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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来自非洲的危险很多,各方面都有。比如说,泥泞的道路。利比里亚的道路,首都还可以,出了郊区,基本都是泥路。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万丈。一场大雨过后,路面上都是水,你以为猛士越野车可以开过去,却不曾想到也许藏在水中的大坑深达一两米。因为泥泞车子抛锚的情况很常见。再比如,赤道极端天下下的雷电。任务区的雷达打得毫无规律,感觉只要是个目标,它都想击中。前几天,营区的一号哨兵就反映说连续两道雷电打在距离哨位不到十米的地方,要是再偏一点,后果不堪设想。而在去长巡的路上,有一片空旷的田野,防暴队的猛士越野车在上面驰骋,就像一个移动靶子一样,时刻都能吸引雷电的注意。还比如说,各种丛林里的毒蛇猛兽,雨天都是它们活跃的好时节。长巡的路上,出了首都市区后一直到巡逻点,至少有100公里以上的原始森林,其中包括沼泽地。在去实地踏查的路上,他亲眼看到过蟒蛇、黑曼巴、绿曼巴、蝮蛇、竹叶青等各种蛇类,听本地人说还有金钱豹、黑猩猩、鳄鱼等大型攻击性动物,假设长巡的车队在经过这片原始森林的时候发生故障,下车修理的队员就非常容易被这些蛇类和大型动物攻击。想想都可怕。
万幸的是,车上还带了海事卫星通信电话,他几乎是毫不迟疑地抓起电话就打。电话打通了,小队长报告说没事,车队正在穿过原始森林,通信中断了,只能靠海事卫星电话联系。他长出一口气,悬着的心放松下来。自然,在心脏经历了这次刺激以后,这个美妙的中午是没法休息了,十分钟他就得打个电话去问问前方的情况。
怎么说呢?前方的情况不差,也不好。长巡车队一路开进是比较顺利的,就是泥泞的道路让车速推进很慢,原计划4个小时能到的地方,硬生生开了大约7个小时后才到达。到达任务地点后已经是下午三点了。结束巡逻后,车队开始往回撤,初步预计回营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于是他在指挥中心坐等。
真正的危险在回程的途中发生了。危险来自于两个方面。第一,在经过一个小村庄的时候,由于今天的倾盆大雨,一座摇摇欲坠的小桥看起来能通过的系数很小,而桥下,是汹涌奔腾的河水,前方报告是否要通过?接到情况后他马上向队领导作了报告。队里迅速召开分析会,分析会后,他再次与前方进行了确认,并将队领导的意见进行了传达:除驾驶员外,全体人员携带装备下车步行通过危桥,车辆小心谨慎通过。这个决定有一定的冒险性,但没办法,人员如果留在半路的危险性更大,天知道随着降雨这桥会不会随时断掉,那样的话整个执勤小队的人员将有可能在桥修好前都回不了营区!按照这里的修桥速度,半个月算是最快的,一个月马马虎虎,两个月能好就不错了。总不成让这个小队在外流浪这么长时间吧?他让驾驶员一直开着卫星电话,一步步地指挥车辆、人员、装备慢慢通过危桥。在经过紧张的半小时行进后,终于所有的车辆人员都安全通过了。等到卫星电话传来小队长“safety”的报告后,他长吁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挂掉电话。摸摸身上,衣服都湿透了。第二个危险在凌晨一点的时候出现,与当初担心的情况不谋而合:一辆车子在原始森林中抛锚了!在那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方圆数十公里渺无人烟,连个灯光都没有的地方抛锚,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执勤小队长是个有担当的人,简单跟他汇报情况后,马上组织队员进行抢修。经过2个小时的抢修,车子终于顺利排查故障往回走。两个突发性的危险虽然都顺利化解掉,但经过这么一折腾,时间比原定计划又推迟了好几个小时,这也是导致他虽然很疲倦,却不能睡着的原因。
现在他躺在床上,耳朵里却一直在聆听着对讲机的声音。车队回来预计还要2个小时,等到回营区,应该是凌晨五点到六点之间。这个时间段里,他必须每十分钟与前方联系一次,谁知道路上还会不会遇到其他突发性的事情呢?在国内他可不会这样担心,可这是维和任务区啊,执勤路上只有靠自己,谁都指望不上。他就是执勤小队的精神支柱。为了不影响其他人休息,在车队恢复手机网络后,他与执勤小队长建立了微信通信,十分钟手机就会震动一下,让他的心安心一分。尽管如此,他是绝对不能让自己睡着的。他一把接一把地捏着自己的大腿,让一阵阵的疼痛来刺激极度嗜睡的大脑。
失眠者C把手机调成了震动,以便能不影响宿舍其他人休息。但对于失眠者D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卵用。失眠者D的床铺和失眠者C的床铺是并排的,而且头对着头。
集装箱板房宿舍住着六个人,中间一条通道,两边各三张床,为了不让睡中间的人脑袋对着别人的臭脚丫,所以一般的睡法是头对头、脚对脚,由此引发了维和宿舍文化中经典的一句:我们十指相扣,脚心相对,看自由港日落,凭大西洋风吹。
所以,每当失眠者C的手机震动响起,失眠者D都能感受得到那阵阵的悸动。
