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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深山鹧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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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浪在路上奔波了两天。五月五日这一天,未及午时,眼前的平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渐趋崔嵬的莽山。林浪放缓了马速,牵着缰绳,徐徐前行。

    走不出多远,只见道路旁树立了一块石碑,上面用红漆刷着“陈南府界”四个大字。

    林浪跳下马,跟在白马身后,任凭它在山间徐徐行走。他随手折下一截柳条,揉了几下,把里面的芯吹出去,只留下薄薄的外皮,噙在口中,欢脱地吹了起来。

    哨声在山间回响,经久不绝。

    一阵沙沙的声音在山林里响起。在三尺多高的草丛里,两个人探出头来。

    “是林浪。”说话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现在叫他么?三姐。”又是一个男子在说话。

    “不,跟上他,到驿站。”

    两人又低下身子,旋即融入草丛深处,仿佛刚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而林浪也翻身上了马,双腿一夹,白马迈开四蹄,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

    正午时分,林浪在一处灰瓦白墙的院落前勒马。

    院子的一侧,是一口井,井上搭了茅草篷;辘轳旁边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道:

    “古井活水,清凉解渴,有需自取,分文不收。”

    正门上面的匾上写着四个隶书大字:古井驿站。林浪把马拴在拴马桩上,跨入院子,径直步入正堂。

    此时正值午时,正堂里人声鼎沸。林浪走到柜台前,铺下一摞铜钱,说:“来一坛古井陈酿。”

    掌柜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人,耳朵缺了一半。他什么也没说,把那些钱收起来,提了一坛酒,放在柜台上。

    林浪拿了酒,走出大堂,在亮廊上蹲下,掀开盖子,对着酒坛豪饮起来。不消片时,那一坛酒涓滴不剩,全部灌进他的肚子里。

    他提着空空如也的酒坛,跳下亮廊,大踏步地走向院门。

    “公子请留步。”一位俏丽的女子闪身出现在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身材窈窕,面容娇美,嘴角下浮现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她手持团扇,拦住林浪,微笑着说:“本站酒坛乃是官府督造,不可随意带走。”

    “我给钱。”林浪淡定地回答。

    “有钱难使磨推鬼。”女子摇动团扇,轻盈地笑道。

    “磨推鬼难,鬼推磨就容易了?”

    “鬼有心。”

    “有心也是死心,要活心才能推。”

    “活心在哪?”

    “在酒坛子里。”

    “请吧。”女子温和地笑了笑,让开道路。

    林浪提着酒坛,迈出了院门。

    那缺了半只耳朵的掌柜提着一只潲水桶走出来,问手持团扇的女子:

    “俏儿,他是什么人?”

    “郑大哥,是三姐要找的人。”被称为俏儿的姑娘答道。她并没有看郑大哥,只是微笑着目送林浪远去。

    林浪解开缰绳,骑上马,如来时那般徐徐前行。那支柳哨又被他从褡裢里掏出来,叼在嘴上,吹出清脆的声音。

    须臾,山间响起一阵鹧鸪声,似乎是对他哨声的回应。他随口将那柳哨吐出去,跳下马,牵着缰绳,放缓脚步。不一会儿,鹧鸪声又响了起来。他四下看看,前后数百步都没有人,就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叶包,装在酒坛子里。

    鹧鸪声又响了两声,他的目光转向右侧的道旁。

    在那里,有一块青石板。他揭开石板,下面是一个坑。他把装着书的酒坛子放进坑里,盖上石板。

    鹧鸪声急促地响了几声。他回到路旁,骑上马,向前方飞驰而去。

    大概半炷香的工夫过后,一男一女两个人从山间走出,来到林浪放酒坛子的地方。他们衣着朴素,看起来大概就是附近的乡民。

    男子揭开青石板,取出酒坛,打开盖子,从里面拿出荷叶包裹的《武备全书》,交到女子手上。女子打开荷叶包,翻了一下书,满意地揣进袖子里。两人如乡下的小夫妻一般,有说有笑,顺着林浪前行的方向走去。

    ——

    这一天是端午节,陈南府家家户户门前悬挂起菖蒲、艾草,满城洋溢着粽子和箬叶的清香,以及刺鼻的雄黄酒香气。

    林浪进入府城,沿着宽阔的街道,走到一家客栈门前。客栈里的伙计迎上前来,热情地从林浪手中接过缰绳,请他进入院内。

    大概是过节的缘故,院子里没有什么人。林浪从伙计那里拿了马牌,揣在褡裢里,在伙计的引领下进入客栈。

    “一间上房。”他大大方方地掏出一锭银子。

    掌柜的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满脸笑意,取出钥匙,交到林浪手上。

    “想找我的人会拿着古井驿站的酒坛子。”林浪接过钥匙,笑着说。

    “明白,”掌柜似乎是一个只会笑的人,“崔海,送公子顶楼上房!”

