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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表情不多,动作幅度不大,安静地陪赵欢与笑,流露出自然而然的亲密。
作为哥哥,是应该与妹妹的男朋友攀谈几句。可到头来,在外八面玲珑的沈厅,现时半句话也难卡出。沈乐皆清楚,就算起了话头,内容也难以维续。他沉着气,脑子里乱糟糟,一团浆糊,根本找不到正常逻辑和正常情绪的存在。
他看了一眼王行赫。
王行赫和霍达从性格方面来说是一路人,气场相似。
赵欢与历来和这类男孩子相处得很好。
王行赫接收到他的眼神,不作回应,但在低头间隙还是扫了一眼霍达。
易青巍从邻居家借来烧烤架,正把冰箱里的蔬菜和肉类往院子里运。
赵欢与见状拍了拍霍达的腿,霍达立即把手柄让给她,然后站起身来,帮易青巍搭把手:“哥,我来吧,放烧烤架旁边就行了吗?”
赵欢与在沙发上喊:“你傻了呀,我小叔!”
易青巍并未和他客气,将手里的东西分出去一半。
“你是广州本地人吗?”易青巍在摆弄钢炭时,问他。
“不是,在广州上大学,毕业之后就留那儿了。”
“和欢与同校?”
“也同院系。”
“行,你也北京的?”
“不算,老家是四川,不过来北京读的初中和高中。”
“哪个学校啊?”
“实验。”
易青巍笑了一下:“师大附属实验?”
“对的。”
“哪级?”
“和她是同一届的。”
她指赵欢与。
易青巍将烧得通红的钢炭夹进槽里,问:“你认识周也善吗?我听赵欢与说他高考也去了中大,他俩大学里应该也走挺近。”
霍达眨了眨眼:“认识。”
“熟吗?”
正逢宋野枝端着调好的酱汁从客厅里跨出来,两人都抬眼去看。宋野枝朝霍达笑了笑,递过去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料,说:“你一起烤吗?”
霍达点头。
“如果觉得无聊也可以继续去打游戏,我们两个可以的。”
“没关系。”霍达说。
“谢谢。”
宋野枝绕到易青巍旁边,把另一碗放进他的手心,凑近小声问:“小叔,在厨房里等你半天不见来拿,没有酱汁在瞎烤什么呢?”
见宋野枝情绪好转大半,易青巍也噙了点儿笑,压低嗓子说:“瞎烤?宋野枝你是不是欠收拾。”
他们两个站在桌边为羊肉和排骨刷酱,霍达在架前负责翻面儿。
“和小霍多聊了几句。”这一句的音量正常,易青巍没刻意躲人。
宋野枝抬头,和霍达的视线猝不及防撞到一起。霍达眼里的好奇与探究没来得及撤退,被他捉了个准。
被审视打量了一番,宋野枝心底却没多少介意。他历来对少言寡语,不善交际的人有好感,霍达属于这种人。
宋野枝若无其事地给台阶:“要不要给你们拿点儿饮料?家里有可乐和橙汁儿。”
赵欢与掂着个勺跳出来,问:“小野,汤咕噜咕噜煮开了,接下来咋办?”
宋野枝低下目光,取掉塑料手套,回道:“我把火和锅挪出来吧。”
“嘿!”
王行赫抬着一锅热气缭绕的红汤往外走,路过赵欢与,在她耳边吓人。
她又是一跳,蹦出门槛,没定稳,歪歪倒倒,嘴巴还不饶人:“哎——二窦你能不能好了!”
沈乐皆赶其后,一手提炉子,一手扶住她,拉回来。
“站好。”
“哦。”
他把她的手腕握红了。
六个人围一个圆桌绰绰有余,还能留出一个空位放酒水架。
易青巍没吃多少,俨然一副东道主的姿态,全程照看着往烧烤架上添肉,往锅里下菜。王行赫揶揄他,平时哥们儿聚会可没见他这位爷会主动捡差事。
易青巍下完一盘土豆,动了动公筷,敲锅边,作势向王行赫递去:“来来来,您愿意您请。”
王行赫连连摆手:“不了不了,还得辛苦您多表现。”
赵欢与捂着笑盯宋野枝的表情,抱着胳膊看戏。
不过其余人的注意力也不在吃,后半截,饮料撤下去,大家都倒上酒,举杯相敬,抿了几口。
气氛变热,侃天侃地的气势也出来了。
王行赫拉着霍达划拳罚酒,霍达未推诿,顺着他的意陪着喊了几个回合。哪能玩得过这从小浑到大的公子哥,划一局就输一杯。
赵欢与急了,拦王行赫:“别欺负人家,我和你来。”
王行赫挡开她:“让!和你玩儿没意思,或者叫你哥来。”
霍达整张脸喝红了,吐了一串酒嗝,眼神尚清明,说:“没事儿,我来。”
桌上狼藉一片,摆满剩菜和骨头,还有四溅的凝固的油汁。桌面中央,锅里剩了浅浅一层汤在翻腾。
宋野枝双掌一合,夹击蚊子,可惜让它溜走了。他起身关了火,撑着下巴观摩一会儿,对易青巍说:“要不要去煮点儿酒酿圆子,当夜宵。”
易青巍和他讲悄悄话:“你当他们是猪啊?”