但是,这不是失眠者D睡不着的主要原因。他的原因在于,生物钟还没有调整过来。
上个星期轮到失眠者D站岗,夜岗,一个星期。防暴队的营区分为固定哨和流动哨,固定哨是在固定的岗哨上站岗,流动哨是在营区里四处巡逻。岗哨三班倒,夜岗是从晚上十一点到第二天早上七点。
以前在格林维尔营区的时候,形势没有那么紧张,虽然晚上也要站岗,但形式多于内容。主要的因素是两个营地所处位置的不同。格林维尔营区地处偏僻,周边的人员不多,只有零星几间小屋。中国防暴队的营区安札在联利团格林维尔分部里面,联利团格林维尔分部在空旷的地方用铁丝网围起第一道防御屏障,要害地点全部安排有保安站哨;在这个大圈里,分别驻扎着中国防暴队、印度防暴队、乌克兰直升机分队、军事观察员5队等等机构,各自用铁丝网又建起第二道防线。中国防暴队的营区正好处在分部的中间。也就是说,要突进到中国防暴队的营区,必须得经过分部的铁丝网和保安,要绕过其他防暴队的营区,还得经过中国防暴队自己设立的固定哨和流动哨。所以,安全是非常有保障的。但是在自由港新营区呢?地处港区的繁华地段,进出的车辆、人员非常频繁,周边的居民区住得也密集。自由港营区两面是全开放式的,一面有茂密的草丛,成为潜伏贴近的天然掩护。一面是个停车场,停放着港区的运输车辆,一排排的密集堆放,稍加掩护也容易接近而不被发现。半封闭的两面中,一面濒临大西洋,海水不深,退潮的时候可以利用夜色的掩护潜水靠近。最后一面稍微好一点,面对着港区,灯火通明,在暴露非法潜入者的同时也会把岗哨暴露在别人面前。所以,对于自由港营区的安全防范,队部一直抓得很紧,站哨的队员也非常累,一晚上基本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晚上站哨容易受到惊吓,尤其是中国维和部队在马里和南苏丹遇袭后,利比里亚的局势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根据当地的报纸声称,蒙罗维亚的武装抢劫也多了,好几起都是持枪抢劫。有一天晚上,失眠者D在岗亭上站哨,突然响起了一声“砰”的声音,久经训练的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迅速抓起身边的防暴盾牌进行格挡,并把身子伏低。他搞不清楚声音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枪声,但是他知道,作为岗哨首先要注意保护自己,再通知其他人。就在他试图找出枪声来源并准备通过对讲机发出警报的时候,“乒乒乓乓”的声音连续传来,夜空中一阵璀璨。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市区有人在放烟火,一个个冲天的烟花把夜色下的蒙罗维亚照耀得五光十色。
他怔怔地躲在防暴盾牌后看着漫天的烟火,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听到的疑似枪声是烟花绽放的声音。在经过再次确认后他才站了起来,四周观察了一下,其他哨位的队员陆续从防暴盾牌后冒出头。所以站个夜哨是非常不容易的,白天训练,晚上还得提心吊胆,一点瞌睡都打不得。
像这样的夜哨,三个星期就得轮到一次。每次轮到站夜哨的时候,开始两天非常难熬,体内的生物钟时刻在提醒他该休息了,该睡觉了。每次他都得跟生物钟作斗争。后面几天,慢慢适应了。可惜的是,一旦适应了晚上通宵站哨,等到周交班后,又得进行新一轮的生物钟调整,否则晚上就睡不着,就像今天晚上一样。
睡不着,他就容易夜尿。站夜哨的时候,为了抵抗睡魔的侵袭,他的方法是风油精加喝水,一旦困了抹点风油精可以清醒一会;多喝水就容易尿急,一泡尿下去,人总会清醒一会。时间长了,他就养成了夜尿的习惯,每天晚上不起床几次都不行。
反正今晚也睡不着了,正好起床把肚子里的尿排一排吧。于是失眠者D蹑手蹑脚地起床,悄悄推开房间门走了出去。
失眠者D走出房间的时候,正是失眠者E脑子里谋划工作最关键的时候。
失眠者E是晚上最后一个走进房间躺下休息的人,躺下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他不知道的是,失眠者C在他躺下前半小时刚刚躺下。失眠者E本来想开灯把明天的活动计划重新再看一遍,但是他看了一下宿舍,所有人都躺下了,他就不好意思再开灯了。
明天的活动很重要,因为联利团的最高首脑都要过来营区参观。这是中国防暴队自由港营区建成后首次迎接这么高规格的来访客人,直接影响到以后的工作能否顺利开展。
明天的节目初步是这样安排的:上午客人过来后,首先在会议室进行简单的介绍和汇报,接着播放一部防暴队自己制作的宣传片;然后通过现场展示的形式,向来访客人展示中国防暴队信息化建设成果,包括营区监控、车载短波电台、无人机等等;展示完毕后是一个互动交流的环节,主要是对勤务工作科学合理推进进行探讨。下午议程有两项,一是防暴战术演练,二是由徐政委带领来访客人参观武器装备展。晚上是充满中国元素的文艺晚会。可以说,一天的安排是满满的,每个环节衔接得很紧密,环环相扣,就像一张中国山水画一样,一步步地展现在来访客人面前。
