见红萼轻轻一闪,就势一拧黑塔手腕,使出一招“拦江撒网”,将黑塔重重地摔在地上。

    柳三炳大吼一声:“还不快快拜见红萼师傅!”

    黑塔无奈,与那一帮子人向着红萼纳头便拜:“红萼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们一拜。”

    红萼冷笑两声:“拜我为师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师父请讲。”

    “将你们身上的、屋里的、到处乱七八糟的臭味统统给我清除了!”

    黑塔笑了:“哈,她和绿珠妹妹一样。”

    “绿珠?”

    “是呀,绿珠是柳三爷的干女儿,我们的干妹子。”

    这下红萼开心地笑了:“行,绿珠也是我妹子。我便与余兄留下来与你们切磋切磋武艺。”

    话分两头。

    绿珠答应北上,石崇高兴的快发起狂来。这次万万不同,不是猎艳的快感,而像求到了保佑此生荣华富贵的圣符。

    经过几天的准备,石崇决定要返京了。绿珠突然对石崇说:“石将军,绿珠有一件礼物要送与你。”

    石崇愣了一下:“你有礼物送我?”

    绿珠将石崇带到闺房,床头有一红绸披盖着的物件。

    “石将军,请你将红绸拉开。”

    石崇疑惑地扯下红绸一看,竟然是一杆与自己的兵器几乎一模一样的红缨雪龙枪!

    石崇笑了:“傻丫头,如今太平盛世,沿途都有百官迎送,有驿馆歇息,况且我已有百名兵士护卫,哪还用得着这红缨雪龙枪?”

    “将军之所谓之将军,皆因其常跨战马,枕戈待旦。昔日绿珠仰视将军风采,亦是那纵马横枪的英姿。而今只有骏马而无银枪,好比鲜花缺了萼瓣,不好看了。”

    石崇听后哈哈大笑:“好你个绿珠!说得有理,我听你的。”说罢抽出银枪,竟在绿珠面前比试了几招,看得那小绿珠眼花缭乱,叫好不迭。

    “明日启程,你就帮我把银枪放在你的车辇里,让你也有萼瓣相陪,如何?”

    绿珠接过银枪,轻轻地摩挲着,笑了。

    次日,绿珠辞别了父母,跟石崇北上了。

    梁能夫妇看着渐渐远行的女儿,又看看身边的十斛珍珠,心情是那么的复杂,也许,他们错了,不该让女儿远行,但他们别无选择,因为这是女儿自己的决定。

    一路上,石崇对绿珠是奉若神明,细心呵护:让她坐在那辆云锦修罗伞盖、垂帘雕花辇架的车中,自己则骑着豹斑银鬃马紧跟车旁,一路小心守护。

    天,是那么酷热,连路边的小草都被烈日晒蔫了。正在前面开路的石崇忽然听到车辇里传来一阵竹笛声,他拍马回头一看,是绿珠!想不到绿珠这个美伦美奂的小尤物,不但会唱好听的山歌,还有那器乐的天赋。他对将绿珠训练成后妃的信念与日俱增,似乎更有信心了。

    车队好不容易来到马坪,陡然一条大江横卧眼前,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清爽之气。

    热得香汗直冒的绿珠一下子觉得心旷神怡,她撩开车辇窗帘,问石崇道:“石将军,这是何处,怎的气候如此清爽宜人?”

    “此江乃浔江,直下广州。浔江对岸,则是玉林郡之潭中县也。潭中(唐贞观年间更名柳州)西靠驾鹤山,东依仙弈山,北濒浔江,此处山清水秀,花繁林茂,浔江如带,依次有鹅山、立鱼、仙弈、驾鹤、盘龙诸山相托,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乃粤西之商埠、岭南之重镇也。”

    “将军,我们就在潭中小住一两天,如何?”

