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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嗣宁的双眼紧盯着李登府和邓祥,徐徐站了起来。邓祥强作镇定地与他对视,而李登府的目光已经远远地躲开了。
“李知府,邓祥,这点心这么精美,你们也来尝一尝?”朱嗣宁缓缓走到他们面前。
“这是李某特意给君侯和少君侯备下的……”李登府连声说。
李登府还没说完,朱嗣宁就用钳子一般的大手捏住他瘦削的脸颊,把一块点心塞到他嘴里。李登府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朱嗣宁又从朱锦面前拿起一块点心,来到邓祥面前。邓祥起身,伸手接过来:
“少君侯,我自己来,自己来……”
说着,他接过点心,吃了下去。
“宁儿,你这是干什么?”朱锦对儿子的这一举动大惑不解。
“父亲,我总觉得今天有些奇怪!”朱嗣宁回身坐下,看着李登府和邓祥吃着点心,眉头紧皱,答道。
“哪里奇怪了?”
“感觉到一股杀气!”
“什么杀气?”朱锦心中一凛,右手缓缓压到了剑柄上。
李登府勉强把那块点心咽下去,哽着嗓子,喝了一杯茶,这才缓过神来。他梗着脖子,来到东首幔帐前,揭开幔帐,露出一排靠墙的兵器。
“少君侯过虑了,这是昨晚从团练营拿来的兵器,我们四个文弱书生琢磨了一晚上也没弄明白怎么用,就先放在这里了……”
“是这样啊……”朱嗣宁尽管仍有些迟疑,心却放松了下来。
李登府返回书案,提起茶壶,先后给朱锦父子、邓祥和自己的杯子倒入茶水。他放下茶壶,捧起茶杯:
“请君侯父子先喝一杯粗茶,等视察团练营以后,李某一定好好安排一桌酒宴,慰劳君侯父子的辛苦!”
朱锦父子对视一眼,转而直勾勾地盯着李登府,面对茶水,无动于衷。
邓祥见状,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李登府也会意,又饮了一口。
朱嗣宁见李登府和邓祥都安然无恙,这才放心地举箸。朱锦也放下心来,端起了眼前的茶杯。
而就在此时,面前响起两声清脆的声音。
朱锦父子愕然抬头,李登府和邓祥已经重重地把茶杯摔在地上,溅起一地碎瓷。两人完全变了一副样子,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你们!”朱嗣宁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身后传来一阵风声,紧接着,肩膀上一沉,脖子上就感到一丝凉意。
一柄方天画戟压在他的肩膀上,戟刃正对他的咽喉。
朱锦的肩上同样压着一柄戟,他伸手去抓,那戟却纹丝不动。
“李知府,你这是何意?”朱锦用力尝试掰开架在肩上的画戟,双眼圆睁,怒视李登府,喝问。
朱嗣宁顿时全明白了。他咆哮道:“父亲,你还看不出来吗?咱们被人给耍啦!什么团练营,什么三个县令,那都是李登府邓祥他们骗咱们上钩的托辞!”
李登府的目光有些惊慌地望向幔帐后面,恰好秦士逊不疾不徐地走过来了。他松了一口气,给秦士逊让出位置。
秦士逊从袖口取出一道圣旨,冷静地望着已经被控制住的朱锦父子,展开圣旨,念道:
“圣上降诏,阳罗侯朱锦、武卫将军朱嗣宁,疑犯谋反重罪,着即剥夺爵位、军职,械送京城,交大理寺、御史台、兵部连署审讯!”
“你是什么鸟人!”朱嗣宁吼道。
“我是太常寺卿秦士逊,这次奉诏来柔远,专门擒拿反贼。”秦士逊淡然答道。
“你说谁是反贼!好哇,原来你就是秦士逊这个鸟人!”朱嗣宁瞪着他,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星来了。
“绑了!”秦士逊一挥手,幔帐后转出十几个精壮汉子,围住朱锦父子,手持绳索、铁链,就要往他们身上套。
“父亲!跟他们拼了!”朱嗣宁挣扎着吼道。
“不得无礼!”朱锦喊道,“既然是圣意捉拿你我父子,你我只好顺从圣意,这是你我身为朝廷命官的本分!有什么话,面见天子再说不迟!你若此时跟他们动手,就是忤逆圣意,本来没有的罪名,也要落在你我身上了!”
