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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谁在画地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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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秀已经死了很多年,在周浩然的记忆里,十一年前他便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如今再度听人说起这云秀二字,如遭雷击,那潜藏在心底的思念愤怒,痛心恨意如泄洪一般奔涌而来。周浩然怔怔的看着苏小北,为何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嘲弄,没有一丝轻佻,除了挂着淡笑,一脸平静。直到苏小北的身影匆匆离去,周浩然才恍然大悟般抓起床上的衣襟急忙跟上。

    苏小北没有说谎,他确实是要带周浩然去找云秀。十一年前,周府老宅里传出云秀去世的消息后,周云虎的夫人曾带了一众婢女去城外的尼姑庵烧香请愿。

    当时周老妇人去的匆忙,大清早的便出了门去,也无外人注意。待到傍晚时分,周云虎才派人去尼姑庵里将周老妇人一行接回。这一去一来都没有什么差错,旁人也未曾深究。可素影先前翻阅卷宗之时,却是发现了些许猫腻。当年有一个下人打扮的男子进了翠荒楼中,夜里更是找了三五个姑娘侍寝寻欢。待到迷迷糊糊的时候,竟是痛哭流涕,嘴里念叨着他那青梅竹马的女人竟是去了尼姑庵里再没回来。而后十余年间,当年陪着周老妇人去尼姑庵的婢女大多取了银钱销声匿迹。

    苏小北得知之后便是想到,当年那醉汉口中的女子平白无故的留在了尼姑庵里,怕是有事在身。而周千象也在那年变得疯疯癫癫,与周云虎断绝来往,搬到尼姑庵下。那么云秀呢,这个出身名门,身份尊贵的女子若是还活在那尼姑庵里,自然得有人相伴左右,伺候寝居。这一串细微的东西连在一起,总是叫人想入非非。

    云秀还活着,就在那处尼姑庵里。

    周千象没疯,只是守在尼姑庵旁。

    甄天河今夜也未能入眠,此刻他那国师府中还多了四名黑衣死士。

    “杀了周千象,不要留下马脚。”

    四名死士未曾多言,各自从甄天河手中接过一张银票揣在怀中,眼里满是冰冷杀意。

    “事成之后各奔东西。”

    四人皱眉,但也未曾多话。各自端过一碗烈酒喝下,他们不知道有没有毒,但这碗壮行酒他们必须得喝。

    看着手下四名死士远走,甄天河狠狠一捏木椅。既然是死士,当然不能活着。至于周千象惨死之后,如何让周云虎相信是四海王朝的刺客所为,那便看他周云虎受不受得了这丧子之痛。毕竟人死了,活着的人总归是不想死的。很多事情可以是他甄天河去做,也可以是四海王朝的人去做,至于到底是谁,就看周云虎暂时希望是谁了。

    ……

    月色稀薄,城中巡逻兵卒虽是似模似样的来回走动,但都抵不住这沉沉倦意。周浩然跟在苏小北的身后,一路想开口,一路未开口。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却不知如何说起如何问起,但他心里却是愿意相信,这个在他口中不过是个野小子的二皇子。

    “待会应先看到你小叔。”

    苏小北猜到周浩然有话憋着难受,可他这一声小叔却是让周浩然戾气横生,眼看着便要发作。苏小北猛然回头,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沉声说道。

    “有些事情,我不明白,你小时候也不明白。可如今你若是还不明白,就请你滚回楼子里。”

    三个不明白,其实周浩然已经明白。只是那年的阴影太重,那年的周府分崩离析,他将自己关在那个回忆里,就算明白,也要装作不明白。

    人最怕的终究是逃不出自己的画地为牢。

    周浩然狠狠的吸了一口气,含在嘴里,努力的保持着面色平静,不管内心如何波涛汹涌。在苏小北凌厉的目光下,终究是点了点头。

    苏小北不再多言,趁着夜色快步朝着城外而去。只是他却不知,今夜还有四个死士要与他去同一个地方,只是目的截然相反。

    大河弯弯映着这月色凄凉,微风拂面带有丝丝冷意。

    周千象坐在一方矮凳之上,手里拿着一个酒壶不时的往嘴边送去。他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醉了多少次,只是这个酒壶从来都只会叮当作响。

    又是夜里,不知这是第几个夜里。周千象浑浊的双眸望向那处不远的尼姑庵,竟是多了几分暖意。真如外人传言一般,他喝了口酒,痴痴的笑上一会,又莫名的流下两行浊泪。他守了十年,为何那尼姑庵里的人就是不肯见他一面。十年里,就连微微探头都不曾有过。

    周千象再度仰头喝酒之时,那酒壶却是已经见底。一个不满,便将酒壶狠狠砸出。骤然之间,却是又有一个新的酒壶落入他的手中。

    “葫芦换新酒,长情消旧恩。”

