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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头,宋野枝倚在门边等她。
“你也喜欢数学?”
捕捉到关键字,也。宋野枝眨了下眼睛,感觉不太妙。
……
半个小时后,宋野枝的电话再次响起,他面无表情地递给赵欢与,赵欢与自然而然地接过。
听筒那头咋咋呼呼:“我到了,你出来接我!”
赵欢与:“好的。”
赵欢与起身,走之前还点了点目录,说:“你先看看第一章,我先去接他。”
“嗯。”
没关系,主动和同龄人讨论总比被补课老师强压着学好。宋野枝这样宽慰自己。
赵欢与留了门,回来时不用宋野枝再开。远远的,宋野枝听见谈话声,一个是赵欢与,另一个是个男孩儿。渐近,渐清晰。
“我告诉过你是第三个巷口了。”
“没有,你只说贴着蓝色宣传单的电线杆。我他妈信你,来了之后每根电线杆都有蓝色宣传单!”
“那我说的也是第三张宣传单!”
“贴宣传单的累不累!每根电线杆离那么近,贴一张就够事儿了!”
吵不上两句就歪题。
“是挺闲的,那天宋野枝大冷天儿在这墙上撕了一上午呢。”
其实没有一上午。
宋野枝搁下笔,起身去迎人。
“那挺惨的。”男孩儿声调拐了个弯,比埋怨贴小广告的低了几度,“……宋野枝是谁?”
就在门前了,宋野枝推了一把,门大敞着。
“我。”
赵欢与冷得打哆嗦,几步跳进屋里,转头看周也善,催道:“快进来呀,傻了?”
周也善回神,垂了垂眸,应道:“滚,你他……你才傻了。”
宋野枝关上门,弯腰往地上放了一双拖鞋:“新的。”指了指架子,“外套可以挂那儿。”
周也善手扶柜子,左脚蹭右脚脱了右边儿的鞋,右脚蹭左脚脱了左边儿的鞋,问:“可以不脱外套吗?”
宋野枝看了他一眼:“可以。”
赵欢与拍了他一掌:“才发现你那么多事儿呢。”
周也善笑两下,脱了羊羔毛外套,挂的时候顿了下,挂在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旁边。再转身,手里被塞了一杯热水。
“谢谢。”
“不用。”
宋野枝比他矮上几厘米,站得远,测不准是到脖子还是耳朵,总之需抬眼看自己——站得远,也不需抬太高。
宋野枝问周也善:“你要休息会儿再开始吗?”
赵欢与绕到客厅拿了一个苹果啃上,进了书房,替他们答:“边休息边开始。”
三个人凑在一起坐,只能挑桌角位置。赵欢与在弯腰看题,考虑着要怎么给他们补课。宋野枝去饭厅搬两张椅子,周也善也跟过来搭把手。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宋野枝。”
“这么巧……我叫周也善。”
“嗯,你好。”
不知巧在哪里。
看周也善接过自己手中的另一张椅,宋野枝道了一句谢。
周也善的鞋在脚上半拖不拖,走了两步被椅子脚碰掉了,他低头用脚扒拉鞋,笑了一声,说别客气。
坐下了,周也善和赵欢与都让宋野枝坐中间。赵欢与还没敲定补习的方法,只说了她大概思路,第一步就是摸清他俩的基础。
周也善:“我已经一年没及格过了,你呢?”
宋野枝:“我偶尔过及格线。”
周也善:“那你比我好。”
宋野枝:“只是偶尔比你好。”
赵欢与惊呆了,停下咀嚼动作:“不用分这么清,半斤和八两差不了多少。”
周也善撂笔:“还没开始补呢你就人身攻击,你快端正一下你的态度。”
宋野枝看向他,周也善马上回视,接住他的目光,说:“我也想吃个苹果,可以吗?”
“可以。”
宋野枝起身去客厅端果盘。
周也善翻了翻手中的书,目的鲜明地看至扉页。这人的字端正又飞扬,形是端正形,迹是飞扬迹——
宋野枝。
周也善捻着扉页那一篇纸不放,来回翻。原来“野”不同“也”,难怪刚才他的表情有一瞬不解。
既然不解,为何不问?
赵欢与一把夺过书:“你当它风扇啊?”
“我热。”
周也善放过那页纸,不咸不淡,轻哼了一声。
易青巍在卧室整理衣服,他探头出去看了看,沈乐皆还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打电话。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退回到衣柜前,手指在一堆衣架中滑来滑去,徘徊半天,提了一件牛仔衣出来。
“好的,谢谢老师。”
易青巍下楼刚好听到这句,等人挂了电话,他问:“怎么,你还打给她班主任了?”
