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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思娴万分痛苦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命运,在万花楼待了六年。
六年前的一个夜晚,她怀着满心仇恨,一把火点燃了万花楼。在乱纷纷的大火里,她用家传的回旋镖击杀了妈妈,随后远走高飞。
又过了半年,她一路南下,最后在陈南的群山之间的蟠桃山落足。
在柔远的时候,她叫岳思娴。在镇州万花楼,她叫王杏儿。在陈南蟠桃山,她改名邱三姐。
——
“三姐,三姐!”岳思娴感到衣袖被人拽动,这才从往事的回想中抽离出来。阮俏儿站在面前,一双晶亮的眸子盯着她,“你怎么了?”
“我没事,俏儿,可能有些累了。我去歇歇。”她恢复了平静,答道。
“噢,你到我那里去睡会儿吧。”
“去你那儿干啥?我自己又不是没住处。”
“你那屋子,不是让那个女子住下了吗?”
噢,她都忘了还有这回事。“那好,我先去你那里歇会儿。”她说着,压低声音,在阮俏儿耳畔说:“注意这些人。”
阮俏儿微微点头。
——
汪继推开卧房门,迎面吹来一阵凉风。他十分纳闷,早上出门时,明明窗户都是关着的,怎么这会儿打开了呢?
他关上窗户,从橱柜里取出一个蜡封的茶叶罐,回身在桌子旁坐下。刚要打开,他发现,茶壶口里正在冒出丝丝热气。他顿时恍然大悟。
“林浪,下来!”
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林浪出现在面前。他把那个从来不离身的包袱解下来,打开,两个肉馒头出现在汪继面前。
“凉了,哥。”
“一会儿我去给你热。”
“哥,你有曹琚的消息没有?”
汪继叹息了一声。“曹琚被捕以后,关在大理寺的重罪牢房,曹公夫妇都在那里。我几次三番想去探望,那边说,曹公犯的是谋反的重罪,要株连三族的。董寿又不在京师,我连大理寺的门都进不去。”
“谋反?怎么会这么重?”
“朝臣结交藩臣,一律以谋反论处。”
林浪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不知如何是好。
“你怎么想?”汪继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林浪面前,问他。
林浪想了想,答道:“等天黑之后,我先到曹家去探个究竟。”
“你要去曹家的话……”汪继说着,伸手示意林浪凑过来。他在林浪耳畔压低声音,说:“曹公被捕前来过一次书坊,他对我说……”
——
薄暮时分,一阵阵狂风在京城上空呜咽,随风满地,沙石乱走,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林浪坐在米市大街曹家墙外的槐树上,把最后一个肉馒头吃完,擦擦嘴。从枝叶的缝隙里,他看见那几个驻守曹家大门的士兵纷纷躲进营里。街道上空空如也。
他顺着槐树干滑下来,轻轻跳上墙头,试图从墙头跳进院子里。
“什么人在上面!”墙下突然传来喝问。
林浪敏捷地躲在槐树的树干后,刺溜一下上了树。
“有人吗?”守在门口的士兵纷纷起身,举起灯来。林浪已经消失在了树叶之间。
士兵们打着灯,照了好久,也没找见人的踪迹。
“你是不是喝多了……”有人嘲笑那个最早发喊的士兵。
“怎么会……”那个士兵很纳闷地挠挠头。
“看样子真是喝多了,有个猫儿啥的都吵着他了。”另一个人说。
士兵们发出一阵哄笑。林浪不失时机地“喵”了两声,趁他们不注意,沿着树干,一直滑进院子里。
曹家已经空空如也,前堂一地狼藉。林浪轻轻走过前院,推开后院门,迎面看见地上有一个黑黢黢的人形。他凑过去,仔细一看,竟是一具尸体,吓得他差点喊出声来。
他抓住衣襟,用力喘了几口气,这才平复下来。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火折子,擦着以后,进入里屋,四下里踅摸了一遍,找出一支蜡烛。尔后,他走出堂屋,又用一个火折子点燃了蜡烛,来到桂树下。
按照哥哥所说的,他来到桂树西侧,把蜡烛放在石凳上。
他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剑,在石凳左侧,插入土中。土质很疏松。
他拔出剑,向前一寸,又插了进去。这次短剑发出一声脆响。
林浪把短剑放在一旁,伸手去挖那个被刺出来的凹坑。随即,一个铁盒子被他掏了出来。他凑到蜡烛前,打开那铁盒子,取出一个小小的经折。
他对着灯光,认真翻了翻经折,确定这是他要找的东西。随后,他把空铁盒埋回原处,用泥土掩盖,吹灭蜡烛,收起短剑,向墙头走去。
——
汪继躺在自己的床上,正在灯光下聚精会神地读《左传》时,屋顶的天窗被打开了。他放下书,下了床,林浪已经顺着房梁滑了下来。
“拿到了吗?”他紧张地问。
林浪从袖口掏出一个小小的经折,交给汪继。汪继接过来,在灯光下仔细看了一遍。
“哥,辛苦你去买一对蜡烛,时鲜果品,我要再去一趟曹家。”林浪在一旁说。
“要这些做什么?”汪继很是不解。
“曹太夫人在家中殁了,我想去把她收殓了。”
“啊!”汪继闻言大惊,悲从中来。他稍一定神,问:“你怎么收殓?”
