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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什么事儿了?”岳思娴问。
林浪狼吞虎咽地吃下一个肉馒头,又抓起阮俏儿的水壶,就要把壶嘴送进嘴里。岳思娴一把抢过来,倒了一杯水,递到他面前。
“曹琚那小子被抓了。”林浪说。
“什么?不是让你……”岳思娴又惊又气。
“我也很无奈啊!前天城门刚开,那小子就一人一骑,跑到曹家门口,被守在那边的大理寺的人当场抓获。他被带走的时候天还没大亮,我赶到那边的时候,就已经……”
“那你准备怎么办?”
“要我说实话?无计可施。”
“你不是能吗?能吗?你那能劲儿到哪里去了?”岳思娴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在房间四下里看了看,跑到窗前,从花瓶里抽出鸡毛掸子,抢到林浪身边。
林浪从凳子上跳起来,躲到墙角,岳思娴追过来,劈头盖脸地骂着,鸡毛掸子抽在他身上。
“叫你保护好曹公,叫你保护好我哥,叫你保护好曹琚,你哪件事情做好了?亏你还自称什么搏林激浪的奇侠,你的豪气哪里去了?”
“你行了,岳思娴!”林浪一把夺过鸡毛掸子,掰成两半,远远地扔了出去,“你以为我不想吗?你想和你哥团聚,你想报答曹公,可你拿什么来报答?就为了你们岳家的旋风镖,我腆着脸找我哥借来《武备全书》,可我从一开始就说,区区飞镖,用来单打独斗还行,就靠你自己,就算把镖打出花儿来,你能做什么?我早就说过,你要注意拉拢自己的势力,你看你现在,只身一人,带着五六个武艺平平的手下,加上手无缚鸡之力的俏儿,真不要怪我说你,你这个样子成不了气候!”
他蓦地止住了训斥声。他惊讶地发现,眼前的岳思娴,已经双眼通红,泪流满面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放缓了语调:“我不是不想救曹公,我敬他是个忠义之士。他被捕的那天,我就在米市大街,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夫人和你哥被抓走,可我无能为力。就连你哥都只能束手就擒,我又焉能和那几百个禁军对抗?”
岳思娴依然有些幽怨地望着他。林浪倍感无奈。
“你也不用跟羚羊似的瞪着我,我还会想办法。要我说,我师父,也就是你哥,他不会就那么束手就擒的。只是在当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这就回京城去打探消息,有机会就见机行事。你留守陈南,随时等我消息。切记,小心行事。”
说完,他抬起手,拍了拍岳思娴的肩,顺势将她轻轻推开,走向桌子。
他取下自己的包袱,把那几个肉馒头装进去,岳思娴也走过来,帮他一起把肉馒头装好。
“走了。”他微笑一下,迈出房门。
“林浪!”岳思娴突然失声喊道。
林浪愣在了原地。没等他回过身,岳思娴已经跟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你……”
“林浪,小心。”岳思娴幽幽地说。
林浪拍拍她的手,把它放下来,束紧包袱,大步向楼道方向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岳思娴依然痴痴望着空空如也的走廊,久久不动。
“三姐!”一个伙计抢上楼来,满脸惊愕。
岳思娴这才如梦方醒。“怎么了你这是?”她问。
“那个女人,活过来了!”
“没死啊?”岳思娴不禁一愣,“走,去看看!”
两人快步下了楼,在驿站后院的水井旁,几个伙计正不知所措地围着那身着又脏又破白衣的女子。她仰面躺着,目光呆滞地望着湛蓝的天空。
岳思娴快步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来,不顾她身上难闻的气味,问道:
“妹子,你是哪里人?”
那女子望着天空,没有回答她。
“你贵姓?”
女子依然不做声。
岳思娴站起来。“找两个姑娘,给她换身干净衣服,先送到我住的屋子里去。”
“三姐,前面忙不开了!”前堂的门拉开,一个伙计探出头来,喊道。
“前面怎么了?俏儿回来没有?”
“俏儿姐还没回来,来了一队官差,有几十个人!”
“官差来古井驿站做什么?”岳思娴不禁眯起眼睛,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凶光。她转头对伙计说:“先把她送我屋里歇息,我去看看!”
“可是三姐,还没给她洗一下……”
“都已经这样了,还在乎那么多!”岳思娴气呼呼地吩咐道。说完,她快步走入前堂。
前堂里此时已经洋溢在一片嘈杂纷乱之中,凶神恶煞的官差占据了一楼大厅所有的座位。要酒要菜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岳思娴稍微听了一下,确定他们只是出官差来这里打尖,就换了一副笑容,迎面走去。
“各位官爷,小女子是这里的老板,各位请安坐,好酒好菜这就上来!”
