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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曹慎修的话,汪继感到心头受到了巨大的震动。他半晌没有回应,只因心中百感交集,什么也说不出来。
“叔父!”汪继突然问,“您这么做,值得吗?”
“为了天下,为了苍生,哪怕舍却这具七尺残躯,曹某又有何畏惧!”曹慎修斩钉截铁地答道,语气中没有一丝犹豫。
汪继失神地凝望曹慎修,看着他黝黑的脸庞,有些斑白的鬓角,满心的钦佩充斥全身。他站起来,走到曹慎修面前,恭恭敬敬地做了一揖。
“绍贤,”曹慎修的神色依然冷峻,“你虽然年纪轻,但为人老成持重,叔父信得过你,所以将此事托付给你。若叔父真的横遭不测,你找机会,到我家去,就在我家后院的月桂树下,石凳前……我把那本账册,埋在了石凳前方一尺的地方。”
“汪继铭记在心!”
曹慎修站起来,微笑一声,将两袖轻轻拂动了一把,朗声道:“我走了!”
说罢,不等汪继挽留,他就上前拉开门闩,打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汪继回过神来,快步追过去,曹慎修却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一直追到书坊门口,只见曹慎修那身着黑衣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潮之中。
——
夜上时分,曹琚与姜蕊初,携手从城外返回青溪城。
两人在城外忙活了一天,此时俱已疲惫不堪。多日以来,他们一直在城外帮忙,曹琚与魏念祖的士兵一同焚化遗体,蕊初则在御医搭建的草棚里帮忙熬药。近来天气还有些炎热,为防水灾后有瘟疫,从京城来的御医和青溪地方医士,不分黑白地在城内城外熬药泼洒。
对于两人的行为,姜绍康起初是不答应的。但是想到曹琚心中对兄嫂的担忧,也只好默许了。
此时,曹琚抬起自己的袖子,闻了闻,又无奈地垂了下去。
“这味儿啊!怎么也洗不干净。”
“都一样啦,你一身臭味,我一身苦味,都不是啥好闻的味道。”
清亮的月光洒在街道上,照得街衢亮堂堂的,两人被月光所吸引,抬头仰望,但见一轮满月,当空高挂。
“蕊儿,”曹琚突然想起,“若非因为这场水灾,我们应该已经成亲了!”
“对呀,如果不是因为如此,今天你该带着我回门呢。”
“唉,又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了……”曹琚心内一阵怅然。
“着什么急呀?看看这些可怜的青溪百姓,说真的,近期我心里完全都没有结婚的心思了。”
“是啊,我也一样……”曹琚潦草地回答了一句,就陷入了沉默。
两人沿着长长的街巷,默默地走了好长一段路,都没有说话。
“曹琚哥哥,你在想什么?”蕊初看到曹琚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
“我在想……”曹琚从怀里掏出那块龟甲形的铜牌,用手抚摸着镂空的字迹,“我在想……在我临走时,父亲传给我的这份家训。‘为天地立心。’如何立心?为何要为天地立心?近来我总在想两个问题,却百思不得其解。蕊儿,你说呢?”
“你都不懂,我又从何谈起?”蕊初轻笑一声,“你也知道,我从父亲那里学到的,也不过是一些诗文罢了。或许你可以问问我父亲?”
“我问过了,世伯他也答不上来……”
“那就不答好了,你们家世代传下来的家训,想必是祖辈思考过一生之后才得出来的,咱们哪能这么快就能猜解其中之意?”
曹琚点头称是,顺手把铜牌揣回怀里。
“曹琚哥哥,你说,如若我们此时已经成亲,我们应该在做些什么?”
曹琚思索了一下,揣测道:
“或许……应该,满月当空,对花对酒?我吹着你送我的那支紫竹箫,你在月下抚琴,一壶清酒,两卷新书……”
蕊初吃吃地笑了起来。“放心吧,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看到蕊初的样子,曹琚也感到心中涌起一阵满满的愉悦。他没有再说什么,尽管心事重重,却仍然把那百转千结、不知如何说出口的话,努力咽了下去。
此时,他们距离府衙只有两个路口了。
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他们仔细看了看,是府丞张克己。
张克己跑得气喘吁吁的,看见他们,喘着气,说:
“曹公子,姜小姐,京城,京城来人了……”
“谁来了?”曹琚心头一凛,问道。
“是,是刑部左侍郎,翁茂溱,翁公。”
曹琚稍稍松了口气,他知道翁茂溱也是青溪翁家的人,与哥哥的岳父翁茂濂是同宗兄弟,并且为官清正,想必不是来寻找姜世伯的不快。他们赶忙赶回衙门。
翁茂溱已经在青溪衙门,和姜绍康对谈。曹琚与蕊初进入衙门,径直来到正堂。
“琚儿,蕊儿,来见过翁公。”见到他们,姜绍康示意。
“翁公好!”两人向翁茂溱施礼。
翁茂溱怀着赞赏的心情打量了一番,问:“这两位可是府上……?”
