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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狐狸面一去,场中是没了乱象,一片宁静祥和,周围却渐渐乱糟糟起来。
一些人打着火把,聚众起来,朝着这边汇拢。
站在宁宣这个角度远远看去,脚下的许多人流汇聚过来,就如同星星点点,夜空闪烁。
方息壤从这屡次的惊变中反应过来,抬头一看,站在高处的宁宣面色平静,闭眼运转,体内的气息变得平和温吞,宛若月华一般,居然快速跌落下来,展现出一种非同寻常的虚弱,似乎已经无力顾及其他。
而另一边,姚洗月十分愤慨地关注那离去的狐狸面的背影,刚走一步,却又顾忌着宁宣安危,却还是愤懑无比。
似乎没有人关注自己……方息壤目光一转,脚步悄然移动。
他刚走了一步,姚洗月就来到了身后,一手抓向他的领子。方息壤身子一躲,转身撤开,姚洗月如影随形地跟上,他便伸出中指食指,分戳姚洗月的双眼,姚洗月什么都懒得动作,只闭上了眼睛。
嘎吱,一阵脆响。
方息壤的手指戳中姚洗月的眼皮,就像是两截竹筷子奋力戳在了钢铁上,当即是摧枯拉朽一般,骨裂肉疼,发出好像是折断的声音。
不是人人都是宁宣,能够在真气境的时候,就有与玄关境抗衡的肉身。
方息壤脸色一变,额头上立刻出现一层层的汗水,还没等他更多反应,姚洗月伸手一点,也不知怎么地,就点中方息壤的一处穴道,他脑中千百种反应和变化,一时都无从施展,就只能定在原地。
他的武功离玉蟾子都差得极远,玉蟾子又输给宁宣一筹,宁宣则还不如姚洗月这个正牌的玄关境。
这些变化说来复杂,其实也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周围那些因此番动静而响起的闹腾,仍然相去甚远。
姚洗月一手像是抓小鸡一样抓住宁宣,同时抬头,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向宁宣,“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厉害。”
她虽然跟随宁宣,却是被迫与齐勇相约,这下才真正了解到这个人的本事与底牌。
“过奖。”
宁宣睁开眼睛,一跃而下,来到街头。
他早不是那金色肌肤,红色眼眸的模样,连体内那种沸腾燃烧,膨胀升华的炽热气息,也渐渐消失。现在的宁宣,看上去普通而平凡,将一切神妙收蕴内藏,如同一尊失去了光亮的金器。
“你有这样的能力,看来我们的目标不难达成。好,很好。”姚洗月虽然对狐狸面的去留很是遗憾,但对宁宣的身手表示很高兴,然后又问,“现在该怎么办?”
宁宣伸手一指,点在方息壤脑袋上,“先把这位晋人兴中会的会长带回去吧。”
……
晋人客栈,半夜中,点燃了一点烛光。
一群人鬼鬼祟祟地汇聚在一起。
方息壤在人群的中央,被宁宣,姚洗月,王冬枝,玉幽子团团围住,身上绑着麻绳,点着穴道,只好将自己的所知所见,一五一十说了个干净,清楚,以及明白。
“哦,我说怎么玉蟾子来到了阳首城,原来是我的名头透露了底细。”宁宣苦笑起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仅仅就是暴雪书生这个名头,也让玉蟾子一路追踪过来,成了自己足迹的线索。
也幸好,看玉蟾子过来询问方息壤的模样,似乎只是机缘巧合才跟了过来,而并没有什么货真价实的证据。要不然到来的只怕不是玉蟾子了,而是龙孽虎煞山老一辈的道长们。
他所猜测的其实也属实,玉蟾子从杀手的手中探听来了消息,便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一点儿也不准备,更不报告山上,便轻装上阵,独自前来。
以他五雷天心正法的造诣,其实在一般的真气境面前,几乎是无敌的。以五雷天心锁来进攻,普通的真气境根本没有人能够阻挡。以雷化五行进行防御,再强烈的攻势也被他所化解阻挡。
如果不是遇上了宁宣,他的确是横行无忌,无人能挡的。
而从他们口中,方息壤也只能隐约知晓,这玉蟾子似乎和他们之前有仇。一想到面前这一伙人和龙孽虎煞山有仇,他就忍不住目光异样,仿佛在看着一伙不要命的狂徒。
他本来以为,染指阳首城就是莫大的眼界,触碰数百年前的人物就是极深的渊源。可是宁宣言谈之间,什么大鼎战争,龙头门派,都好像阻碍不了他的道路,这一下就将方息壤的认知给颠覆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同辈里有这样一个人物!