    “好呀,就听绿珠姑娘的。”

    潭中县令亲率百官,在渡口相迎。大家正在寒暄,冷不防从远处飘来一首十分动听的山歌:

    小小猪花才出窝,

    小小鸡仔才出壳,

    小小牛犊才出世,

    哪懂世上险恶多……

    绿珠听得是津津有味,惊喜不已。她忙问道:“呀,这是潭中的山歌么?曲调比我们合浦的歌仔调更有味道。”

    潭中县令答道:“立鱼峰下,是我潭中百姓喜爱的唱歌场所,称之为‘歌圩’也。每天日头西斜,便会有歌民聚于小龙潭边,潭、峰相依,歌民对唱,乃我潭中之一大奇观也。此习俗由来已久,早在汉末,群雄逐鹿中原,中原战乱不息,大批士族为避战火,纷纷南迁,来到岭南定居。汉乐府典雅动听之曲,与本地之俚曲乡调相互融合,乃成就了我桂中山歌。”

    “太好了,我也想去歌圩听听这美妙无比的天籁之音。”

    宴毕,县令专挑了两位本地既善歌又懂客家语的女子,陪同石崇及绿珠前往立鱼峰听歌。

    这立鱼峰果然非同凡响!竟如平地里突兀拔起的一座玲珑塔,石奇而中空,小巧却险峻。山上长满了立鱼峰的特有树种——青檀,那峰畔更有一清澈如镜的小龙潭依偎身边,山水相伴,刚柔并济,宛若一对天造地设的大自然情侣,为世代的歌民立起一个恩爱千秋的典范。

    绿珠正在为这特有的歌圩场景感动时,聚集在龙潭边,打着火把的民众已唱起了动听的山歌:

    自古有人就有歌,边唱山歌边劳作,

    边唱山歌边想妹,边纺丝线边想哥(歌)。

    想唱山歌就相邀,想过浔江就搭桥,

    今夜就邀妹来唱,点起火把唱通宵……

    善歌的女子将歌词大意说给绿珠听,绿珠兴奋得脸都红了。

    如此歌舞升平之景象,石崇相当兴奋,他撺掇绿珠道:“绿珠,你也唱首歌仔调?”

    “呀,我怕他们听不懂的。”

    “让两位姐姐一句句翻译嘛。”

    绿珠清清嗓子,果真唱起了歌仔调:

    金鸡仔,尾婆娑,

    陪艾(我)采桑一大箩,

    鸡仔咯咯叫,问艾笑什么?

    艾笑阿哥无眼水(眼光),小看阿妹勤劳作,

    明年攒个金元宝,看到阿哥眼傻傻……

    善歌的女子一句句翻译出来后,民众击掌叫好,然而大家却从昏暗的火把亮光中看出了绿珠绝顶俊俏的脸儿,于是,竟有大胆男儿直接对绿珠唱起了挑逗的“撩盆歌”:

    妹是最亮天上星,妹是最美山边云,

    几想飞天摘星去,几想山头驾祥云。

    不懂妹你唱什么,只懂妹你心想哥,

    想哥就来和哥唱,唱罢三天成公婆……

    石崇勃然大怒,竟抽出佩剑,环顾四周,大声吼道:“大胆狂徒,竟然以山歌行意淫之事,再敢歌之,杀!”

    歌民细看,此人竟有官兵相护相随,都敢怒不敢言,那唱歌的人更是躲进人群中,再也不敢有半点声息。

    石崇拉起绿珠,忿忿然离开了小龙潭。

    此时,人堆里正有一双邪恶而贪婪的眼睛在阴暗处盯着渐渐离去的石崇与绿珠,似乎在预示着一场灾难的即将来临。

    潭中县令闻说有人用山歌调戏绿珠的事情后,再也不敢大意,每到一处游玩,都先用兵士驱赶民众,不让民众靠近,如临大敌一般。

    那大龙潭的奇山异水,仙弈山的古迹名胜,驾鹤山的削壁晴岚,盘龙山的古刹钟声,无处不引得石崇的一声声惊叹,可惜却再也看不到绿珠半点儿笑容。

    石崇悄声问其故。绿珠答道:“我等本是凡间之人,却如天庭般与凡人隔绝,我等本为民众子女,却驱民众而取清净,如此游玩,何兴趣可言?”