    周千象眉头皱紧,全身涌出一股凌厉杀意,循声望去便是看到两道身影越来越近。他不认得苏小北这个二皇子,但周浩然那张脸却是牢牢的印刻在心里。真像,他心里那个女人的身影缓缓浮现。

    杀意骤息,这瞬息之间,周千象竟是有些不知所措,匆匆回过头去却又发现避无可避。一声叹息之后,扬起手中新酒狠狠灌上一口,再从头淋下,可他那愧疚火热的心却是久久难平。

    “叫人啊。”

    苏小北有些不满的朝着扯了扯周浩然,看着他那副有些傻愣的样子,眼中还带有些许怒气。他这一扯仿佛将周浩然积压十年的怒气一下扯爆,状若癫狂。周浩然快步冲到周千象的身旁,看着那蓬头垢面的模样,指着他的鼻子张大了嘴始终未能笑出声来。

    “小叔,我的小叔。你为何还没去死,你为何还有脸活着!”

    面对周浩然这歇斯底里的叱问,周浩然低沉的笑声断断续续,摇了摇头。

    “浩然。”

    他伸出手想要去拉住周浩然,却被狠狠的甩开。

    “浩然。”

    他没有放弃,他努力的克制着心中的激动或是不安。为什么没去死,为什么他还活着。他也这样问自己,他也觉得他已经死了十年。叔侄二人都如同疯魔一般,他们一起笑,眼角一起划过泪痕。

    “我死了,我已经死了。你的小叔十年前就死了。”

    低沉,压抑。而后是怒吼,咆哮。

    周浩然想要拔剑,可他腰间并无佩剑。死了,都死了。十年前,他娘云秀死了,他小叔周千象死了,那个天真的周浩然也死了。

    苏小北就是一个看客,看着这二人一起为旧事所困,直到最后的哭笑声轻不可闻。他才上前一步,拍了拍周浩然的肩头,又看了看此刻埋着头颅不愿抬起的周千象。

    “云秀都还活着,你们有什么资格去死。”

    他这话甚而有些轻蔑,但无疑能让这二人从方才的疯魔中渐渐平息。周浩然转头看向苏小北,颤声问道。

    “你确定。”

    苏小北肯定的点头,目光却是朝着周千象挤了挤。周浩然当即会意,一把将他小叔拉起,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咬得极重。

    “我娘,是不是还活着。”

    周千象凝神看着神色有些冲动的周浩然,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云秀还活着,就在那尼姑庵上。

    “虽然我不知道十年前周府老宅里发生了什么,周浩然你又看到了什么。但已经过去了十年,你们二人一个装疯卖傻,一个流连花丛。可最痛心的却是那个叫云秀的女人,还有那个独自守着老宅的周云虎。”

    那年,周千龙在军中刚有威名,便娶了素昧平生云秀为妻。可好景不长,边关战事再起,周千龙便匆匆离京。可在十年前,常年独守空闺的云秀却是与周千象暗生情愫。二人虽是互有心意,但碍于叔嫂关系一直都未曾越矩。可这同在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二人终是没能守住这世俗礼仪,叔嫂媾和,违背人伦。

    当时十四岁的周浩然已是喜欢从门缝里偷看府中丫鬟,心中暗暗臆想。那日云秀如往常一般将周浩然交给府中丫鬟之后便是与周千象在她房中恩爱缠绵。可不知为何,周浩然突然返回,听见云秀房中那低沉勾人的呻吟喘息,这便透过门缝悄悄望去。

    他看到了平日里对他百般疼爱的小叔周千象整个身子都压在自己母亲云秀的身上,辗转来回。二人皆是一丝不挂,神色迷醉,竟是未曾注意到还站在门外的周浩然。

    待到二人好事将尽,周千象却是发现了屋外站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二人匆匆穿好衣带,来不及遮掩痕迹便发现大门已被推开。周浩然和周云虎撞入他们的眼中,一个眼里满是怒火和恼怒,一个眼里全是不解和愤恨。

    败坏人伦,叔嫂勾搭,这等败坏门风伤风败俗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他周云虎的老脸怕是再也无处可放。周千象和云秀二人也会遭受世人唾弃,光是唾沫星子怕也能将他二人淹没。皇城之大,再无立足之地。人心之大,全没栖息之所。

    最后,云秀在那年死了,周千象在那年疯了,周浩然在那年恨上了所有。

    家丑不可外扬,周千象如今说起此事,也是有些颤抖。周浩然听在耳中,依旧犹如刀割。苏小北也是许久未曾说话,他很想说点什么,但这等情爱之事谁又能说的清楚,最后心里念叨。

    谁又走不出谁的画地为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