“照你们这么说,这道士出身这样不凡,怎么和狐狸面搭上关系的?”姚洗月对玉蟾子啊龙孽虎煞山啊毫无兴趣,她那个年代阳州都不属于晋人,更没有这些乱七八糟与朝廷争锋的势力。
在姚洗月那个时代,大晋朝廷就是天下第一势力,九州百族之中,不知道多少高手,没有一处能够抵挡他们的铁蹄,都被他们所统一了。
“玉蟾子一辈子可能都没有来过阳首城,狐狸面所横行的年代,龙孽虎煞山的祖师只怕都只是个小辈。按理来说,他们两个不可能有交集。”宁宣为众人捋清思路,“不过大家不要忘了,狐狸面背后还有一人。”
“你是说,那位狐狸面背后的命定者,让狐狸面救下了玉蟾子?”玉幽子点点头,却又问,“这确实是唯一可能,但这个推论却只是踢开皮球,疑问本身还是不变——这位命定者如何要去救下玉蟾子呢?”
“在这方面,我相信暂时是没办法得出结论的,因为可能太多,而且也无法确定对方是因玉蟾子的武功,身份还是别的什么因素而救人。”宁宣说,“但反过来,我们却可以判断出一件事情,这个狐狸面一直在追踪我们,观察我们。玉蟾子才刚和我们交手,他就立刻知晓。但直到玉蟾子将死的时候才动手,足见他在此之前,并没有杀死我们的准备。”
“为什么他不动手?因为他没有把握?”
“这可能是其中一个原因,但另有一个原因,我估计方会长是非常清楚的。”宁宣笑眯眯地转过头,“方会长背后那人,送我这本书籍,只怕也是相同想法吧?”
王冬枝没怎么参与他们的讨论,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但宁宣一说话,她立马很明白地掏出那本无子书籍,摆在桌面。
方息壤的目光一下子被这本书所吸引,一时迟疑,“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你刚才说了许多,唯独漏了这点,其实我早就知晓了。他不过是想要拿我作为棋子,祝他扫除敌人,引蛇出洞罢了。”宁宣笑道,之前他所扮演的暴雪书生,性格乖僻孤傲,桀骜难驯,却反而没有现在这幅满脸笑容的和煦样子,让方息壤觉得难以捉摸,“那他要引谁出洞呢?现在看来,只怕就是这狐狸面背后的人无措了,如果我所料未错,他们早已经察觉到彼此存在,并且互相忌惮,所以会长背后的那人,才要费力不讨好地让我得利。因为他深知,这一尊古魂没办法为赤族使用,与其这么埋没变成变数,不如送给一个自诩可以掌握的人物,然后操控那个人对付那狐狸面。”
“看来他错了。”方息壤听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并不是一个可以掌握的人。”
其实他也不知道,莽古麻是否与狐狸面一伙有过冲突摩擦,但宁宣从些微信息之中推论出的这个结果,却没什么明显漏洞,而且以他对莽古麻的理解,这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若非有一个狐狸面是个棘手的人物,莽古麻绝对不会培养出宁宣来。
这个叫做宁宣的家伙,分明是身在局中的棋子,却走着走着,转过头来,将两名棋手的面具都要给撕开了。
方息壤一下子感觉到了一种窒息,他本认为任何人都难是莽古麻的对手,可现在却有些质疑这个观点了。
宁宣问,“他叫什么名字?”