“嗯,要了那个男生的电话号码。”
“然后呢?”
说话间,沈乐皆的手机已经附在耳边:“然后拨通。”
易青巍给自己倒了杯水,去沈乐皆身边坐下,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再然后呢?赵欢与不是不懂事儿的小孩儿了,我们这么大的时候比她出格多了,那时候又不见沈哥和嫂子管你这么宽。”
听筒里依旧是规律的“嘟——”,沈乐皆淡淡瞥他一眼:“你没有妹妹。”
“我有侄女儿。”
“不一样。”
“行吧,那我……”
“你好,我是沈乐皆,赵欢与的哥哥。请问,你是周也善吗?”
易青巍看沈乐皆一本正经介绍自己的样子,最终笑出来,缓缓摇了摇头。
沈乐皆话刚说完,电话就被挂断。
易青巍憋着笑,说:“再打一个过去,看人关没关机。”
沈乐皆脸色不悦。
易青巍拍了拍他的肩,站起身:“你慢慢忙,我先去学校了。”
“什么实验?要你亲自去。”
“亲自去看看才放心。”
三两句话的功夫,几分钟而已,沈乐皆的手机铃声响起,他低头看,是那位叫周也善的同学回拨了过来。
易青巍凑过来:“小子还挺有种,赵欢与眼光不错。”他从沈乐皆手里抽出手机,按了免提,“听听。”
易青巍:“喂,你好。”
那边儿半天不说话。
易青巍:“喂?”
滞了几秒,出了声儿,是个男孩儿,却带了疑惑但肯定的语调:“……小叔?”
“……”
宋野枝被挂了电话,一脸茫然地盯着手机。周也善坐在椅子上,惊魂未定。赵欢与拄着脑袋,看着满页的三角函数公式发呆。
周也善:“亏了。”
没人答他话。
周也善:“你也没提还要售后服务啊?”
赵欢与:“是你的增值业务衍生的售后服务。”
周也善一想,也对,悔不当初。
宋野枝听他俩这番对话,像听刚才的三角函数。
他站起身,端上空空如也的果盘,说:“我再去洗一串葡萄。”
两人愣愣地点头:“好的。”
周也善:“你哥他们什么时候到?”
赵欢与看了看表:“二十分钟以内。”
周也善挠了挠头:“幸好宋野枝在。”
赵欢与点头:“不然跳进黄河洗不清。”
周也善:“欢与,咱今天就分手吧。”
赵欢与:“好的,你早这样想该多好。”
周也善:“没事儿,现在也不算晚。”
赵欢与:“嗯。”
半晌,宋野枝去而复返,不仅洗了葡萄,还有苹果和梨。
“你们还吃吗?”
周也善摇了摇头:“留给马上要来的……哥哥们吃吧。”
宋野枝“嗯”了一声,又把果盘放回客厅,刚弯腰,便听见院外的敲门声,三人对视一眼,宋野枝平静如常,周也善和赵欢与,是两只被弓惊到的鸟。
赵欢与:“我去开。”
门外,沈乐皆放下敲门的手,看身侧的人:“你不是说要去实验室?”
易青巍穿得有些薄,腰背比平时更挺拔:“你记得来他家的路?”
门开了,赵欢与站在他们面前,神色淡淡:“哥,小叔。”
沈乐皆看着她,不动,硬被身后的易青巍推着进了院儿:“赵欢与快进来,怎么不披件外套就出来开门。”
宋野枝候在门口,叫了人,两双拖鞋递到他们脚前:“新的。”又指了指架子,“外套脱了可以挂那儿。”
赵欢与跟在身后,一下午俩小时不到,这已经是她第三遍听宋野枝说这一句话了,想了想,又开始有些想笑。
易青巍最后进门,脱了衣服,却发现落地挂衣架已经没了位置。这个院儿里今天的客人着实多了些,再加上宋野枝的两三件方便出行的外衣全在架子上。
他好笑道:“我这放哪儿?”
宋野枝说着便去接易青巍的衣服:“我放我卧室。”
易青巍把衣服递给他。
宋野枝顿了顿脚步,想起什么,问:“小叔,你们吃过饭了吗?”
易青巍看了一眼宋野枝,小孩儿还穿着一身睡衣,有几缕头发不规整,要翘不翘。他笑了一下:“你们吃过了?”
