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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白龙鱼服
罗云生本意是要田猛护送杨明空去长安,却被杨明空一口拒绝。
田猛这个大汉虽然整日在师傅身边儿,但是师傅的风趣幽默,此獠一丁点儿都学不到不说,还憨厚粗俗的不行,实在是让人反感至极。
而且田猛的性格过于刚直,保不准还给自己惹麻烦。
反正如今圣主临朝,整个关中都是处于一种民风淳朴、路不拾遗的状态,杨明空想趁着这个机会游山玩水,好好的感受一番关中的风情。
在罗家村外,一颗歪脖子树下。
此时两个车老板正带着斗笠,脖子围着灰色项巾,对坐在车上。
座位上摆着镴制酒壶,还有些牛羊肉,其中一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顺手赶走妄图沾光的蚊蝇,一脸不解的对同样坐车牛车上,默默出神,时不时还将酒壶直接拿起,对口小酌的男子问道:“圣人在宫里,总说要见见闻名长安的罗家庄,说关中可能出了了不起的人事,怎么您到了这里之后,却又一言不发?”
饮酒这男子,虽仅着一身朴素的褐色骑服,却难掩其英发雄姿。
短髯漆黑如墨,剑眉刀削如峰.
尤其是一双虎目,虽做假寐之状,却总给人一种睥睨天下之势,让人看一眼便不自觉的望而生畏。
耳畔响起山羊胡男子的询问,饮酒男子这才回神,收敛气势,一边儿打量着罗家庄的行人,一边儿开腔道:说道:“朕小的时候,有十几把良弓,自忖他们随我征战多年,杀敌无数,应该算是世间少有的宝物,但前些时日与宫中刘大匠观瞧,他们却告诉朕,都不是什么好弓,劝朕送给内府劈柴。”
山羊胡男子久伴圣人之侧,自然深谙捧哏之道,立刻表情肃穆;“何至于此?”
饮酒的男子非是旁人,正是白龙鱼服的当今圣主李世民,见男子相得益彰之问,面带几分微笑,解释道:“起初朕也疑惑,便问他原因。那刘大匠与我说,陛下且看这弓的木心是否弯曲?纹理是否不正?这般弓箭射出去,即使弓有力,射出去的箭也不会直。陛下用他战场杀敌,全赖陛下勇武,天下无人能挡。”
山羊胡男子似乎也回味起了尘封许久的往事,其实是在暗自忖度,连一个宫中匠人都这般会溜须拍马了,莫非本官要失业?当下立刻抢白道:“今虽太平,臣却常回忆起与陛下征战天下的日子,现如今想来,陛下之勇武,确实史书罕见,便是项王在世也不过如此。”
李世民神态越发慵懒,这种屁话最近越来越多,且没有营养,愈发的让他觉得身边儿有个魏征到底有多重要。他也没有搭理山羊胡男子的吹捧,反而继续说道:“从那开始,朕就琢磨,朕天天拿在手心的熟稔之物,都分辨不出好坏,更何况天下其他新鲜事物。这罗家庄发迹时间尚短,却已经有了莫大的影响力,关中女子皆以有能买得起罗家庄生产的雪巾的夫君为幸,关中亦有数千百姓以此为业,朕更该慎言,说出去的话,对百姓有利否?有害否?”