    林浪在宽大明亮的上房睡了一觉,直到日暮时分才醒来。他点亮房里的灯,关上窗户,在正对房门的桌子前落座。随即,门外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他打开房门,出现在面前的是那个笑容满面的掌柜。

    “公子,该用晚膳了。”他说着,举起一个精致的食盒。

    “掌柜请进。”

    掌柜进入房间,林浪转身把门关紧,插上门销。

    “三姐说感谢公子。”掌柜低声说着,把食盒放在桌子上,一层一层地打开。

    “三姐呢?”

    “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什么事啊?我都等了半年了也没见到她。”林浪心怀不满地问。

    掌柜把一双干净的筷子递给他,低声答道:“你自会知道。”

    “公子慢用,今天是端午,记得吃个大粽子。”他提高声音,欢快地说着,收起食盒,离开客房。

    林浪迫不及待地把那一碟粽子拿到面前,挑出最大的一个,剥开箬叶,露出雪白的江米团。他掰开粽子,一支细小的铜管出现了。打开铜管,他从里面取出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是一行熟悉的字迹:“铁桥街头,黑面白头。若来碰头,漏尽更头。”

    他把那字条随手丢进油灯里,美美地把那一桌子美味佳肴吃得干干净净,撑得打了几个饱嗝。随后,他叫来伙计,把碗碟收拾干净,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就又向床头躺下,沉沉睡去。

    ——

    四更鼓罢,笑面掌柜打着哈欠,手持一个烛台,来到客栈门口。

    一个黑影出现在身后,掌柜吹熄了蜡烛,打开一丝门缝,那人就侧身钻了出去。

    出来的正是林浪。他沿着空无一人的大街,一径找到城北的铁桥里。远远地他就看到了一片灯光,循着灯光找过去,在一条巷子里,找到一户正在办丧事的人家。

    黑色的木门洞开,门额挂着白色的幔帐,门口竖着招魂幡和岁数纸,里面呜呜咽咽地传来哭声。“黑面白头”,果然在这里。

    “怎么会是办丧事儿的……”林浪腹诽道,“好你个……”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整理一下衣服,走进去。

    他在灵柩前跪下,向神主叩了几个头,又点了四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里。

    “先生是先父什么人?”守在灵前的孝子问。

    “在下来找鼓手班的邱三姐。”

    “鼓手班在那边睡了,先生自便。”

    林浪站起来,倒退着离开神主面前的席子,顺着孝子指的方向,一眼就看到了头戴白冠的邱三姐。她靠在栏杆上,盖着一片毡子,手里仍然拿着一支唢呐。——这正是昨天取走《武备全书》的那名女子。此刻,她睡得正香,一张清丽的脸上,看上去仍然有些疲惫。

    林浪望着她沉睡的样子,不忍打扰,就在一旁站立,俯身向她耳畔贴过去。

    邱三姐突然睁开双眼。林浪猝不及防,耳朵就被她揪住了。

    “你轻点儿……”

    “出去说话。”邱三姐放开林浪,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丧主家。

    他们走到巷子尽头处,邱三姐把白布冠折叠起来,揣进怀里。

    “你可真会挑地方,害我给人家磕了几个响头。”林浪埋怨道。

    “我们吹鼓手,本来做的就是红白喜事的行当,”邱三姐笑道,“总让你吃人家新娘子的喜酒,磕两个头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唉,人嘛,生死皆是大事,来拜送一下这位亡故的人,愿他往生安乐吧。”林浪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神色凝重地说。

    邱三姐赞同地点点头。

    “话说,你现在可比上次强多了。离着一尺远,你就能感觉到有人在旁边。”

    “比你还是差远了,”邱三姐叹息道,“可惜你那耳朵是老天爷赏的。”

    “你如果在漠东的深山老林里住上几年,不比我差。怎么样,跟我一起去漠东吧?”

    “你怎么这么快又要回漠东了?”邱三姐诧异地问。

    “哎,在京城做了点儿事。”林浪想起自己的杰作,忍不住笑起来。

    “是不是‘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邱三姐也不禁莞尔。

    “好嘛,这事儿都传到陈南来了。”林浪捂脸道。

    “你如果去漠东,我们可以顺路,”邱三姐说,“我要去一趟北昌。”

    “去北昌?干什么?”

    “找个机会,把朝散大夫武璋做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