“吃过了。”
沈乐皆来到书房,赵欢与和周也善一低一高,并排站在他面前。他看着,心中气恼,往前一步,低头看桌面,除了几本书,其余全是果皮和果核。
“你们来书房是学习还是吃东西?”
周也善:“一边吃,一边学。”
沈乐皆看向他,脸上没表情,眼神有些冷。
周也善被这样的眼神盯着,不自觉站得更直:“哥哥,我和欢与已经分手了。”
宋野枝和易青巍走过来,恰巧听到周也善的话。易青巍没什么反应,心情不错的样子,宋野枝则一头雾水,他们之前在谈恋爱吗?
欢与?
沈乐皆的眼神更冷了:“她姓赵。”
赵欢与抬眼看沈乐皆一眼。
周也善了然:“赵欢与。”
“什么时候分的?”
周也善如实相告:“刚才。”
“……”
赵欢与暗自捂了捂额头,自己脑子一定被锤过,竟然找的周也善帮忙。
沈乐皆在训人,易青巍不掺和,在房子里乱晃,从客厅到厨房,从厨房到饭厅。宋野枝看了仨人一眼,跟在了易青巍身后。
“小叔……乐皆哥怎么了?”
“他俩早恋,被她哥发现了。”说这话,易青巍还仰着脖子,看餐厅的吊顶,“他们怎么到你这儿来了。”
“赵欢与来给我补数学,周也善的数学也不好。”
易青巍点了点头,不欲多问,踱了几步,问:“这是你卧室?”
“嗯。”
“我进了?”
宋野枝先他一步,为他推门,卧室的面目便全了。摆设很少,一桌一椅,一床一柜,一个挂衣架,简单又干净。床上的被子没叠,倒也不乱,平整随意地铺着。桌上有几本书,摊开的,闭合的。
挂衣架上只两件牛仔外套,其中一件就是他的。
易青巍走近了,目光在桌上停留,扫了几道,手指点了点其中一本:“FrancoiseSagan.”他歪了歪头,问人,“这本书,你买的?”
宋野枝上前去看,脚尖挨着脚尖,衣袖蹭着衣袖。
“不是,来的时候就在抽屉里。”
易青巍掀开书的硬壳封面,扉页一片空白,像拨琴键,又像早前在家时挑衣服,食指把整本书的页码掠过一遍。
他轻笑:“那就是我的了。”
宋野枝正看他的手指,听此话,转去看他的脸。
“有人问我讨要,寻不着,原来是落在你这儿。”易青巍转身,靠在桌角,腿斜伸着,和宋野枝面对面,他说,“我在你家住过一段时间,就是这间房,那时候,你才到我……”他比了比,“胸口?”
宋野枝看向他的胸口。
“不是现在的胸口,是我……”他又想了想,“13岁的胸口,你还不满八岁。”
宋野枝听他说话,总抓不到重点,或者说是总会抓到重点。
原来与他差五岁还要多。
宋野枝:“听起来,你就像见过我。”
易青巍:“见过。”
宋野枝睁大了眼睛:“我不记得……”
易青巍:“那时候你不认识我。”
13岁时的寒假,他已经步入为中考奋斗的阶段,易焰给他报了个英语补习班,每天都要去一趟,得在天寒地冻的天气里连续补一个月。易青巍异常听话,乖乖去了一次,回来后死活不愿再去,说路上太冷太滑,自己是跌一跤走一步回的家。
易焰无视他的小把戏,说:“嫌冷?那正好,你这个月去住宋叔叔家的院儿,凑巧宋俊哥前几天来了一趟。那儿离班近,三两分钟就到,能让你少跌几次。”
“哥……”
“没关系,我已经跟你俊哥都说好了,他们刚好今天回南边儿,你现在过去正好。”
“我一个人住?”
“给你找了个做饭的阿姨。”
“沈乐皆英语也不太好。”易青巍颇为义气。
“我记得沈哥说乐皆今年是单科年级第一。”易焰想了想,“没看出来你志向挺远大,哥不用你考年级第一,不拖你其他科后腿就行。”
“……”
车停在街口,再往前就进不去了。易青巍提着大包小包下了车,司机下车要帮他,他大手一挥:“没事儿您回去吧。”
他慢吞吞往前走,路过巷口一根电线杆的时候,发现旁边儿站着一小孩儿,裹得很严实,像要哭的样子。和易青巍眼神对上后,小孩儿慌忙错开,还不够,竟默默转了转身子,孤零零地面向墙壁。
易青巍把行李丢在脚边,蹲下了,笑问:“你躲我做什么?”