    石崇默然。

    既无玩兴,与其索然无味地消耗时间,不如早些上路。于是石崇一干人马,告辞了潭中县令,继续北上。潭中县令在石崇临别时,赠送了潭中县的稀有植物——不死草。据说这不死草在潭中已近乎绝迹,本地有儿歌唱道:

    潭中有条浔河水,水美鱼虾肥;

    水边有蔸不死草,食之寿同龟。

    潭中县令介绍说,此草除了有延年益寿之功外,还有续络通筋的奇效,但从未有人试过。石崇觉得有趣,便将不死草珍藏起来。

    从潭中往北,路途更为崎岖难行。因为在湘粤交界,横亘着令人闻之色变的五岭——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和大庚岭。越靠近五岭,越是层峦迭嶂,石峰嵯峨,山势险峻。

    帅仁紧张地看看四周,不由自主地拔剑出鞘,禀报石崇道:“石兄,此处地势险恶,看来得小心提防。”

    “无妨。”

    “在桂林郡时,便听说五岭一带,常有强人出没,杀人越货,尤其是从一个粤东过来五岭结寨的强人‘飞天百足’,聚众冷云寨二三十年,是霸道一时的强人窝。”

    “飞天百足?”

    “粤东人叫蜈蚣为‘百足’。”

    “哈!管他什么‘飞天蜈蚣’还是‘飞天百足’!如今太平盛世,何处不歌舞升平?放心,我还想寻找百把几十个小毛贼来练练我的手脚功夫呢。”

    不多时,一行人马到了越城岭下。那巍峨的山岭高耸云端,猛抬头,宛如突兀间一大朵乌云劈头盖脑压将下来,令人窒息,喘不上大气。此处虽无桂林郡一带的山势险峻,但却岭岭相迭,官道陡峭曲折,车队的行进速度明显慢了许多。帅仁和曹义不敢怠慢,手执武器,小心谨慎,一前一后保护着车队缓缓前行。

    石崇十分放心地骑着他那匹豹斑银鬃马,陪在绿珠的车辇旁,不时与绿珠说说话:“绿珠姑娘,那天在潭中,你的歌仔调其实是唱得挺美挺动人的。”

    “你爱听,我给你唱一辈子。”

    “哪能呢!以后我是没资格听姑娘唱歌的。”

    绿珠笑了:“石将军,如此说来,是妾身没资格唱歌给你听吧?”

    “得,你唱,我真的喜欢听你唱。”

    “真的,那我真唱啦。”说罢绿珠真的哼唱起来:

    骑马马,浪天涯,

    我和砑哥走平排,

    砑哥不会唱,

    砑妹撩起来:

    唱对鸳鸯来戏水,

    唱朵红莲并蒂开,

    砑哥毋明白?

    石崇击掌道:“好歌,好歌!不想这险恶沉静的大山里,会有此天籁之音相陪,神仙也尝不到的滋味啊。”

    话未落音,突然前面传来一阵打斗声。

    石崇甚觉不妙,带着断后的曹义连忙拍马上前,看个究竟。果然,一个大转弯处,开路的帅仁已被几百强人团团围住,为首者骑一匹纯黑色高头大马,手执长柄双刃连环斧。这双刃连环斧石崇可从未见过,它是上下双斧相连,大斧可随意砍杀,而劈下后顺势带起,上面的小斧又可上劈而伤人,所以此种双刃斧打斗起来可有“事半功倍”之效。

    只听为首的强人狞笑着吼道:“当官的,今天我真逮住了你们这条大鱼!”

    石崇拔出利剑,直指那为首者:“休得胡来!”

    “小白脸,你已无路可退。”

    石崇回首一看,果然后面燃起熊熊山火,显然,退路已被大火封死了。

    “小白脸听着,我‘飞天百足’就是冲着你与那位绝色小美女而来的,你说我胡来不胡来?”

    “冲我而来?我的肉好吃么?”

    “你押送的那几车珠宝好吃。”

    “好,我便与你吃吃!”说着石崇拍马上前,挥剑便杀。

    好一场恶斗!

