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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灯会一连持续了三四天,虽不及上元节那天的热闹,但仍有余热,绽云头几天总是会去街上找猜谜的地方,一猜便是大半个时辰,后几天许是发现自己在猜谜语这方面天资不足,便不再亲身实践,反倒寻了处茶坊听聚集在此的才子佳人们探讨更深层次的猜谜作对,一听便又是大半个时辰,以致慕怜每晚都要千方百计的出来寻她,可能到最后慕怜对此事不胜其烦,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对绽云说道:“我竟不知你如此好学”
实则慕怜心里想的是,她总是独自一人出去玩耍,也不知道跟他提前知会一声,更别提带他一起了,她生了一副好皮囊,又生性单纯,若是被歹徒盯上,拐带了去,那他可不就得不偿失了!
可他却忘了,曾几何时,他也动过做这“歹徒”的心思,即便到了现在,这心思仍在他心里蠢蠢欲动,时不时跳出来作祟,所以说他此刻的想法属实有些贼喊捉贼的意味了。
但事实证明,慕怜是杞人忧天,凭着绽云的修为一般宵小倒还不能拿她怎么样。
这日,慕怜到城中的一处茶坊寻觅绽云,方走进坊中,只见客人们都在台下挤作一团,全神贯注地听台上一个坐在高高的脚凳上的说书先生讲书,许是听到关键精彩处,时不时有人拍案叫绝。
慕怜自然没有太多关注说书,只草草在茶坊内扫视了一遍,待看到二楼上一片鲜明的红色衣角,不禁眯了眯眼,随后便寻着那片衣角想上楼去,方踏出一步,便听台上那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台下顿时鸦雀无声,而那声清脆又略带沉闷的拍案声便如一声惊雷拍在心头,令人猝不及防。
慕怜迈出的步子一顿,他心下暗觉有异,微蹙起眉头看了台上那人一眼,但见那人相貌平平,留着中长髯须,约莫三四十年纪。
慕怜并没有在原地太过停留,装作毫无察觉地向楼上迈进,却听那人清了清嗓,开口的声音带着与面相不符的丝丝稚气:“只道前世无缘,寻觅世间三百年,却道今生有缘,究竟是为了还债,还是一场孽缘……今日我便为众位客官讲一场神妖相恋的旷世奇恋,且听我徐徐道来……”
慕怜上到了二楼,果不其然,但绽云便坐在那里,她占据了一方小桌,桌子上放着几包零嘴吃食,慕怜走上前去,便看见绽云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听着楼下的说书先生讲书,好不悠闲自在。
慕怜顿时看得有些牙痒痒,义愤填膺地坐在了绽云对面,绽云看到他来也不意外,自顾抿了口茶水,又随手从一包纸袋里拿出颗糖渍梅子放在了嘴里,她如是说道:“今日倒是没有猜谜作对的,改成讲故事了。”顿了顿,她问:“你觉得他这故事讲得怎样?”
慕怜评价:“前言不着后语,毫无逻辑可言。”
绽云只见那人摇头晃脑手舞足蹈,颇有些沉迷说书无可自拔的意味,绽云犹豫着点了点头:“那我们便回去吧。”
慕怜还在想此地不宜久留,如何找借口劝她回去,没想到如今倒不费吹灰之力,想来是对说书没什么兴趣。
慕怜把桌上的吃食用术法藏在了袖子里,二人便一前一后的往楼下走去。
那说书人见这二人即将离去,慌里慌张的从脚凳上跳下来,又钻到桌子底下半晌,掏出了一件灰色道袍随便套在身上,过了半天又扯出了一个旗幡,上面写着“神机妙算”四个大字,眼看着那旗杆都要比桌子长上好许,倒是不知他是怎么把它藏在桌子底下的。
弄完这一切,绽云和慕怜已然走到了门口,那说书人一见,正欲跟上前,却见台下围着的一堆人,只是这人群似乎有奇异之处,皆是一个姿势一动不动,眼中呆滞无神,那说书人眼见不能轻易出去,急得原地打转,转了两转,忽生一计,袍袖往下一拂,刹那间台下人消失不见,似乎从未出现过。
那说书人举着旗幡下了台子,着急忙慌的快跑着口中喊道:“前方两位客官且稍等片刻。”
绽云与慕怜一跨过门槛,方才还寂静无比的空间立即变得喧闹起来,而茶坊当中佳人才子们正在猜谜作对……
说书人跟着出了来,一手举着幡,一手撑着膝盖在喘着粗气,似是跑了百八十里,只是不见面色泛起半分红润。他又勉强抬手挽留道:“两位客官请稍等。”
慕怜背靠在门阑上,双手环抱在胸前,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调侃道:“呦!说书先生怎地变成算命先生了?”