“老板,要你们古井驿站的陈酿!”一个矮胖短须黄脸的官员,呲着嘴,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得嘞,您请坐!阿大阿二阿三,快上酒啊!”
伙计们齐声答应着,从酒窖里往外抬出一缸酒来。岳思娴麻利地开了封口的坛泥,灌上一坛酒,亲手送到那矮胖的官员面前。
“这位大老爷贵姓啊?”她笑嘻嘻地问。
“大老爷姓董,官任大理寺卿!”那矮胖的官员说着,脸上瞬间堆满了令人作呕的笑意,伸手就要去捏岳思娴。
岳思娴轻巧地闪过身,手指从矮胖官员手腕上掠过。那人顿时感到力道丧尽,一只手软绵绵地耷拉了下来。
根据林浪先前提供的情报,岳思娴当即推断,这个姓董的官员,就是声名狼藉的太常寺卿董寿;而坐在董寿对面的一个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这个人黑脸长须,身着紫袍,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用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这会是个什么人呢?岳思娴心下不知,只是觉得此人有些深不可测,远非董寿所能相比。她慌忙收起目光,转身离开。
紫袍人目送岳思娴走开,拽拽董寿的衣袖,压低声音说:
“师兄,我们这次出行有要紧事务,你能否收一收你的性子?”
“就一娘们儿,你说我干啥?”董寿满心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恩相嘱托过了,这次去柔远,非同小可。”说着,伙计送来了酒菜,紫袍人赶紧闭嘴。等伙计走开了,他才接着说:“这一路上凡事都要听我的,别忘了!”
“忘不了,忘不了!”董寿真心不愿再听师弟说下去。他提起酒坛,倒出两碗香气四溢的陈酿,一碗递到师弟面前。
秦士逊不耐烦地摆摆手。董寿“嘁”了一声,端起酒碗,咕噜噜地灌了下去。
“三姐,”方才送菜的伙计来到厨房,低声对等候在那里的岳思娴说,“我听到了,他们要去柔远。”
“去柔远?”岳思娴心中一惊,莫非这群人就是要去捉拿朱锦父子的?
平心而论她对朱锦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小的时候,她随父亲在柔远生活,多次见到朱锦。那人不但长相凶恶,心里也很凶狠,每次和她父亲交谈,都是些打呀杀的,让人听得心惊肉跳。
至于朱锦的儿子朱嗣宁,她和母亲更是心生厌恶。她从小生活在柔远府城,也曾读过一些书。那朱嗣宁长得白白净净的,但大字不识,说话做事都粗鄙不堪。
更可气的是,在她还很小的时候,朱锦竟然找到父亲商量,想要让她嫁给朱嗣宁!她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但父亲却对这门亲事满口答应。那时母亲已经去世,没有人回护她,特别是父亲,竟然因此而对她大打出手,并把她带到军营,严加看管。
只是还没正式定亲时,父亲和哥哥突然战死。消息传来,她悲痛万分。哭过之后,她冷静下来,连夜逃离了阳罗大营。
她从柔远一路南下,历尽艰辛,做过婢女、牧羊女,各种杂活。在最难熬的那段日子里,她也曾想过,要不要回到柔远?只要回去了,她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那段时间,她也曾犹豫过。只是期间又发生了一件事,让她彻底熄灭了这个念头。
那是父亲死后的第六年,她在昭文府烧瓷时,听闻镇州的一位姓曹的官员,揭露她父亲和哥哥的死是一桩冤案,并为父亲和哥哥平反。在此之前,对于父亲和哥哥何以突然去世,六年里她一直都心存狐疑。听到这个消息后,她离开瓷窑,从昭文来到镇州府。
这件事已经在坊间传开了,甚至被编成了传奇。她在镇州街头买了一本绘声绘色的《曹青天智破冤案》话本,读过之后,才知道父亲和哥哥的死,是一件彻头彻尾的冤案。那天晚上,她写下四行诗,投入曹大老爷的府邸。然后,她买了一瓶酒,一刀纸钱,到城外路口烧化,喝下了两盏酒。
那是她第一次喝酒,也是唯一一次。苦酒下肚以后,她难敌醉意,就在城外的山林间睡着了。
再度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软和的床榻上,眼前是一片艳俗的粉色。她正不知身在何方,一个醉醺醺的胖老头推门闯入,迎面扑来……
那之后,她才明白,她所在的地方,是镇州知名的万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