“你一个人?”
“你爸爸妈妈呢?”
他问得慢,间隔时间长,耐心等小孩儿回答。谁知小孩儿防备心很强,刚才不愿和路人对视可能是怕别人知道自己走丢了,辨不出来人是好是坏,不知该信该疑,便索性一个也不信。
易青巍:“哥哥不是坏人,看到那边儿的电话亭了吗?你打给家里人,我不带你走,让他们来接你。”
小孩儿终于肯看一眼他,再看一眼电话亭,却依旧没说话。
“我叫易青巍,读初三,来这边儿补英语……你知道英语是什么吗?”易青巍,“我该叫你弟弟还是妹妹啊?”
人裹得只剩一双眼睛,帽子围巾口罩,到脚跟的羽绒服,雪地靴,一样儿没缺,是个被照顾得很好的孩子。
不怪如此,北风呼呼响,易青巍站这几分钟都觉出冷意了,他站起来,想为小孩儿挡住迅猛的风。小孩儿以为他要走,拽住他的袖子。
“我不知道爸爸的电话号码。”
易青巍又蹲下了:“你冷吗?”
他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吗?”
小孩儿又陷入沉默,他并不能完全信任他,又不愿意他走了,只剩自己一个人。
易青巍没再问,甚至不敢随便动,不然小孩儿又以为他要走。
僵持许久。
“我爸爸叫宋俊。”
易青巍张圆了嘴:我,靠。
“他去哪儿了,怎么留你一个人在外边儿?”
“爸爸说有急事要办,走了。”
“妈妈呢?”
“在家。”
“你呢?”
“我出来追爸爸,但车太快了。”
“嗯,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叫宋野枝,7岁……8岁。”
“行,我正好要去你家,一起吧。”
幼嫩的宋野枝不动,定定看他:“你刚才说不会带我走。”
“……”
是哦。
易青巍退而求其次:“那跟我一起走到电话亭那儿呢?”
“哥,我在街口捡到一小孩儿,今天是不是不用去补课了?”
那边骂了他一句不正经,易青巍才说:“是宋俊哥的儿子……是吧?我记得他家是生了个儿子。现在蹲在这儿不肯跟我走,你给宋俊哥打个电话。”
易青巍挂了电话,看他,说:“我认识你爸爸。”
宋野枝听完了他的电话全程,信了一半,但不回答。
“你爸爸叫宋俊……”
“这是我告诉你的。”
“是是,你听我说完。”易青巍发现宋野枝还拽着他袖子。
电话响起来,易焰念了一串号码,易青巍重新拨过去。
“喂?……宋俊哥?……碰巧看见,一问居然对上了……”
易青巍讲着电话,衣袖被人攥得更紧了,他又说了两句,就把电话递给宋野枝。
宋野枝接过来,叫了一句爸爸,“嗯”了两声,就没了。
易青巍:“说完了?”
宋野枝声音清脆得很:“完了,走吧。”
后来他俩到家,才发现宋野枝说金玟在家,是南边儿的家。宋俊来北京出差,家里没人照看孩子,才带着一起来了。送人的司机急坏了,收拾好一切,等到要出发,才发现孩子不见了。院里院外找了一圈儿后,接到消息说被找到,才放下心来在门口候着。
一回来宋野枝就要被司机抱上车,分开时,易青巍低头看自己袖口,皱皱巴巴,不成样子。抬头看,坐在后座的孩子自行摘了围巾口罩和帽子,眼睛巴巴的看着他,见他看过来,慌忙错开,像之前在电线杆一样——又有点不像。
易青巍走上去,掐了掐男孩儿小巧的下巴,凉凉的。
“口罩可以不戴,围巾要围上。”
易青巍替他绕了一圈又一圈,末了,还打了个松松垮垮的结。
“再见。”
宋野枝没有说话,只是看他。
男孩儿年纪还小,但已能看出来模样生得很好。尤其一双眼睛,清澈透亮,就算不言不语,也招人疼爱。
易青巍略略想了一会儿,说:“你有一点,和小时候一样,不喜欢和人交流,话少。”
宋野枝摇了摇头,否认。
“不少。”
“但有一点和小时候不一样。”
“什么?”
“你小时候很黏人。”
易青巍无端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袖口。
宋野枝小时候不记事,连来过北京都忘了,此时听易青巍这样说,酝酿几秒,问:“你是,认错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