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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离心离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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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绍康带着蕊初,匆匆地从青溪赶回京城时,已经是昨天黄昏,曹慎修夫妇被杀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

    他赶回家中,从夫人那里探听到当时的情境。得知在兹书坊的汪澍收殓了曹慎修夫妇后,他一早就赶去了在兹书坊;又从书坊的伙计那里得知,曹慎修夫妇停灵于城南的印书园,就又匆匆赶赴印书园。

    印书园内,西南墙角下,已经搭起了灵棚。灵棚里,两个灵位端正地摆在棺木前,灵位前点着香烛,供着时鲜果蔬。一名青年男子,身穿重孝,手扶丧杖,在灵前的铜盆里化纸。

    姜绍康认出那青年是汪澍的儿子汪继,他来不及和汪继多说什么,双眼一热,双膝一软,就在灵位前的泥浆里跪下了。

    “东轩兄啊,小弟来迟了……”说着,他不禁放声痛哭起来。

    汪澍今天请了两个匠人来家里扎纸马,刚刚来到院子里,就听见了姜绍康的哭声。他慌忙赶到灵棚前。

    “姜学士!”他吃惊地上前,扶住姜绍康,“姜学士请节哀!起来说话。”

    说着,他递上一方布帕。姜绍康哆哆嗦嗦地接过去,擦拭了泪水和鼻涕。

    “汪兄,”他哽咽道,“请容小弟行奔丧之礼。”

    汪澍答应了一声,闪身让开。姜绍康从桌子上拿起三炷香,在香烛上点燃了,祭拜一番后插入香炉;汪澍已经斟了三杯酒,姜绍康逐一接过,将酒倾倒在递上。随后,他拱手正身,端端正正地拜了四拜。在他旁侧的汪继也随之回了四拜,上前把他扶起来。

    ——

    在汪家印书园后院的抱厦里,姜绍康与汪澍父子分宾主落座。汪澍吩咐家人端上茶来。姜绍康却无心喝茶,他用力摇着头,用略带哽咽的声音说:

    “沛然兄……怎么会这样……”

    汪澍轻微叹了一声,说:“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无力挽回,咱们也都得坦然面对啊。”

    “坦然面对?如何坦然面对?面对东轩兄夫妇那血淋淋的遗骨吗?”姜绍康拂袖而起,声色俱厉,“姜某号召天下文士,为曹东轩正名,哪怕只求能保住他的命!可现在呢?东轩兄死了,死了!”他拽着步子走来走去,浑身颤抖,“他死了!你我如何能坦然面对?”

    汪澍无奈地看了看姜绍康那张愤怒的脸庞,从容喝了一口茶,慢慢说:“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东轩之所以会有这一天,都是因为,他和那王修怀决裂的缘故。”

    他停了一下,又说:“要说一开始,朝廷就是要把阳罗侯的案子坐实,但凡事都有个缘由,阳罗侯虽然拥兵百万,但谋反之事,只不过是空穴来风,不足以服众。恰好此时东轩兄参与了进来,那秦士逊就借机把东轩搅和进来……要知道,朝臣结交藩臣,本朝律法,一律按谋反论处,东轩自然就横遭不测了……”

    “荒唐,荒唐啊!”姜绍康闻言,愤然拍案,震得茶盏都蹦了起来,“就为了一桩子虚乌有的冤案,杀害了一位无辜的当朝大臣,一位秉公执法的循吏,一位正三品的国之栋梁!那王修怀老迈昏聩,尸位素餐,那秦士逊挟私怀恨,捕风捉影,不想我朝六十多年来的清明,竟然被这两个佞臣给……”

    “白圃兄,噤声!”汪澍赶忙阻止。

    然而姜绍康怒气填膺,全然不把汪澍的劝阻当回事儿。

    “我这就回去!我要给吏部上折子,不把这两个佞臣揪下来,我姜绍康枉为人臣!枉居文坛之首!”

    “姜学士!”汪澍也提高了声音,“要说杀东轩,从根本上来说,还是皇帝陛下的旨意!你姜学士弹劾王修怀秦士逊,有没有想过,皇帝的脸又往哪里放?你弹劾得了吗?”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的世交好友,就在前面躺着,可怜他一生光明磊落,竟然不免于身首异处。如此朝政,我姜某人难以信服!”姜绍康看也不看汪澍一眼,高声喝道。

    说着,他也不等汪澍继续说什么了,大袖一甩,就大步离开抱厦。

    “父亲,这怎么办?”抱厦里只剩下面面相觑的汪澍父子,汪继望着姜绍康的背影,不禁问道。

    汪澍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他姜白圃……倒是不足为虑,毕竟他是名满天下的文坛领袖,王修怀秦士逊怕不得让他三分。”

    “可他这个样子,不是飞蛾扑火吗?”