“什么啊,解酒。”
“不煮。”易青巍在桌下抓紧他的手,揉捏指头,“醉了就打包送走,不伺候他们。”
赵欢与今天晚上很乖,一滴酒没沾。大伙儿聊天时不再跟沈乐皆呛声,同样的,也不再接沈乐皆的话茬。
沈乐皆和王行赫不温不火玩了几局,闲无趣,撂了手,到一边自己端着酒杯喝起来。
赵欢与是打定主意不多余过问他的,但见他越喝越难停下的那股野劲儿,忍不住从半凉的锅里盛出一碗粉碎的土豆和软烂的菜叶,搁到她哥面前,挤开酒杯。
沈乐皆看她。
“别喝太多。”
说完,赵欢与没有要等他回话的意思,照旧侧过身去围观霍达的战况。
“我的筷子脏了。”他说。
赵欢与没吭声,伸手从酒水架上捞一柄调羹,回头扔他碗里去了。
一连动作行云流水。
沈乐皆要笑,没有笑出来。
最后倒了两个人,赵欢与看着趴在桌上醉如泥不知人事的王行赫,朝霍达竖了个大拇指。
易青巍从厨房里出来检查战果,指了指沈乐皆和王行赫,建议:“我把客房整理一下,让他两个在这儿将就一夜。你没喝酒,就把我车开走,送小霍回去。”
有人安排,赵欢与就照做:“行。”
霍达主动说:“我俩把客房扫出来再走吧。”
易青巍甩了甩满是泡沫的手,笑着看了一眼赵欢与,是向她夸了霍达。
他一扬下巴,说:“也行。”
赵欢与要去客厅拿包,被沈乐皆牵住手。
“送我回家。”他说。
赵欢与垂眸看他,没有回答。
沈乐皆头晕得厉害,世界天旋地转。
“我要回家。”他又说。
“哪个家啊?”对视半晌,赵欢与这样问。
“什么?”他很不解。
“说地址。”
“我俩的家啊。”沈乐皆说,“你才离开多久啊。”
他攥得很用力,但两个人脸上都云淡风轻。明湖无风,暗潮汹涌。
赵欢与歪了一下头,很认真地望他,又突然皱眉,似乎被什么蛰到心尖。她绽了一个笑,笑得不屑,挣开他,去厨房找易青巍。
“小叔,车钥匙给我,我还是先让他俩各回各家。”
哥哥,你口中要的那个家,早没了。
霍达坐在副驾驶,头也有点儿犯晕,赵欢与降下车窗。
“这样好点儿?”
“嗯,谢谢。”
今天晚上异常累,她的语调努力保持轻松,还是难免泄露倦态。打了转向灯,她看着后视镜,轻声说:“多少年了,道谢的臭习惯还改不了呢?”
霍达浅浅地笑,算是回应她。
他想起什么,说:“我在他们家客厅看到一枝玫瑰花的标本,被透明的薄玻璃罩起来的。”
“小野弄的。”赵欢与说,“小叔送他的,他想留下来。”
“嗯,真好,真漂亮。”他继续说,“花是,人也是。”
赵欢与抽空瞧霍达的表情,她这次是真笑了,又憋闷着,转去看路。
到沈乐皆家时,晚上十点,房子里的灯却是熄的,漆黑一片。
赵欢与探身去后座翻沈乐皆的口袋,拿出手机解锁,点至通讯录,找甘婷艺的号码。
备注存得规规矩矩,干巴巴三个字,甘婷艺。
她的哥哥,真的不会爱人。
“喂?”