“这是姜某的女儿,蕊初。这是姜某还没成亲的女婿,曹琚,是御史中丞曹东轩公的二公子。”姜绍康代曹琚答道。
翁茂濂双眼亮了起来,上前扶住曹琚,连声道:“失敬,失敬。翁某近来一直在御史台,与令尊大人联署办案,对令尊的涵养、为人敬佩不已。”
“谢翁公褒扬。”曹琚恭敬地施礼,答道。
姜绍康请翁茂溱落座,转身对曹琚说:“我和翁公有些正事要谈,你先到后院去吧。”
曹琚本想向翁茂溱打探一下父亲的情况,听到姜绍康如此说,也只好答应。向两人行礼,与蕊初一同离开正堂。
——
次日薄暮时分,曹琚从城外返回知府衙门,独自回到自己的卧房。
他感到周身疲惫不堪,连晚饭都没有吃,就和衣躺在了床上。
最近几天一直在郊外忙活,出了很多汗,又受了些凉风,此刻头和腰背都沉甸甸的。他想好好睡一觉,却又因为牵挂父亲和家人而感到心神不宁。
昨天返回后,他匆匆洗了个澡,本来想去找翁茂溱问一下家中的情况,翁茂溱却已经走了。
“世伯,翁公有没有说起我父亲?”他急切地问道。
“你父亲……”姜绍康像是思索了片许,才会答道,“我问了,他说你们家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
曹琚默默地告辞了。然而姜绍康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却让他不安。
此时,想到姜绍康的辞气,心中的不安越发浓烈。他躺在床上,感到胸闷不已。
“曹琚哥哥。”门外传来蕊初的声音。
“蕊儿!”他吃力地答道,“进来吧。”
蕊初与贴身侍女鸣箫推开房门,款款走了进来,看到曹琚略显憔悴的神色,心中一惊,快步向他走来,关切地问:“你是不是着凉了?”
曹琚轻轻点点头,感觉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看你!鸣箫,你去安排煮一碗姜汤来。”她转身对一旁的鸣箫说。
鸣箫连忙向卧房门口走去。
“蕊儿,”曹琚略显吃力地阻止道,“不必了,我有话想对你说。”
“嗯你说,我在呢!”蕊初掇了一张凳子,在他床前坐下。
“我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昨天晚上我做了梦,梦见一个背影酷似哥哥的人,双手背剪,被押着走在路上;又梦见嫂嫂穿着一件破旧的白衣,披头散发地在路上爬。我喊他们,他们不答应,只有一个押着我哥哥的人回过头来……可那人,居然长了一个牛头!我想去追他们,可是感到挣扎不动,自己的手也被拴住了。我还梦见,祖母躺在泥水里,拿着祖父留下的青瓷花瓶,丢向我。我叫父亲,叫母亲,可他们都背对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你只是太想哥哥嫂嫂了,也太牵挂曹世伯和祖母、伯母了,”蕊初宽慰道,“曹琚哥哥,等这边的灾情结束,我们回京以后,父亲会安排我们的婚事,到时候,你身边有了我,就会少一些担心……”
“可我还是……”曹琚不等蕊初说完,就急切地抢过话头,蕊初又迅速打断他的话。
“你先喝一碗姜汤,好好睡一觉,等明天,我就让父亲遣人回京,去你家打探消息,好不好?”
曹琚无奈地点点头,眼下似乎也只有如此了。
蕊初又吩咐鸣箫去煮姜汤。姜汤送来的时候,曹琚已经睡着了。
她们将他唤醒,半哄半灌地让他喝下姜汤,蕊初亲手将被子给他掖好。曹琚的眼眶乌青,额头面颊有些泛红。蕊初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触电一般地收回手。
“姑娘……”鸣箫叫了一声。
“他又生病了……”蕊初急切地说。
“姑娘,让曹公子好好睡一觉吧。跟老爷说一声,请个郎中来看看。这些天他一直在郊外吹风,可千万别染上……”鸣箫不敢说下去,伸手把蕊初扶起来。
蕊初心中又惧怕又担心,却也只好跟着鸣箫,满怀不舍地离开曹琚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