朱嗣宁双眼都要突出来了。他喘着粗气,浑如被激怒的猛虎,纵使被绳索和铁链牢牢套紧,也仍然如困兽一般,不肯屈服。
“立刻把他们打入囚车,滕六滕七,你们押送朱锦父子入京,即刻出发!”秦士逊命令道。
“是!”滕六、滕七齐声应诺,将被捆成粽子一般的朱锦父子托向后堂。
须臾,押送朱锦父子的囚车和队伍就离开府衙,向南开拔。
秦士逊等走出府衙,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几位将军,你们立刻拿着旨意,去解散阳罗大营。”秦士逊吩咐。
几名从京城一起来柔远的将领,齐齐地答应了一声,骑上快马,向阳罗大营而去。
“好了!”秦士逊长出一口气,“都解决了,阳罗大营群龙无首,现在又有圣上旨意,不会有事了。李知府,邓老弟,你们赶紧收拾一下,去朔宁府吧!”
“怎么,老哥哥,”邓祥愕然,“真的要让曼桓来抢……”
“你小声点!”秦士逊急忙阻止他说下去。他压低声音,在邓祥耳畔说:“府上赶紧收拾走吧,家里有什么亲眷都一起带走!”
“可我那些东西,还是得收拾三天两头的……”
“命重要还是东西重要?”秦士逊急得咬牙切齿。
“我还有几个朋友,还有水椀楼的小红,是我相好的……”
“邓老弟,”秦士逊语重心长地说,“你让他们都走的话,那岂不是惊扰了城中百姓?走吧,朋友没了可以再认识。至于女人,有了钱,哪里找不到呢……”
“可是……”
“罢了,罢了!”秦士逊看到邓祥那副痴痴的样子,颇感无奈地说:“我这就差人去水宛楼,把你那什么小红接出来,送到朔宁去!”
邓祥这才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多谢老哥了!”
“老哥哥我帮你把小红接出来,你也要帮我找一个人,”秦士逊微微前倾,道,“三个月前,我表弟陶宗涣从京城来柔远,意图劝说朱锦解除兵权,此后再也没了消息……”
“这个我知道!”不等秦士逊说完,邓祥就急忙答道,“他被朱锦父子囚禁在军牢里了!绝食了七八天没死。后来我父亲去探望他,他才开始吃东西。”
“那他现在……”秦士逊心头一喜。
“包在我身上了!”邓祥用力拍着胸口,“我这就去大营里把他接出来!”
——
阳罗大营的军牢依然是那副黑沉沉的样子,相比此时曹家被囚禁的大理寺重狱,这里几乎更没有光明。邓祥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走在黑暗光滑的石阶上,若不是看守大牢的士兵随时扶着他,这一路走来,还不知要摔几个跟头。
吱呀呀的门轴声响起,邓祥面前的房门打开了。天窗下,他看到了一个体肤几近于透明的人。他衣衫褴褛,浑身散发出难闻的恶臭,头发胡须都乱七八糟地疯长,堆在头顶、脸上,像是乌鸦胡乱搭起来的巢穴。
邓祥顾不得难闻的气味,连忙命令:“快把陶先生抬出去!”
“可是,邓将军,阳罗侯他……”士兵难免有些迟疑。
“阳罗侯父子谋反,已经被朝廷来人捉走了!”邓祥不耐烦地说,“朝廷特意下旨释放陶先生,怎么,是圣旨大,还是阳罗侯的军令大?”
几名士兵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过去,把昏昏沉沉的陶宗涣从草堆里抬出来,就着火光向外走去。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外面刺眼的阳光让陶宗涣本能地闭上双眼,他已经三个月没见到阳光了。此刻他浑身精瘦,双手无力地耷拉着,一张略黑的面庞,在军牢里闷了三个月,变得有些惨白,毫无血色。
他浑身无力,连话都说不出来,任凭来人把他架上马车,离开阳罗大营,奔向柔远。
——
邓绍群率领的精锐营,还没有抵达武唐,就已经在城外的山头上,看到了满城狼藉的烽烟。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挥手止住大军。
“邓老将军,”王将军在一旁问道,“我们现在不知城中虚实,该怎么办好?”
邓绍群勒转马头,手持马鞭挡住阳光,极目远眺。但见城中随处烟尘滚滚,只是相去百丈,具体情形如何,实在一无所知。
“不能等了,王将军,咱们冲进城去吧!”他下定决心,答道。
“可是,现在过去是不是太冒险……”王将军仍有些犹豫。
“王将军!武唐城已经破了,百姓惨遭兵燹,咱们为国之大将,此时却怕什么凶险!”邓绍群厉声道,“王将军如果不愿入城,就请在这里驻扎,我自领一队人马,前往打探消息!”
“既然如此,那还是末将去吧!”王将军看起来是个优柔寡断却又不乏勇气的将领。他当即跳上马,举起令旗。邓绍群也上了马,一袭猩红色战袍的海洋奔向山谷,冲向武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