那山羊胡男子闻言,愈发觉得圣人处政之道手段纯熟,深谙治大国若烹小鲜的道理,但眉宇间却没有什么喜意,大抵是因为君主太优秀了,便显得臣子无能。
自己又不似魏征那般杠精,总是在鸡毛里挑出骨头,又不是房乔那般治国有术,憋了半天,又不似杜如晦那死鬼一般,断事如神,只能从本职工作中找到了突破口,朗声道:“圣人的一言一行,臣作为起居郎,都会秉直镌刻在史书之上,陛下若是所言有半句不合天道,岂止是当今百姓的得失,便是千年之后都会损害陛下的英名盛德。”
说完此话之后,山羊胡男子还回忆了一番之前的风范,既没有魏征那么气人,又起到了劝谏的作用,最关键的是,还有三分拍马屁的成分。嗯,深得乔玄的精髓了。
李世民用微不可查的眼神斜睨了山羊胡男子一眼,心中暗想:“你真敢这么耿直,朕铁定是让你归乡放牛的,有个魏征还不够?”嘴上却骚话连篇,“有你这样的贤臣,朕之盛世何忧,待回宫之后,去内府领赏吧。”
“臣谢圣人恩典。”山羊胡男子还想开口,却听李世民道:“且住,有人来了。”
那山羊胡男子凝神望去,见一俊俏少年,背着个小包,正心事重重的朝着外边儿走来,看路线应该是本长安去的。
李世民正在罗家庄蹲点,见进出村庄的多是些女子,他们两个是男人,自然是不便发问,如今有男子出行,自然不会放过。
当下甩了个鞭花,抽的老牛满腹委屈,“俺当了那么久的吉祥物,也没犯啥错啊,您抽俺干甚。”
李世民摇晃着鞭子,喊道:“这位郎君,赶路么?额是正伦车行的,看你是个读书人,给你便宜些如何?”
少年看着眼前两个浑身透着酒气的中年大汉,一脸的警惕,严肃道:“家师常说,关中路千条,安全第一条。酒驾一时爽,却是亲人两行泪。某有双脚,两位大叔请自便。”
山羊胡男子双眉一锁,当下便要过来训斥,心道:“圣人有命,岂是你要拒绝便能拒绝的。真的是小地方的腌臜户,不知道天高地厚。”
李世民瞥了一眼山羊胡老头,示意他莫要多言,转头再次看向杨明空,这一次反而换了恳求的语气,“郎君的恩师定然是不出世的高人,不然如何能说出这般有趣的道理。不过恰如郎君所言,我等也是要回长安的,又不能酒后赶车,不知道郎君能否帮衬一把,替我们把牛车赶到长安,我们非但不要你钱,反倒给你十个通宝如何?”
杨明空先是听对方盛赞自己恩师,心里的戒心顿时少了不少,想来靠着罗家庄过活的人,田大叔肯定早就筛选过了,不会有什么坏人,自己拉着牛车进长安,一边儿学习,一边儿赶车,岂不是正应了李密骑牛挂角的典故?
才不是因为有钱赚呢!
摸了摸囊中羞涩的钱袋子,杨明空有些后悔,没拿钱了。
当下杨明空眼珠一转,表现的甚是犹豫,“赶车与坐车大为不同,消耗体力不说,我连读书的精力都要受限,这其中损失当如何?”
山羊胡中年汉子气的胡须都飞了起来,李世民却感觉眼前少年颇为有趣,笑着说道:“牛车上,还有些馒头和碎肉,郎君可自取。郎君莫要多想,我们只是些腌臜粗鄙的车夫,想要沾沾郎君的文气罢了。”
“善!”
杨明空摸了把腰间的短匕,自忖若是这两个醉汉敢对自己做什么,自己定然可以短时间内刺死一人,刺伤一人之,这放心上车。
甩了个鞭花,扬尘而去。
一群潜伏在周围草丛里的百骑司护卫,身穿应色灰黄色袍子,脑袋上还盖着简陋草帽,一脸尴尬的起身,心中思绪万千复杂。
“圣人,您这是唱的哪一出?”
“你们赶着牛车走了,我们怎么办?”
“用脚量回去吗?”