那人一听此话呼吸一滞,接着眼眶里的大眼珠子一转,他撑起腰说出的话颇为无奈,只见他两条浓眉几乎蹙在了一块儿,眼中流露出痛苦深色,他说:“两位施主有所不知,贫道东来,本是一位在山中修习道法的一位道人,可道法讲究道法自然,于是我便离开了道观,来这俗世红尘之中走一遭,探究自然奥妙,可没想到下山修习的第一课便是劳筋骨饿体肤,俗语说‘人是铁,饭是钢’,为了有力气继续下去,贫道便只能依靠自家本事寻求生计,幸而贫道于占卜之术上略通一二,才以此为生,今日也是迫不得已来此间充个说书先生,将这十余年来看到的听到的故事讲给善人听……”
“哦,这样啊。”慕怜眼中满满都是怀疑,显然是丝毫不相信面前这人“那我们有事先走了,您好自为之。”
话毕,便拉着绽云意欲离开,绽云却好奇地问了一句:“东来?紫气东来的东来?”
东来连连点头称是,眼见有望,紧接着说道:“我见施主二人印堂发黑,恐会有血光之灾,不论施主相不相信贫道说的话,贫道都要给你们提个醒:千万不要去天都……”
绽云面色迷茫,正想问为何。那人却抢先一步附在她耳边,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原本尚且憨厚的面色泛起一阵刻骨的阴森,只听他稚气未脱的嗓音发出粗嘎诡异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他道:“上元灯会,鬼街巡游。今夜……小心见鬼呦!”
说话间,慕怜已拽着绽云向前走去,绽云再一回头,却见那人已消失无踪。
待绽云他们离开不久,一条被夜色笼罩的小巷里,随着一玄衣男子的出现,天上的满月缓缓被厚重的乌云遮蔽,身周散发着刺骨般的阴气,似乎每走一步地上的青石板都结了层冰霜,夜色掩映着他的脸,只见他微微侧头,问道:“今日这戏,本尊演得如何?”
话音方落,只见那夜色逐渐聚拢,如同一团化不开的墨,不多时化作了一副女子模样,亦是一身黑衣,面色苍白无半分血色,显得那双黑色的大眼睛格外有神,眉目间略带英气,看起来也是个清秀佳人,女子声线清冷,回道:“回主上,浮夸。”
夜幕笼罩,晨昏颠倒。
绽云与慕怜走在回客栈的路上,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分明已过了十六,合该渐亏的凸月却圆得出奇,天上无云,月亮却不明亮,地上无风,落叶却翩然飞舞。
路上商贩收拾着摊子,欲行回家。
慕怜开口道:“那人真是好本事,竟能随意制造出一个独立的空间。”
绽云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慕怜对她此时的反应有些疑惑,于是问道:“这么说,你早就发现了其中有猫腻?”
绽云又点了点头。
慕怜心底里火气腾的一下点燃:“那你怎么不赶紧离开那里?若是来者不善……”
绽云听出他的语气里含了丝怒气,倒是不知他为何会生气,与他相处了已有些时日,绽云也发现他这个人有时惯会阴晴不定,当下也不是太能理解他,于是打断了他的话:“他不动,我不动。”
慕怜听及,叹了口气,侧身扭过绽云的身子,面对面站立看着她的眼,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若是以后遇到了危险,便立刻寻找出路逃走,千万不可恋战。”
绽云想,若是当真遇到了危险,难道不应该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再逃吗?她面露迷茫,歪了歪头,问他道:“为什么?”