“喂,嫂子,我赵欢与。”
“咦,欢与……”
赵欢与不想多废话,马上说:“我哥今天在小野家喝醉了,我送他回来,现在在家门口,可能得麻烦你起床开门,我们帮你把他弄进去。”
“家门口?”甘婷艺重复了一遍,然后说,“哦哦,我今天……我今天晚上也在外边儿吃饭呢,我现在就赶回去啊,着急吗?”
“不着急,慢慢来吧。”
手机掂在手里,赵欢与转玩几下,重新打开通讯录,找自己的号码。
一条条按下去,字母已经到“Z”,始终没见到。
把我删了?
这么狠?
赵欢与掏出自己的手机,拨沈乐皆的号码。
振动三下,来电显示跳出来,铃声也响起来。
来电显示,Z。
刚才繁杂的通讯录中,最后一个。
来电铃声,赵欢与初中时的录音:哥,接下电话呗。
两者都很单调——甚至冷清。
霍达旁观她从头到尾的一串操作,再看她此时愣头傻脑的样儿,掩面笑出声来。
“你哥哥对你感情还是很深的,是爱你这个妹妹的,而且唯一。”
赵欢与摁断铃声。
“我不要这种感情,也不缺这种爱。”她冷声说。
甘婷艺来得很快,一敲车窗,赵欢与就下了车。
她开车门,说:“我哥在后座。”
“咦,小王也在啊?”
“嗯,我们一块儿聚的。”
“那把小王也搁这儿吧,他家里也没个人照看。”甘婷艺要把包先放去驾驶座,瞥见霍达,“欢与,这是?”
“我对象。”
霍达正解安全带,扣开车门,才不咸不淡打了招呼。
王行赫和沈乐皆一拽就醒,有意识,只是晕,全身脱力。霍达背了两趟,甘婷艺让他把这两个人一同安置在主卧的床上。
赵欢与:“啊?那你睡客卧?”
甘婷艺不在意:“嗯,凑合一晚上嘛,照顾一下醉酒的。”
霍达正把王行赫搬去房间,他说:“欢与,再要一个枕头。”
甘婷艺连忙临时去客卧补了一个。
人安全送到,赵欢与和霍达没多待半分钟。
半夜,王行赫头疼欲裂,起床找水。一脚下去,把沈乐皆踩醒了。
沈乐皆懵了半天神,哑声哑气地说:“你他妈看着点儿。”
王行赫开了灯,缓了一会儿,看清沈乐皆的脸,新仇旧恨都涌上来了。
“沈乐皆,我操-你妈。”
“你又发什么病。”
“又?”王行赫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拖下床,“老子这些年哪次正经找过你麻烦?你他妈要不喜欢她你早说!你他妈玩真的要和别人结婚你早说!你跑去和别人领证,她现在也放弃了,到最后老子忍你让你这么些年算什么卵事啊?”
沈乐皆任他拽,冷静地看他发飙。
“你还真喜欢她。”
王行赫一拳砸他脸上。
“要我说,小欢与就一点,瞎。”
“对。”
王行赫一脚踹他肚子上。
“对你妈。老子就是看你也喜欢她才没上赶着掺合,结果你他妈你今天敢说一句你不喜欢赵欢与?结果我也瞎,没看全,你沈乐皆他妈是个怂蛋。”
沈乐皆躺在地上,鼻腔的血渗出来一些,但大部分是回流进咽喉。他咽了几口,没说话,神情萎靡。
王行赫气不打一处来,但沈乐皆是一坨棉花,不生气也不还手。
“操!”
他使劲捶一拳桌子,去卫生间洗脸了。
卫生间里水流声停了一刻钟,王行赫突然冲回来,握着一个塑料漱口杯,眼神咬着沈乐皆,然后臂一抡,狠狠砸去他脸边。紧接着,像疯了一样,打开房子里所有的门和灯。
寻遍了。
甘婷艺不在。
甘婷艺居住的痕迹也不在。
他喘着粗气重新站到死鱼一样的沈乐皆面前,看了一会儿,笑出来。弯了腰,跪到地上,撑着地板。
“沈乐皆,你他妈活该。”
闻此言,沈乐皆也笑了。平躺着,屈起双膝,捂着腹部。两个人越笑越大声,停不下来。
持续很久,到了某一个节点,就失去声音了。
窗户大开,消散酒气,窗帘却被风卷出去,布料打在铝制框上蹭出声响。
沈乐皆越笑越痛,吐出一口气,头一转,看向满眼模糊的窗外。
风推风,云撞云,游戏人间千万年。它们该见惯了,有情人,难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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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哥哥妹妹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