最后众人商议一番,跑到公孙日冶的皇庄里借来几匹马,等到回来,却发现人家一行人早已远去,杳无踪迹。
却说马车上山羊胡臣子和李世民心中皆颇为后悔。
他们本身就喝了酒,身子反应并不是那么灵敏,君臣二人此行一来是了解罗家庄的情况,二来是找个机会,躲出来喝酒的。
不然别说在宫中喝酒,在宫里玩鸟,都有可能被魏征抓个正着,然后大放厥词。
可是眼前这个少年,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怎么赶起马车来,这般狂野。
关键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一手捧着本《毛诗》,另外一只手拿着根鞭子,神态专注,还能抽到牛的关键位置,让牛跑的狂野而线路精准。
也亏得这牛车乃是皇家御用,是每年祭祀大典使用的豪车,不然早就散架了。
小勾小渠不躲,石头土坷不避,完完全全风驰电掣的感觉。
山羊胡起先还跟李世民能聊两句,“诸如您怎么知道他会赶车之类的话。”
后来干脆趴在车辕上哇哇爆吐,心里无比悔恨,“苍天啊,这是为何啊?我杜正伦堂堂读书人,竟然沦落到在牛车上哇哇爆吐,这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节奏么?”
杨明空何其聪慧之人,或许先前误以为两个人是真的车夫,待见杜正伦哇哇爆吐,攀在车辕上的一双手白皙且无老茧,便知此人应该是朝廷的官员或者缙绅之流。
而另外一位诓骗自己上车的中年大叔,则气势恢宏,俨然掌握大权的人物,这种气势,便是之前来府上做客的达官显贵也不曾有过。
而此时杜正伦的心情也颇为复杂,甚至他对眼前的学子有些嫌弃,若是自己为考官,肯定不会让这位士子出仕,实在是他挥舞马车的过程中,浑身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禽类粪便的味道,可能因为想掩盖这种臭味,还撒了香料,这让味道更加难闻。
想想满堂儒雅体面的官员,混入这么个年轻后辈,大家还如何办公?
尤其是年轻人要到处奔走,做一些杂货,到时候满堂喷粪香么?
李世民与杜正伦却不同,他觉得这年轻人,赶车去长安,却能手不释卷,定然是心志坚定,目光宏远之辈,而其手中的老茧,身上的粪便味道,让他找到了当初在军中躲在马棚里,依偎在战马身上取暖读书的感觉,当时自己身上也是有一股马粪味道呢。
想来这是个出身贫寒,却奋发向上的年轻人吧。
歇息的档口,李世民懒得搭理情绪几乎失控的杜正伦,转而一脸好奇道:“小郎君,你们这些年轻的士子,总是需要扬名天下才好做官的,不如你赠我一首诗,将来遇到读书人乘车,我就念给他们听,并附上你的名号,日积月累你也好广为人知。”
杨明空心想,这大叔倒是跟自己那蠢萌师弟破类,他之前还想把自己的诗印在雪巾上,这样全关中女子都用罗记的雪巾,全关中自然知道了自己的诗,也就扬名天下了。这位大叔的做法可谓是异曲同工,只要有读书人坐车,就有人听诗。
只是你们真的是寻常车夫吗?
犹豫了一番,杨明空最终拒绝道:“能否扬名,看晚辈造化。晚辈身无长物,却是配不上前辈的抬爱的。”
说着眼睛瞥了一眼从杜正伦怀里滚落在车里的象牙护板。
见杜正伦坏自己好事,李世民尴尬一笑,“既然你看破,且不说破,我更不能让你这晚辈白白赶车一场,你说我记,若是诗好,定叫你杨名长安。”
杨明空拱手行礼道:“前辈既然是私服造访罗家庄的,肯定是想了解家师。至于我这个小徒弟如何,却并不重要,这般我赠前辈家师的诗一首,算是弥补你们未曾得见家师的遗憾吧。”
“哦,罗小子还会作诗?”李世民诧异道,“铁树开花了?公牛产子了?罗铁锤的儿子也会作诗了?”
正在惊讶之间,却听杨明空操着抑扬顿挫的强调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李世民闻言,瞬间正襟危坐,做享受状。
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