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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岳思娴一行人,抬着林浪,终于到达了古井驿站。
驿站众人见林浪受伤,无不骇然。岳思娴把林浪安置在自己的房间,就立刻派人去村里请刘郎中。
刘郎中很快来了。这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须发皆白,精神矍铄。他在床前坐下,检视林浪的伤口。
“这伤得也太重了!”他连连摇头,“已经伤到了骨头。”
“老先生,还有救吗?”岳思娴在一旁问道。
“老夫倒是敢于冒险一试,只怕他……能不能挺过去,老夫实在不能保证啊!”
林浪微微睁开双眼,气若游丝:“老先生,不妨一试……晚辈,不敢责怪……”
“年轻人,”刘郎中面色凝重,“你一定要坚持住。”
“拔箭……辛苦……老先生,我命,我命在我……”
“好,老夫先去开方子。”刘郎中说着,站起来,转头问岳思娴:
“府上还有没有人略通医术?老夫想要一个人帮我打下手。”
岳思娴闻言,神色错愕,看看站在面前的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都无奈地摇摇头。
“这可如何是好……”岳思娴急了。
“三姐!”此刻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众人纷纷回头。
被称为苦姐的翁琴缘,走进来,说:“我家之前是开药铺的,父亲精通医术,我曾给他打过下手。”
不等岳思娴答话,刘郎中就抢先一步,问:“可曾处理过这样的伤者?”
翁琴缘用力点头。
“太好了!”岳思娴喜不自胜,冲过来,抓住翁琴缘的双手:
“妹妹,拜托了!”
“放心,三姐!”
刘郎中立刻写了方子,安排人回村里拿药;在药物抓来之前,翁琴缘带着刘郎中,下楼去准备热水、毛巾、剪刀等物。
卧房里只剩下林浪和岳思娴。岳思娴守候在林浪身旁,紧紧抓着他的右手。
“思娴……”林浪无力地笑着,“我真想……一直……这样……”
“别胡说!”岳思娴流着泪,阻止他。
“真的,就像这样……你,你,就这样,陪着我……”
“林浪,”岳思娴凑近他的脸庞,郑重地说,“你一定要挺过去,等你伤好了,我就,我就……”
“你就……?”林浪有气无力地问。
岳思娴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声答道:“好,一定,一定。”
林浪吃力地笑着,答道:“那我……一定要……挺过去……”
不一会儿,阿二从村里抓药回来了,翁琴缘陪着刘郎中,在床前坐定。岳思娴闪开身子,远远地抓住他的手。
“林浪,坚持!”她说。
众人再度纷纷在卧房里等候。
翁琴缘从热汤里取出一块毛巾,拧干,把毛巾塞进林浪嘴里。
“咬住了,忍住了。”刘郎中说着,拿起大剪刀。
他利索地剪掉那长长的箭杆,又让岳思娴和翁琴缘把林浪翻过来,露出背后的箭镞。
刘郎中把两个手指伸进热汤里,浸润着,目光望向翁琴缘。
翁琴缘悄声点头。
刘郎中突然出手,不等岳思娴看清,两个手指就捏紧箭镞,把贯穿于林浪肩头的箭杆拔了出来!
林浪浑身一阵抽搐,当即疼得昏厥过去。
岳思娴心惊肉跳地望着刘郎中和翁琴缘。
箭头被拔出来以后,两人立刻开始上药、包扎,虽然忙碌不已,却有条不紊。足足一炷香的工夫过去,两人才停下手来。
刘郎中长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手指按住林浪的脉搏。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手,对岳思娴说:
“已经缓过来了。”
岳思娴的心这才放下来。“辛苦老先生了。”
刘郎中摆摆手。郑大端着一碗水走过来,刘郎中接过水,一饮而尽,气息很快平息下来,面色又恢复了先前的红润。他站起身,说:
“老夫再开一道方子,按方抓药、煎药,一天两次。三天以后,老夫再来府上查看。若是有什么不适,无论什么时候,立刻来找老夫。”
“老先生大恩,没齿难忘!”岳思娴郑重地拱手,道。
刘郎中微笑了一下,没有答话。他很快写完方子,交给岳思娴:
“这道方子上面的几味药材,老夫小小的草庐里没有,还请娘子到陈南府城抓药。”
“谢谢老先生。”岳思娴双手接过,小心收好。
一行人送刘郎中下了楼,一直送到大门口,扶他坐上来时乘坐的手推车。阿二推上车,送刘郎中回古井村。
目送刘郎中远去,岳思娴转回客栈。
众人也都跟着回到大堂。岳思娴这才感觉到,周身上下酸软痛楚。众人扶着她,在一张圈椅上坐下。
“妹妹,”她对翁琴缘说,“你家里既然开过药铺,你又懂一些医术,能否辛苦你跑一趟陈南府?”