“凡事从简,她家里有些被子什么的,把她裹起来,先放到地窖里吧。”
汪继想了一会儿:“那你去吧,果品香烛就不要带去了。我去张四爷家给她老人家做个长生牌位,就在家里祭奠她吧。”
“也好。”
“切记,去了以后,先打开地窨子透气,一炷香以后再下去,不然会中毒。”
“明白了,哥。”林浪应承道。他又指指汪继手中的经折,说:“你把这个收好,曹公的身家性命都在这里了。”
汪继无奈地摇摇头,把经折收起来。“这个东西救不了曹公。”
“为啥?”林浪瞪大了眼睛。
“曹公从工部的案牍里得到这个经折,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他为什么捏着王修怀的罪证,却没有去弹劾他?要想撼动王修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竟朝堂上半数都是王修怀的人。他在等时机。只是时机还没到,他已经自身难保了。”
“那为何还要我把它偷出来?”林浪大惑不解。
“扳倒王修怀,曹公一个人无力完成。这是因为他操守谨严,不与朝臣往来。曹公没完成的事,我们可以帮他完成。”
“你打算怎么做?”
“我去拜会一个人。”
“谁?”
“刑部尚书黎斗南。他一直对王修怀不满,借助三江五大堤案,他也在努力培植自己的亲信,准备把王修怀斗下去。可惜王修怀势力太大,黎斗南没能斗倒他。这个东西,黎斗南肯定感兴趣。”
“那你什么时候去?”
汪继想了想,说:“明天吧。”
他离开卧房,拿着一盏灯,来到楼下的库房,准备为林浪找几根绳子。库房里乱七八糟堆着一些书和其他杂物,拥挤逼仄。汪继找到绳子,恰待回身,碰倒了一堆书。他弯腰去捡,却发现掉在地上的,是王修怀的《公羊新说》。他呸了一声,一脚踩在那上乘的绵纸上。
绵纸上瞬间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脚印。
“哥,这是什么?”林浪站在库房门口,好奇地从水槽里提起一个瓷坛子,“你什么时候好这口儿的?”
汪继大惊:“别动那个!”
“怎么了?藏了好酒不愿和弟弟分享一下?”
“那不是酒,”汪继放下灯,双手把坛子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这里面,是一种很奇特的硝石,天一热的时候,或者靠在热汤旁边,就会燃着,切不可乱动!”
“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是啊,所以我才会用泥浆封口,放到这又湿又冷的水槽里……”
——
已经进入八月了,京城尚且秋意正浓,柔远却已经是晚秋。
一场夜雨过后,庭院里的银杏树,洋洋洒洒地,向湿漉漉的院子挥落一地金黄。邓祥披上一领崭新的战袍,走出后院。
父亲邓绍群站在银杏树下,如每天早上一样,光着上身,露出一身健硕的肌肉,连同盘根错节的疤痕,那是他五十年来从军作战留下的光辉勋章。他提起一桶冰凉的井水,兜头浇下,井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胡须和伤痕累累的身体哗哗流下。
邓绍群放下水桶,从亲兵手中接过一块干布,擦拭身上的积水。邓祥恰在此时出现在廊庑之间。
“邓祥,你去哪儿?”邓绍群喝问。
“我……”邓祥畏缩地望着父亲,抠着衣角,嗫嚅道,“孩儿想去外面散散步……”
“是不是又要跟你那帮狐朋狗友,去胡作非为?”邓绍群严厉地说,“回去!没我的允许,你不许出门!”
“是……”邓祥无比沮丧地应了一声。他前天刚买了这件漂亮的西州锦战袍,正要穿出去向朋友们显摆一番,顺便去水椀楼探望一下小红……
邓绍群擦干身体,从容地穿上锦袍,戴上巾帻,从亲兵手中拿起宝剑。利剑刚刚出鞘,前院跑来一个家丁:
“将军,阳罗侯差人来请将军去大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