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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的张尔蓁心头复杂,先是大喜一阵,因为房先生说毁掉的温室暖棚会在滇南东南地区重建,府里的温室暖棚虽然暂时拆掉了,但是材料都还在,张尔蓁若是愿意可以拿去用。接着是大惊,房先生毫不避讳的讲房老先生——也就是他的师父,其实人还活着,当时说老先生已然故去也事出有因,房先生就是去见师父去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还不定。最后便是大悲了,因为房先生最后一句话是“倘若可以从来中来,姑娘当何去何从?”张尔蓁盯着这句话沉思许久,恨不得看出个窟窿,房先生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若是她可以回到前世,她愿不愿意?
荒唐!张尔蓁先是否定了这个可能,她的身体是明朝嫡女,父母亲皆是,她凭什么能去前世?难道时空穿越已经被房老先生找到了?前世那么多科学家都束手无策的谬论,张尔蓁不觉得他们可以做到。想要穿越,那就要跑的比光还快,光跑的有多快呢,张尔蓁记得是三十万公里每秒钟。人能跑的比光还快吗,够呛吧。
…………可是万事都有例外,既然房老先生可以来,弋千可以来,庞氏可以来,她万一可以回去呢?对啊,她如果可以回去,她愿不愿意?
张尔蓁又陷入深思和幻想中,如果她能回去,应该是带着这具精致小巧的身子回去罢,还会不会有人认识她呢,爸妈还记得她吗,她若是走了张峦会伤心的吧,没关系,张峦还有好几个孩子呢,金氏也不会有多伤心的,这样的话孙柏坚就可以再寻个小媳妇了,除了这些人,张尔蓁觉得也没什么人关心她了,讲心里话,张尔蓁十年来仍旧怀念前世的生活,若是这能回去,其实也挺好的……
不知道房先生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呢,张尔蓁很期待,若是她真的能走,万荣那事就不用纠结了,她回去后好好看看历史,万家到后来怎么样了?按照历史发展轨迹来看,万家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到朱祐樘登基后,万家必然没什么好日子过。功高盖主,年羹尧这个烂梗已经说明大功臣太嚣张的话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想到朱祐樘,张尔蓁暗叹不已,这个太子殿下,总是出其不意,想找他的时候投奔无门,不找他的时候出其不意……
想的越多,诸事越是繁杂。张尔蓁时而紧皱眉头状似忧心,时而舒展俏脸开怀微笑。房里没有掌灯,张尔蓁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如同鬼魅般,瘆得慌……
奶娘大着胆子推开门时,大姑娘已经伏在案边睡着了,葱玉般的长指仍然紧紧攥着一张宣纸,嘴角擎着一抹满足的微笑。奶娘有些怔忪,姑娘笑得这样轻松,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奶娘轻轻点了桌案上的蜡烛,房里瞬间明亮起来,奶娘轻轻抱起姑娘娇小的身子放进内侧床榻里,又整理好散落在桌上地上的信笺放在床头小柜上,缓缓关上门出去了。门外明月如月正焦急的候着,瞧见奶娘出来,迎上去还未开口,奶娘小声道:“姑娘近日太累了,已经歇下了,你们在这儿守着,若是姑娘醒了再进去伺候。我先把东西拿到厨房去,一会儿就回来。”明月如月答应一声,如月小声问:“姑娘从没有睡得这样早,又这么沉,姑娘身体可好,会不会是生病了?”
明月道:“白日里姑娘见过隔壁老管家后就有些不对劲,我倒觉得是老管家说了什么话才使得姑娘伤心的。姑娘以前在这儿住过,说不准和隔壁院里哪个人关系极好,这见不着了才难过的。”两个小丫头各执一词,都觉得自己说的颇有道理。奶娘已经下去了,月光微凉,两人均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谁也不提回耳房休息的事儿,姑娘状态不对,她们要看紧点。
熟睡中的张尔蓁梦到了很多很多,这十年来认识的人一一闪过,弋千邪魅的笑着对她说“我是神婆,我是神婆,白云妹妹,你信吗”,朱祐樘一双眼眸如大海般深邃,盯着她轻声问“你想去哪里,你哪都去不了”,张峦抱着一团粉色轻纱衣眼角微红“我的蓁蓁,你怎么还不醒过来呢,都十天了”……太多了,太多了……
张尔蓁惊醒的时候已经五更天,黑夜像一张恐怖的野兽吞噬了张尔蓁所有的尖叫,汗湿背脊,浑身粘稠的不舒服。醒来又是熟悉的地方,张尔蓁轻抚着胸口安慰自己:“别害怕别害怕,我哪儿都不去,哪儿都不去。”
张尔蓁穿了鞋子去桌边倒水喝,如月已经敲敲推开门进来,端了盏微光的油灯,轻声问:“姑娘醒了,你晚饭也没用,现在要不要用点粥,厨房里已经备下了。”
张尔蓁大饮一口茶才觉得舒爽些,招呼如月也坐下,问道:“你没去歇下吗,这都寅时四刻了,眼瞅着天就要亮了,这天也冷别老是歇在外间。现在府里也没人拘束,下次就回耳房休息罢。”
如月犹豫道:“……奴婢知道不妥问的,但姑娘若是有难事了,也请跟我们说说,大家一起总能想出办法的,姑娘还小,万不可为难自己。”
张尔蓁笑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边喝边道:“没什么事,我是向来不往心里藏事的人,断不会难为自己。倒是你们,跟了我之后颠沛流离的也没歇下来。……如月,这么多年了,你还想过你娘吗?”
