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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儿这几天为何郁郁寡欢啊?”妇人瞧着女儿问道。
俊美的人儿摇摇头,低声说:“没有,可能只是赶路疲倦了吧。”
“唉,没办法,此去京城三千里,咱们路上就要走一个来月。”欧阳彤水觉得有些愧疚,女儿都到了这般年纪,还要跟着自己一路奔波。“要是怜儿觉得难受,咱们到了孟津歇上一天,正好你曹伯伯也在那里,顺便见见他。”
“见老曹干什么,当初不就是他怂恿你上的奏折吗?自己倒霉不好,还非要拉个你。”妇人对此颇有怨言,“再说,这次回去还前途未卜,你还见他。”
欧阳彤水扫了一眼女儿,又盯着自家夫人。妇人自觉失言,于是转移了话题。
欧阳怜儿倒是内心明白,死了一个朝廷大员,父亲又先斩后奏地和边军联合剿匪,加上前两年北方的浩寒部入侵,和去年燕止郡收成的事情,虽然自己清楚父亲已经尽力了,而且很辛苦。但是对于朝廷里的那些人来说,这都是郡守的失职;更不用说父亲还有几个政敌,整日盼着他倒霉,这些事情都将成为他们攻讦父亲的借口。
不过少女刚才倒不是为父亲担忧,她是为自己惆怅。跟着父亲漂泊了这么些年,和她相处并且产生感情的少年就那么一个,虽然有些日子没见面,但是书信却从不间断。可是,如今自己却要断了书信,亲自毁了这份联系,而后,将感情深深埋葬。
本来她以为少年是被父亲欣赏,随着自己一起去京城,所以没怎么在意少年说的别离。甚至还存了一些恶作剧的心思,打算在众人出发之前再告诉少年事情的真相。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少年居然是跑到南边的凤冀郡读书去了,这让有心开个玩笑的自己成了一个笑话。笑话也就罢了,少年八月份才能再回燕止郡,而自己四月就要离开。这一别,千里万里,音书茫茫,不知如何通信,何年才能再联系。
怜儿是喜欢高克明的,也知道高克明喜欢她。只是,这人世间所有的感情不能都托付给明月,那么多相思,它传递不过来。让相隔千里的两人同时忍受煎熬,不如一方决绝,斩断这恼人的红线,断了另一方念想。虽然对方会失落一阵,可总好过这皓月如煎锅,夜夜熬我心的情况。
怜儿也不想这么决绝,可是不如此又能怎样呢?她能留在娄云城等高克明吗?她能和高克明私奔吗?父母能这么突然地接纳一个孤儿穷小子做他们女婿吗?高克明能不顾一切地追随她到京师吗?到了京师这个身无长物的少年要怎么办?寄居在自己家里吗?
高克明的事情,怜儿其实偷偷打听了不少,知道这个少年善良、勇敢、知恩图报,还好学上进。私下相处也知道他除了温柔、聪明之外,也有许多可爱又恼人的臭毛病,比如小气,比如偶尔会发懒。正因为这些了解,怜儿觉得高克明是一个有志气的人,他或许能接受别人的帮助,但是绝对接受不了长时间的寄人篱下。而读书考取功名这件事,多少有点运气成分在里边,谁敢说十万英才齐聚的那一场考试,自己必然是在前两百名。一场小小的疾病甚至都可能产生很大的影响,更不用说还有那么多其他因素。让少年这么久的寄居,必然会激发他的脾气,消磨他的志气,偏偏这是欧阳怜儿不忍心看到的。
其实如果怜儿成为他的妻子,自然不用顾忌这么多了。怜儿家现在就她一个孩子,高克明又有了女婿的身份,自然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过这就又绕到前边的问题了,父母可能让怜儿嫁给这么一个什么也没有的穷小子吗?将心比心,怜儿将来自己要是有个孩子,绝对不会让他嫁给这么一个家伙,即使他可能有远大前程。
所以,那么一份哀怨而决绝的书信就那么送去了卫辛城,算算时间,如果高克明去驿站去的勤快,他已经拿到了这封书信,就让这一切的过往都成为过去吧,或许他会遇到更好的女孩,而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个有趣而值得回味的梦。
可惜的很,负心多是读书人。怜儿在路上长吁短叹,高克明却是忙着张良婉——更好的女孩的事情。
张父在本地没多少亲戚朋友,惟一一个兄弟张恭瑜还带着学生外出游学去了,于是邱存致他爹邱孝鉴变成了最亲近的人之一——虽然两人几乎没见过面,不过靠着祖上认识,张恭瑜的关系,邱父还是派人帮了一些小忙,而这些小忙对几乎是举目无亲的张氏母女有着莫大的帮助。
大概是出于少年心中的那种热血和对张家孤儿寡母的可怜,邱存致、韩不疑和高克明也帮忙张罗了一点事,兰娘对此很是感激。
那天高克明劝不走张良婉之后,看着天色已晚,只好让韩不疑快点回城,顺便通知兰娘让她别担心。韩不疑答应之后就赶快回城,告知了精神恍惚的兰娘情况,安慰了这个可怜的妇人。大概是有所触动,回韩家之后被韩母觉察到情绪不对,于是在如实说了情况后,又得了五两银子,算作韩家给这对母女的吊唁。
比较庆幸的是孟先生也很欣赏他们这种书生意气,准了三人几天假,让韩不疑和邱存致在家里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能更自在地随着高克明跑前跑后。
“今日过后,这事情就算完了,只等张先生回来,兰娘、良婉和他做个告别,然后就扶棺上路了。”韩不疑吐了一口气说道。
“是啊,前前后后好多天,总算忙完了。”邱存致坐着说道。
“不疑、存致,请受我一拜。”高克明说着就要行大礼。
韩不疑、邱存致二人慌忙拉住他,“克明,你这是干什么呀。”
“快起来,快起来。”
高克明长叹一声:“张家逢此大变,全靠你两家出入出钱帮忙。你两人更是不顾忌讳,亲自来帮忙,虽是骨肉至亲,谁又能比你二人做得更周到、更尽心呢?我替良婉和他娘谢谢你们了。”
韩不疑拉着高克明起身:“你这话就见外了,张良婉和你什么关系,咱们又是什么关系,兄弟有难,我们能不帮忙吗?”