    的确这“飞天百足”并非等闲之辈,他也是个功夫十分了得的人。他那柄双刃连环斧挥杀之处,已有十余随扈倒地身亡。这边,石崇也斩杀了十余个小喽罗。

    杀进重围,石崇终于与“飞天百足”相对垒了。此时两人已杀红了眼,“飞天百足”言道:“小白脸,不想你也有一身好功夫!来来来,今天你飞天百足爷爷便与你血战三百回合。你若斗得赢我,我恭送你北上,你若斗不赢我,你便将你那娇嫩嫩的美人儿送我做个压寨夫人。”

    石崇连声冷笑,也不答话,挥舞佩剑直指“飞天百足”。

    两人在马上你来我往,战了百余回合。石崇武艺虽高,可毕竟手执的是短兵器,所以只能处于守势,而“飞天百足”手执的是长兵器,所以渐渐占了上风。

    忽然,石崇听到耳边一阵阴风刮来,他下意识用剑一挡,谁知剑身正好与双刃连环斧迎面相碰,这下大事不好了!因为剑身直接受到直角来的猛力,因而只听“咔嚓”一声,石崇手中的佩剑生生被斫断!

    骑马打斗与徒步格斗不同,徒步格斗可以白手夺刃,骑马打斗则非有兵器不可,手无兵器则根本无法打斗下去。此时的石崇手中只有半截佩剑,背脊梁冒出了冷汗,他知道,再也无法与“飞天百足”的双刃连环斧打斗下去。

    情急之下,石崇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他拍马回头,用半截佩剑杀出重围,直奔绿珠乘坐的车辇:“珠儿,快快将那‘红缨雪龙枪’扔给我!”

    绿珠早在撩着车帘焦急地注视着前方的血战,那声声凄厉的厮杀声几乎要撕碎她脆弱的身心。突然,她看见石崇持着半截宝剑杀出重围,高声叫着让她快扔出红缨雪龙枪,而石崇背后有一彪悍之人骑着黑马紧追不舍……

    绿珠急了,不顾一切地抽出身边的红缨雪龙枪,撩起长裙,跳下车辇,光着一双脚丫发疯般跑向石崇。

    碎石,划破了娇嫩的脚丫;

    鲜血,一点点印在山道上;

    荆棘,勾乱了秀美的青丝;

    刺藤,划伤了那美艳的脸儿。

    绿珠使尽全力,将红缨雪龙枪扔向石崇。

    绿珠这一扔枪,是扔得够快的了。可是“飞天百足”的马更快!就在石崇刚要接银枪的那一刹那,“飞天百足”的黑马已抢上一步飚到石崇身后,眼看着双刃连环斧对着石崇的头劈将下来,绿珠吓得惊叫一声,捂住双眼,跌在路边草丛中。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好一匹豹斑银鬃马!它似有先见之明般突然侧身打滚,这一斧劈了个空。“飞天百足”就势收斧,想用小斧削石崇的下巴。

    这石崇果然了得,只见他脸一侧,小斧带着一股寒气,贴着面颊削过,石崇就着马打滚之势,紧抱马颈打了个旋子。就在马滚地的一瞬间,他已旋过另一侧。豹斑银鬃马就着打滚之势,前蹄跪地再往上一跃,整个身子腾空而起,随着一声长长的嘶鸣,它又屹立在路旁。石崇更不含糊,他旋过另一侧后,如水底捞月似的将扔在地上的银枪操起,两腿一夹,顺着豹斑银鬃马的跃起,他手中的银枪已向“飞天百足”搠去!

    这一连串人马合一、天衣无缝的绝对高难度动作“穿裆锁喉枪”,看得那“飞天百足”目瞪口呆,他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声:“真神人也!”幸好“飞天百足”下意识地侧了一下头,才侥幸地躲过这一枪。

    紧捂双眼的绿珠听到有人高叫“真神人也”,提心吊胆又胆颤心惊地挪开双手看了一眼,只见石崇的银枪已向“飞天百足”搠了过去。

    “飞天百足”不敢怠慢,急忙以双刃连环斧迎击之。

    此时的“飞天百足”内心起了质的变化:正如我们现今的职业拳击手,当你连续几拳狠狠击中对手的要害处,按理对手早应倒地认输了,可那对手竟然毫发未损,回击之拳仍雨点般砸还过来。你说,你的心慌也不慌?你的手软是不软?