慕怜情难自禁,缓缓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他目露爱怜,道:“因为如果你上前迎战了,便会有受伤的风险,而我……不愿你有受伤的风险……”
似有一阵轻风抚弄着心房,绽云眼睫轻轻一颤,轻声应道:“哦。”
慕怜看她尚算乖巧,于是得寸进尺道:“那你答应我,如遇危险,立即逃走。”
一直以来,绽云与他说话,偶或提出些疑问,却都不曾在口头上违逆了他,当下也是脱口而出:“好”
随后又与他并肩走了几步路,才发觉有哪里不对劲,细细想来,若是自己就这么应承了他,那也便意味着今后余生都不得动武了,那自己这几年来辛苦学来的术法岂不是白费了?正想反悔,侧过头却看到慕怜脸上漾着一丝得偿所愿的笑意,到嘴的话却说不出了……
远处似乎刮来猎猎晚风,隐隐听见数声乌鸦啼叫,天边挂着的孤零零的毛月亮显得愈发清冷,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往前看去似乎渐渐过渡成幽暗的森林,里面闪烁着迷离的火光,微弱的光线渲染出大片大片迷离的幻影。
脚下的路似乎很长,长得走不到尽头。
绽云与慕怜恍若未觉,自顾向前行着,似乎已经走了很久,眼见面前虚晃的幻影方才渐渐变得真实,森林上方万千树杈张牙舞爪地伸向灰蓝的夜幕,好似欲将来人拖入其中。
方进入林间,林间怪鸟便四散开来,翅膀快速翻飞的声音,粗噶聒噪的叫声震天动地,过了半晌,林间复又回归静谧。
怪风徐徐,寒气透骨,林间忽而余留下一条白色残影,让人看不大清,似乎是产生的幻觉。
慕怜手中摇着扇子,面上调笑:“咱们这是走入了什么鬼林,竟没有一个活人!”
绽云环顾四周,却见一只鬼影在眼前突然闪现,随之又消失不见,只是那张脸却不是完整模样,少了一对眼睛和一个鼻子,黑洞洞的眼眶深邃无底,看起来格外可怖,安放鼻子的地方已被森森白骨代替,满面皆是流淌的浓稠血痕。
慕怜迟了一步看到那抹虚影,心下一慌,不禁痛恨自己没能捉到那罪魁祸首,却见绽云兀自淡定,面色不改。
慕怜松了一口气,此事若是放在寻常女子身上,即便没有当场吓晕过去,恐怕也会立即撒腿逃窜,总之不会像面前这女子一样表现得云淡风轻。
慕怜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一番自己当真是遇见了一位奇女子。
许是方才的疏忽,慕怜在诸事上愈发上心。
果然,未及一时半刻,一只鬼影欲再度闪现在绽云面前,慕怜却先它一步凭空一抓,准确无误地掐住了来者的脖子,只见那只鬼舌头从口中探出,直直地垂了下来,足有三尺长,倒是十分有做白无常的潜质。
那舌头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慕怜的手背,慕怜嫌弃地将它扔在了地上,又下了个紧箍咒将它禁在了原地,不得动弹。
慕怜蹲下身端详着那鬼,猜测道:“你看这只鬼舌头吐得这么长,许是悬梁自尽。”
绽云顺着他的话看去,似是瞧出了些许端倪:“不对,它脖子上有明显的手指瘀痕,应当是被人掐死的。”
慕怜点了点头,给了绽云一个赞许的眼神。之后便解了术法,任由鬼魂四处逃窜。
许是还有些鬼不死心,纷纷上前来吓唬他们,颇有些锲而不舍的态度,但到最后都是无疾而终。
这般一来二去,绽云二人好似化身仵作验尸,别有一番趣味,空荡荡的林子里二人一唱一和:
“再看这只,身体浮肿,水渍淋漓,许是被淹死的。”
“不对,它身后插着枚利器,应当是被刺中失血过多而死。”
……
“看这只,身上鞭痕无数,莫非是被鞭笞而死?”
“嗯”
“这只,竟被砍去双腿,怎一个惨字了得!”
……
初时,绽云还会辨上两句,之后,许是看得无趣,只是漫不经心地应和着,到了最后,便只是慕怜在那里自唱自和,演得一场好戏。
与此同时,林间一棵树后立着一人,但见那人生着一副清俊少年模样,面色却极度苍白毫无血色,一双殷红的唇瓣衬出了几分邪魅,身上穿着灰白道袍,手中还拄着一张幡。
绽云和慕怜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了他的耳中,更令他恼怒非常,他对着空气咬牙切齿地说道:“本尊不是命你把冥界里尚未投胎、死相最可怖的鬼拉出来溜一溜?怎的这么多鬼却吓不到一个弱女子?是不是你……”徇私舞弊了?
空中传来一道清冷声线:“这我如何得知?”
随之少年感受到隐没在他身边的气息消失不见,原本三分的火气腾地一下上升了一倍。
随后身形一晃,便如一团黑烟消散在黑暗的林间,无人可寻觅其踪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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