如月一怔,轻声道:“不想了吧,想也没有用,我自从跟了姑娘,日子比起小时候过得舒坦了许多,也学会了针线做吃食,给姑娘挽发髻,伺候姑娘一辈子就好,别的什么也不想。”
灯光下如月的侧脸温和而柔软,张尔蓁便催促如月赶紧下去再歇会儿,如月离开后,张尔蓁才披着外袍走到窗边,看着如月纤细的身影没入黑暗中,觉得力行的事儿该与她说了……
…………
春日的暖阳和煦,春景怡人,府里一派祥和安稳,忙碌了一个月的张府下人们欢喜的拿着主家才赏下来的几十个铜板收起来,预备悄悄买些酒来吃。力行常年不在张府,现在跟着大姑娘来了山东,便能够时时见到如月了。几年来,力行已经由当时憨厚老实的少年历练成独当一面的汉子,黝黑的面庞上嵌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张嘴笑时满口的白牙直恍的人睁不开眼睛。
随着张府从武昌搬到顺天府,现在又跟着到了山东,知道当年往事的人越发少了。也随着力行长成成年汉子,府里有女儿的婆子都打上了力行的主意,旁敲侧击张管家,力行已是娶亲的年纪,早日结了亲才好更加仔细用心的在府里做事。张管家笑而不语,力行憨憨的摸着后脑勺不说话,婆子们更是欢喜,力行生的俊朗,又是大姑娘跟前得力的人,不说年少有为,配自家的丫头是够了,看着力行的目光越发亲和,所以大胆的婆子已经寻到了张尔蓁面前。
张尔蓁才歇下来,坐在花园里铺了软绵毛绒缎垫子上给张峦写信,金秋已经领着厨房里的赖妈妈过来了。赖妈妈躬着腰笑得脸上满是欢喜的褶子,三言两语道明来意,请姑娘给个恩典。张尔蓁不知道力行已经这么抢手,撩起湖蓝色银边长袖放下羊毫问道:“赖妈妈,你女儿我也是见过的,生的标志,配个外头的良人也使得,你只需说一下,我便可以给了文书放出去便罢了,怎么赖妈妈就瞧上了力行,你家丫头……”
赖妈妈上前两步谄媚道:“姑娘年岁小,我原不该和您说这个,但如今府里也是姑娘当家,府里谁不说姑娘聪慧明达,所以我便厚着脸皮来请姑娘的安,我家姑娘十六岁了,力行十九岁,年岁相当,请姑娘做主许了这门亲事,老婆子便先谢姑娘体恤了。”
张尔蓁轻轻吹干信上墨汁,抓着一端将布满娟秀小楷的宣纸装进信封里,柔声道:“赖妈妈的心思我已经知道了,我这就叫力行来问问,若是他没意见,我也愿意成全了赖妈妈。赖妈妈可还有别的事儿吗?”
赖妈妈笑得宛如一朵盛开的腊梅花,连说“谢谢,无事了”,告辞后扭着粗壮的腰身出去,正巧遇到明月如月进来。张尔蓁封好信笺交给如月,让她交给张伯后尽快派人送回京里去,然后去寻奶娘和华嬷嬷,瞧着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待如月走远了,张尔蓁才唤过明月,悄声吩咐去把力行找来。
“……力行,眼瞅着你也快二十岁了,有妈妈到我这儿来提了要与你说亲呢,我总要问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力行站得笔直,害羞的红了耳朵,头恨不能垂到地上去,粗哑着声音回道:“姑娘……,姑娘怎么就忘了,奴才和……早已有婚约在身,奴才一直牢记并不敢忘。况且这些年,奴才随着张管家外头处理庄子事物,内里学着府上大小事,人情世事,皆不敢懈怠,只等着……她长大后,求了府上的恩典……,奴才一直洁身自好,并不敢做那等不洁之事,也不曾与府里府外丫头们纠缠不清,请姑娘明察。”力行惴惴不安,因为大姑娘盯着他的眼神探究极浓,他恨不能剖腹明智,如月姑娘温柔善良,话语轻柔,做事利索细致,这些年他瞧着这个小姑娘一点点长大,早就倾心于她,今年她已十一岁,再有几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