    只见“飞天百足”越战越慌,双手也颤抖了,招式也紊乱了,破绽也显露了。这次两人交手不到十合,石崇看出对方破绽,银枪一挑,正中“飞天百足”咽喉,可怜这位横行霸道于越城岭二三十年的大强盗头,喉管喷着鲜血,直挺挺摔下马来,一命呜呼。

    石崇顾不了许多,先跃下马,跑到绿珠跟前,轻抚着满身伤痕的绿珠,“珠儿,是你救了我!”

    “将军何出此言?”一声“珠儿”,叫得绿珠怦然心动,她有点儿羞涩。

    “珠儿有先见之明,赠我银枪,沿途护之,方使我在危难关头,用以诛杀强敌。”

    “将军神勇,方能出奇制胜。”

    “珠儿,你是我石崇的福星!”

    这时,帅仁和曹义率军士们已将喽罗斩杀殆尽。石崇却不急于赶路,他让帅仁和曹义分头寻觅“飞天百足”的老巢冷云寨。几番寻觅,终于在大山旮旯一处很隐蔽的密林中,找到了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山寨。

    不费什么力气,守山寨的喽罗已被擒获。在东厢房的旁边,有三间茅草房,里面不时传来阵阵凄惨的啼哭声,石崇命人打开茅屋,里面关着百余名年轻妇女,个个面黄肌瘦、衣衫不整,却都有几分姿色。一问,竟然是“飞天百足”掳掠上山供其淫乐的民女,死了便扔下山崖。

    经搜寻,起获了大量白银、银票和常见的珠宝。绿珠此时正陪着姑娘们啼哭,她听说起获了银子,便请求石崇分发给姑娘们,放她们下山寻找自己的家。石崇见绿珠说得认真,自己也挺得意的,于是当场允诺,给每位姑娘发放三两碎银,全部放下山,让其与家人团圆。有些无家可归的姑娘,也想跟绿珠上京都,石崇让绿珠挑选了八名,经过梳妆打扮,倒也有几分风姿,她们跟随绿珠左右,如姐妹般亲热。

    入夜了,石崇并不想离开冷云寨,半开玩笑地说要呆在这强盗头的窠巢里,品尝一下当“山大王”的滋味。

    兵士们战了一天,累了一天,饱餐一顿后都纷纷入睡了,唯独石崇毫无睡意,他独自一人在“飞天百足”的寝室细细搜寻,他有一种预感,这称霸越城岭二三十年的江洋大盗,绝非这点银钱和珍宝。终于,在“飞天百足”的卧榻背面,发现了一道暗门,石崇打开暗门,见有一条阴森森的通道直通地下,似要通向阴曹地府一般。石崇战战兢兢地秉烛探身,慢慢地走进地道。果然,下了百余级台阶,地势豁然开朗,石崇仔细一看,是个没有其他通道的大岩洞,洞中布置成卧室样,可常年居于此。石崇在洞中细细搜寻,终于在一条很不起眼的石缝中找到两只箱子,打开一看,一箱全是黄金,一箱尽是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

    此时天已渐亮,石崇忙将箱子搬了出来,用绳索扎好,叫来兵士,与其他白银珠宝箱一并抬下山装车的装车,马驮的马驮,全数运走,这下队伍足足加长了两倍还多。

    湘粤一带民众听说石崇石将军在越城岭灭杀了大强盗“飞天百足”,无不奔走相告。永州百姓倾城而出,自发迎接石崇一行。那些占山为王的大茅贼、小茅贼,只要听到是石崇石将军的车队经过,早就闻风丧胆,吓得躲了起来。

    以后的路程皆如此,石崇如英雄般一路北上,顺顺当当,风风光光,在颂扬声和欢呼声中回到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