“就是,救危扶困本来就是咱们读书人该做的事情,更何况张家和我家也算世交。”邱存致说道。
“不不不,这谢是一定要谢的。你俩这两天学业都被耽搁了,要是不接受,我这心里难受。”高克明执拗。
“耽搁什么呀,我俩那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学习也学不进多少东西去。两个笨蛋,还不如做些正义之事。”韩不疑插科打诨。
“好好好,我俩接受。”邱存致点头说道,随后又面带忧色,“克明,其实我有些为你担忧。”
韩不疑、高克明有些疑惑地瞧向邱存致。
“良婉姑娘这一走,加上守孝,你们怕是要有三年不见,即使按照古书上来,也是二十七个月;而你又是个学子,今年秋试之后,说不好就要去京师了,可能一待就是好几年。相隔千里,怕是要出些问题。”
韩不疑点头:“确实,要只是守孝还好说,大不了晚一些婚姻,大丈夫功业当先,开枝散叶迟一些也无妨。不过接下来你可是要远走他乡,去千里之外,这相隔千山万水,音书不好传达,她们孤儿寡母如有个事情,你也不能帮忙。可真要是带上她们,礼法上也说不过去,而你这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情况,怕也为难啊。”
高克明摇了摇头:“许多东西,不在人事,而在天意。更何况,你们忘了吗?我在燕止郡也有一个许心之人,本来也不想亲近张良婉的。”
“难不成你要做个人们口中的义士,张良婉心中的负心人?人家姑娘对你可是有情有义,如今她又是危困之时,你要是把这话说出去,得多伤人家姑娘的心啊。她本来就是个没有依靠之人,就凭这盼头和她娘才坚持着,你这么一说,她怕不是马上要害一场心病。”韩不疑心直口快,言语间竟然有些指责的意味。
高克明闻言有些恼:“我是说之前好不好,最近张良婉对我的好我又不是没感受到,她的可怜我不比你清楚?我他娘的也不想做恶人啊,问题是我能照顾了张良婉吗?我他娘的回了燕止郡能不能考中还是两说!我和你一样吗?家大业大,收留几个人都无所谓。娘的,我也是个贱人,当断不断,现在好了,剪不断,理还乱。艹!”
说到后边,高克明干脆爆粗口了。邱存致见状,连忙打圆场:“这不急,张先生不是还要三两天才能赶回来吗?再说,眼下还是丧事要紧,张先生回来之后还是要过三七再上路。克明还是有时间好好想一想的。”
“想?想个屁。”高克明的负面情绪被钓起来后一时压不下去,“想来想去也只能山高路远,我要是不考个功名,什么解决办法都没有。娘的,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要是我现在是个秀才也好,张家田产到了我名下也不用交税,良婉她们靠田租也能过活;要是我有些钱财,也能搬去随同住,或者打点关系把学籍挪到她们那儿。如今,唉!”
韩不疑闻言也改了语气,温和道:“克明也无需自怨自艾,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用心去想,还是能相处办法的。再说,这离会试不过半年了,甚至连半年都没有了,以你的学问,拿个解元或许有困难,但过个会试,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邱存致也安慰:“就是,考过了之后,你也有了身份,那时进退都好说。实在不行,做个二十岁的教书先生,给人启蒙不也是可以的吗?”
“对,一边教学,一边自学。时机到了,结婚,进京,中举,做官,一气呵成。”韩不疑马上跟着瞎说。
高克明也被逗乐了“哪可能那么顺利。不过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就不信了,我在草原上混了八年都没死,这点小事能难得到我。大不了到时候来个齐人之福,蛋蛋有两个,媳妇怎么也得凑一对吧。”
这满是兵痞子味儿的话成功逗乐了韩不疑、邱存致,两人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