    “哀莫大于心死,你也看见了,今天他已经对朝廷心灰意冷,不是我们能阻拦的了,”汪澍不禁又叹息起来,“继儿,先前黎尚书不是要翁茂溱来找你吗?你要不去黎尚书府上探看一下,看看看翁公有什么话说?”

    “父亲说得是,我这就去翁家。”汪继说着,拔步走向抱厦门口。

    “等等!”汪澍喊道,“换了孝服再去。”

    ——

    皇城寝宫养元殿内,洪善帝半闭着双眼,坐在门前。最近连日秋雨绵绵,初冬的气象已经开始显现,故而他的肺病又有些加重。

    御医熬了药,端过来,服侍他喝下。

    “陛下,这里是风口,还请移驾到榻上修养。”御医说。

    “无妨。给朕加一床被子,”洪善懒懒地答道,“一会儿王相要来。”

    “是。”御医不敢违拗,只好答应。

    就在宫女把被子盖在洪善身上的时候,王修怀坐着步辇,来到了养元殿。他进入大殿,向洪善行礼。

    “给王相看座。”洪善慵懒地说。

    “臣,谢陛下。”王修怀吃力地站起来,在交椅上落座。

    “坊间对朕杀了曹慎修,有什么说道?”洪善问。

    “陛下英明,坊间都认为,陛下天纵英明,雷厉风行,朱锦一案,牵涉朝臣,陛下能从容,断案于股掌之间,实乃……”

    “坊间真是这么说的?”洪善斜乜着双眼,问。

    王修怀不禁打了个寒噤。他定定神,壮着胆子:“臣,不敢欺瞒陛下……”

    “我听人说,那姜绍康联络了天下文坛高才,写了上百篇檄文,请求免曹慎修一死,有这回事儿吗?”洪善带着玩味的目光斜视着王修怀,问道。

    “这……”王修怀低着头,不敢说话。

    “想来是有了。那姜绍康本就和曹慎修是好朋友,若此时不有所表现,反而不正常。”洪善说着,略微坐起来一点儿,说:“你让人去找几篇写得好的文章来,朕也看看他们是怎么写的。”

    “这……陛下,那帮,那帮秀才,他们哪里,哪里知晓天下大事,只知道……只知道信口开河……”王修怀结结巴巴地答道,声音都有些哆嗦了。

    “这么说,王相是要违忤圣意了?”

    “臣不敢!臣不敢!”王修怀连忙跪下,叩头如捣蒜,“臣领旨!”

    “起来吧!”洪善悄然冷笑了一下,命令道。等王修怀起来,他又转向另一个问题:“废太子,他上路了没有?”

    “回陛下,废太子今天上路。”

    “谁陪送他前往朔宁?”

    “回陛下,北城大营将军魏念祖,自请护送废太子去朔宁。”

    “魏念祖?”洪善闻言,面露不悦地问道,“这个人,怎么还在京城里?”

    “是的,陛下,先前废后来朝入宫,那魏念祖作为媵臣,一路护送,之后就留在北城,做了营门将军,前些日子,去青溪,镇守官仓,才回来……”

    “让他滚去吧!”洪善勃然大怒,右手一挥,引得一阵咳嗽不止。

    “陛下息怒……”御医慌忙凑过来,抓起一张丝帕,挨到洪善身边。

    洪善一把夺过丝帕,吼道:“下去!”

    御医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王修怀,王修怀赶忙挥手示意他退下。

    “陛下息怒,”王修怀说,“都怪臣不力……”

    洪善咳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平静。他像筛米桶一般捯了两口气,又说:

    “眼下黎尚书归天,刑部大员空缺。宰相心里,是否有心仪的人选?”

    “臣不敢。臣,为天下计,觉得,现在,太常寺卿,秦士逊,是否,胜任……”

    “秦士逊?一个区区的四品太常卿,他怎么能胜任从一品刑部要员?”洪善做出一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样子,问,“这品阶是不是提得太快了一些?”

    “回陛下,秦士逊虽然,品阶尚低,但是在此次,审理朱锦一案,他出力甚多,看得出,是个能臣……”

    “罢了,王相!”洪善面露不悦,“大理寺缺员,你给朕保举董寿,朕应允了;御史台缺员,你给朕保举武璋,朕也应允了。如今刑部缺员,你又保举自己的亲信,莫非这天下律令之官,都是你王相的门客不成?”

    王修怀闻言,顿时面如死灰,他匆忙从交椅上起来,在洪善面前跪下:

    “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说着,他连声叩首,磕得地板砰砰作响。

    “起来吧!”洪善看都不看他一眼,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一纸上谕,交给王修怀:

    “王相,你过过目,如果没问题,就让尚书台签发下去。”

    王修怀哆嗦着接过来,展开那张纸,扫了一眼,心下顿时惨然。

    那纸上写的是:

    “刑部左侍郎翁茂溱,清廉自守,履职称位,擢翁茂溱权刑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