“我这就去。”翁琴缘答道。
岳思娴从袖筒里掏出药方交给翁琴缘,又转向伙计小五:
“小五,辛苦你陪同妹妹走一趟。”
“好,我去套车。”
“郑大哥,辛苦你跑一趟京城,去城南在兹书坊印书园,把俏儿接回来。”
“好,我这就去。”郑大答道。
“阿三,你去一趟村里,到孙石匠那里打一块碑。”
“打碑?”阿三不解。
“碑上这么写……先夫林浪之墓,妻邱三娘泣血立。”
岳思娴说着,不顾众人吃惊的眼神,站起身,满心低落地走了出去。
——
日影西斜,又是一天过去了。
流军依然在路上,拖着沉甸甸的锁链和行枷,以及一天下来的疲惫,沿路前行。前方又是一座城池。
曹琚今天罕见地没有走在队伍的最后,而是居中的位置,只是仍然钉在最后一扇行枷上。昨天以来,他果然再没有遭遇差拨的藤条;厚厚的棉服赶走了寒冷的冬气。但此时他心中更为温暖的,是曾经断绝的念想,又重新回来了。
“前面的,不要走了!”身后突然传来刘兆京的吼声。
在一阵阵喝令之下,行进的队伍逐渐减缓了脚步,停下来。
“后面有王驾经过!都跪下!让开路!”刘兆京喝令。
流军闻言,纷纷下跪,前面的行军也都跪在尘土中。
一阵车声从背后传了过来。当先是一名虬髯将军,随后是一驾马车,马车后面跟着五百多士卒。曹琚跪在地上,悄悄侧过脸,余光瞄着那一闪而过的车驾。车驾的帷幕掀开,他瞥见一个神色忧郁的少年。
坐在马车里的,正是被废黜、改为朔宁王的前太子朱明。他望着眼前这些钉在行枷上的脏兮兮的囚徒,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楚——和他们相比,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囚徒罢了。
——
朔宁王朱明的行辕,进入镇南府城,在府城的驿站停下。知府已经得到奏报,提前把上房留了出来。
“殿下,到了。”虬髯将军掀开帷幕,弯下腰,后背对着朱明。
朱明从马车里钻出来,趴到虬髯将军背上。虬髯将军背起他,迈进驿站大门。
“魏将军,”朱明趴在虬髯将军背上,问,“母后是不是已经死了?”
魏将军迟疑了一下,答道:“殿下这是听谁胡吣啊?皇后好着呢,等再过两年,圣上开恩,就会让殿下回京,和皇后娘娘相聚。”
“魏将军,不要骗我了,我听师傅讲过,自古以来,被废黜的皇后和太子都没有好下场。”
“圣上和前朝君主不同,他是个圣明天子,慈爱、仁孝。”
“魏念祖,你不要为他说话了!”朱明愤怒地说,“他是仁孝慈爱的皇帝吗?他杀了外公和舅舅,废了母后和我,他是个昏君!暴君!”
“殿下!”魏念祖喝道,“这话断断说不得!”
“如何说不得?你不知道他是怎么说你的?”朱明气鼓鼓地说,“他说你当初对母后情有独钟,母后进宫的时候,你舍弃大将之位,甘心护送母后入朝,在京城做一条看门狗!”
魏念祖闻言,感到心中一阵刺痛。他无心为自己辩解,也不再回答朱明的话,转而问:“驿丞!驿丞呢?”
正在门前等候的驿丞连忙赶过来,躬身下跪:“拜见殿下!”
“给殿下安排的卧房在哪里?”
“就是身后这一间。”
魏念祖抬头看看,这是一间独层的房子。他放下朱明,推开门,走进去,看了一圈,转而出来,质问道:
“你们这是在糊弄殿下吗?殿下贵为皇子,你们安排的这是什么房子?一面朝着大街,还让不让殿下好好休息了?”
“将军容禀,”驿丞陪着笑脸,说,“镇南府驿站年久失修,那边的两层楼,里面破败得不像样子,实在无法让殿下安寝呐!这不,这两天,衙门里雇了两个石匠,准备好好修缮一下……呶,就是那两个人!”
魏念祖顺着驿丞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两个高大壮硕的大汉,每人举着一把石锤,正在砸石头。
“告诉他们,今天先不要干活儿了!”魏念祖余怒未消,喝道。
“是……”驿丞战战兢兢地答应了一声,就赶忙走向那两个人。
两人停下手中的活儿,提着石锤,走出驿站。他们看似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魏念祖,恰好与魏念祖目光相遇。
不知为何,魏念祖心头陡然涌起一阵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