方息壤老老实实地说,“他叫莽古麻,是赤族现任族长,也是阳首城城主。”
“哦,还是个大人物,既然你背后的那位族长有了这样的想法,狐狸面背后的命定者,对玉蟾子这个突如其来的因素如此关注,似乎也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宁宣仔细推敲,道出自己的结论,“他也知道了一尊古魂的所在,并且那尊古魂和方天然,姚姑娘类似,必须要特殊因缘才能开启!他不满足这一项条件,而玉蟾子,就满足这个因缘!所以他要竭力保住玉蟾子的性命,这样才能和莽古麻达成对等。”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惊讶。
宁宣和狐狸面背后那人素未谋面,居然就将其用意猜的七七八八,这简直就好像是故事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见一叶而知天下秋的智者谋士。但他们仔细一想,宁宣所说的东西,却又是寻常人都能够想到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神乎其神的思维,有的仅仅只是细节。
可又有多少人能够将自己所处的环境看得清清楚楚,细致入微呢?
宁宣又笑道,“其实这仍只不过是一种可能,因为我的推论虽然合乎道理,但是一环扣着一环,一路推导下来的。如果其中任何一环出了问题,这个看似合理的推论都将出现问题,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我们将其视作猜想便是。”
“换言之,我们目前也只能将这个结果,视作唯一的可能。”玉幽子道,“因为我们不清楚玉蟾子和那位命定者之间,到底是因其他因素,还是就因为大鼎战争。”
“没错,我们做好这个准备就是,但也不要笃信这一种发展,而忘了其他可能,以至于反遭其害。”宁宣向玉幽子投出赞赏的目光,这女道长虽然是初出江湖,却日渐成长,已经有了一些江湖经验了,“这件事情,想来想去,也就这样一个结果吧,大家还有别的想法嘛?”
其他人自然没有更多说法了,纷纷摇头不止。
“那这个男人怎么办?”姚洗月指着方息壤问,“他到底算我们的敌人,此番落入咱们手中,得好好折磨一番才对!”
方息壤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一听到这段话,一时也心里一紧,面色忍不住一阵煞白。
但他居然也没有当场求饶,而是闭口不言,宛若成了个泥胎木偶。
宁宣笑道,“姚姑娘,你准备怎么折磨他呢?”
姚洗月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自然是——自然是……”但具体怎么个自然是,她却嘟嘟囔囔,说也说不出来。
其实以她的经历,哪里有什么折磨人的办法,只是知道这个方息壤和方天然有血缘关系,恨屋及乌,想要迁怒罢了。
宁宣也不搭理她,再转头看向方息壤,“方会长一语不发,好有气度啊。”
“你不用讽刺我,我不是不怕死。”方息壤苍白着脸,苦笑,“我只是知晓她在吓唬我,不愿意向她服软而已。但若是你说话,我什么都会相信,也绝对不敢沉默。”
宁宣,王冬枝,玉幽子听到这里,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姚洗月眉头一竖,狠狠看了方息壤一眼,“你!”
却继续说下去。
看来她也清楚,自己武功高归高,但也就是打手,而非真正的领导者,谁都怕自己的武功,却不怕自己本人。
事实上,姚洗月当年若有领导者的才能,也不至于被方天然一手歼灭全族——须知当年大晋四面扩张,也有不少本地的妖族势力阻碍,但其中能存活下来,直至今日的也不在少数。
阳州妖狼之所以如此惨烈,一是方天然是大贤学斋的人物,不容妖孽,打定主意要将其全数歼灭;二来,就是姚洗月根本不通思变,所作所为都被方天然预料,叫他吃得死死的,连一个纯血后代也留下不来。
“放心,我不会杀你的。”宁宣道,“一来,你毕竟是这位方天然的子嗣,他还有一段时间出现,咱们到时候合作无碍,若你死了,断去方家血脉,难免令他伤心,即使我要瞒住他,那莽古麻深知你的安危,说不定反而拿你的事情作文章,离间我们;二来,你刚才还隐瞒了许多东西,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一一告知我比较好,你说是吗?”
“没错,没错。”方息壤看了宁宣许久,忽然丧气道,“莽古麻一辈子没失误过,但他终究奇差一招,亲自将老祖宗送给了你……暴雪,不对,宁宣,此时此刻,你已经是大鼎战争最强的一方了。”
“棋子偶尔也会成为棋手的。”宁宣笑道,“从今天开始,我也来下下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