这些工作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非常繁琐复杂。每一个议程,都涉及到不同建制的分队、人员、装备,而这些,需要靠失眠者E一个人进行协调。假设他是一个在机关工作过多年的边防警察,也许这不是个事。可惜的是,他才入警没几年,一直在基层的边防派出所从事小民警工作,所以让他来统筹这个活动,让他感到压力巨大。
刚接到任务的时候,他不是非常清楚即将到来的困难,只用了一个简短的“是”来回答部署任务的队领导。等到开始真正具体工作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要搞一个活动是多么的困难。
首先是人员的协调。每个环节必须有专门的队员进行对接,要有军事骨干进行演练,要有语言队员进行翻译,要有技术人员进行操作,要有后勤队员进行保障,要有战斗队员进行警卫,要有宣传人员进行摄录像……按照防暴队的编制看,这些人员都不缺,缺的是很难聚在一起。比如说吧,预定了演练的军事骨干和警卫的战斗队员,每天要进行外出执勤巡逻,营区要站岗放哨,这些工作都是按照建制小队来执行的,这就意味着从各分队抽调人员的方案行不通。那么按照建制小队来演练呢?又遇到问题,因为军事骨干是分散在每个作战单元的,建制小队战斗员的素质参差不齐,势必影响到演练的整体效果。所以,他连续沟通了好长时间,才勉强通过调班调岗来确定了人员。
其次是物品。不到维和任务区永远不会知道物品有多缺乏。例如文艺晚会吧,演员的道具就是个问题。原计划向来宾表演一场中国传统的武术,但到了仓库一看,从前几支防暴队遗留下来的物品里,刀剑已经生锈了,棍棒已经折断了,衣服已经破旧了,勉强凑起来的几套装备穿上去,哪里有中国维和警察防暴队的威武气势,简直比上世纪八十年代走家串户耍杂技的戏班子还要寒酸!可是,没有办法啊,他记得队领导说过一句经典的话:“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哪多”。说不得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去完成。刀剑生锈了,他带着队员边练边磨,让刀剑重新蹭亮起来;棍棒折断了,他带着队员在营区周边到处找树枝,一根根地削成棍棒;衣服破旧了,洗洗缝缝晾起来,有颜色褪掉的,他还自作聪明地到市场上买来了颜料涂上去。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的精力,好不容易勉强把晚会的节目排练起来。
最后是技术人员的问题。技术人员防暴队有,但不多。比如说无人机的操作吧,只有一个人会熟练使用。但是为了展现效果,参观当天需要3架无人机同时起飞。另外两个人怎么办?他在队员中排查有没有兴趣学习的人,队员一听说要学习价值上万元甚至数十万元的无人机的时候,吓得脸色都绿了。要是操作不好摔了怎办?况且都没有基本的理论和技术基础……好说歹说,磨破嘴皮,还不容易说通了两名队员来学习。不过队员跟他达成了口头协议,要是无人机摔坏了,所有责任由他承担。他咬咬牙,违心地答应下来。他祈祷,希望不要发生那样的事,他可怜的一点薪水连无人机的一个翅膀都赔不起。可是还能怎么办呢?为了确保每月那点可怜的工资不至于从天上飞散开来,他与两名新手队员从最基本的理论操作学习起来,每天不眠不休地钻研。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无人机在他们的研究下摇摇欲坠地起飞了。在经过一段时间强化训练后,两名队员终于能够熟练掌握了飞行操作技术。至此,他才敢利用有空的时间把放在贴身口袋的银行卡安全放回了钱包。
就在他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被队领导兜头泼了一盘冷水。
那天他信心满满地把整个活动的程序向队领导汇报了一遍,以为这段时间的成果能够让队领导满意,没想到队领导突然问了一句话。就一句话,让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队领导问,如果那天下雨怎么办?
是啊!下雨怎么办?他回答不出来。他所有的方案计划都是设定在晴天进行的,可是却没有考虑到,现在已经是雨季了。连绵的阴雨天气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太阳就像待嫁的黄花闺女,从不轻易抛头露面。要是那天下雨了,所有场外的表演就泡汤了。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没有场外表演的支撑,来宾们都参观啥呢?
他彻底蒙住了。
队领导看到他因为熬夜充满血丝的双眼,不忍心责怪他,只是跟他说,还有时间,好好准备几套方案吧,做事情得想细想全想万一。
于是他再次对方案计划进行了修改。在那段时间里,几乎每天的休息时间不会超过4个小时。
他的努力马上就要出成果了,就在明天。是好是丑,明天就是最后一关了。所以躺在床上,他是睡不着的,他还得把所有的流程在脑海里过一遍,具体到每个细节,是不是还有遗漏的地方?还来得及来不及修补好?还会不会有什么突发性的情况?如何应对?
失眠者D的起床开门声并没有对失眠者E造成什么影响,他的全副身心都放在了活动流程的反复钻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