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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果怕虎姑婆啃脚趾就用单衣把脚盖住,”我身子往外挪了一点,分了一些棉被给他,“其他的还是按老规矩,你手敢碰到我身体我照样二话不说踢你下去。”
只见周楚卿低低应了一声,照做之后,手又是不自觉拉了拉棉被,看我瞪他,是立马缩回手,眉头都拧成了疙瘩,也不知又再纠结些什么。
翻身面向另一头床侧,我想他大概没有跟别人盖同一张被子的经验,相形比较之下,我就深深佩服自己的适应能力,跟个大老爷睡一块也就算了,重点这厮还是上辈子亲手把咱干掉的仇人呢……
这下想着想着都快睡着了,身后人却突然又出声,“……只要手不碰到身体就可以了吗?”
我朦朦胧胧地应了一声:“嗯?”
他似是动作了起来,床榻都晃了一下,嘴里喃喃:“我不要被子,也不要枕头了,被子全给你,都给你……”
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我动作迟缓地就要回过头,怎料浑身全被一把搂个正着,温热的体温贴来,吓得我睡意尽失,睁大着眼,彻彻底底惊悚了起来。
这神马状况?
周楚卿人贴在我背上,手搭在我腰际,脚横跨在我腿上,跟个八爪章鱼一样从后头隔着被子巴着,脸还往我背部蹭了一蹭,咕哝了一句:“小母儿你好软喔,热热的好舒服……”
扯开喉咙几欲吼叫出声,却又怕引起丫鬟注意,只能使劲用手推他,咬牙低问道:“周楚卿,你在干什么?”
他却是一直闷不吭声,我微微侧过身去瞧他,尝试性地用拳头去敲他脑袋,见其毫无任何反应,这才惊觉:卧槽你妹的竟然已经睡着了!
两手越用力要把他推开,这变态却是越搂越紧,使我整个人动弹不得,疙瘩狂起,无论用指甲去刺他、掐拧他的肉都没有任何要醒来的征兆,若不是看他胸膛起伏,我还真以为这老王八葛屁了!
深以为越挣扎会越悲剧,我索性仰头放空,省着力气,耐着性子等待这家伙自动把力道放软的那一刻。
于是这一等就等到了天蒙蒙亮,公鸡在外头欢喜高啼。
某人睡颜仍旧香甜自在。
我突然恍然大悟,这一夜未阖眼何尝不也是一种悲剧?
感觉紧贴着自己的身形终于动了一动,我低下头,是难得亲眼看到老王八睡饱睁眼。
他揉着有些惺忪迷糊的眼睛,待看清我后,是勾起一抹极轻极浅的微笑,仿佛心满意足似的,声音还带着晨起的低哑:“小母儿……”
没等他柔唤完,我五指一握,全力爆发就往他眼窝直直揍去——
对于周楚卿左眼青了一圈这结果我是颇为满意,当杨大夫来看诊时我自然是一脸既心疼又嗔怒地责怪他怎么如此不小心,且强烈恳求着周大夫一定要把他治好,话边说着还边用手绢擦了一大把泪,自动忽略某人默默投来的哀怨目光。
而这一下惨痛的代价换来周楚卿好几天都乖乖地自愿去睡地板,他也不虐待自己,安安稳稳盖着自个儿从别处弄来的棉被,除了睡觉前总会摀住左眼,可怜巴巴地瞅我一会儿之外,基本上我接下来小日子的睡眠品质都是挺好的。
当然,如果他不一直执意帮我折棉被,那一定会更好。
再说起,自那日与钕渚互动之后,小姑娘便很常跑来找我串门子聊天。
与其说是串门子聊天,其实根本都在聊些少女情怀心事,从内容三句离不开蓝先生即可看出,直让我着实明白恋爱中的女人有多可怕。
可惜,小姑娘时常自顾自地讲得太起劲了,让我一直找不到时机点插问一些重要问题,倘若直接开口询问又太过突兀刻意,颇令人伤痛脑筋。
不过,私以为与钕渚相处亲密一些还是有好处的,除了可以多挖掘周府的八卦之外,小姑娘也十分称职地扮起我与老夫人之间的缓颊角色,至少我这罚跪次数就没像之前那么频繁了。而老夫人大抵上也觉得,一直找我这人碴其实挺无聊的,想一想还是决定把主战砲火对向万年死敌姨太群,毕竟比起我,人家还懂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彼此互飙演技,既有挑战又有张力,也算不浪费自己的戏剧细胞。
话说回来,此时我与钕渚正在园子里的水榭凉亭旁边,头上顶着一棵茂密大榕树,很少女地坐在秋千架上头并肩谈心。
“……姐姐,你知道吗?蓝公子他真的非常厉害,年纪轻轻便中进士了,还是那一届的榜眼,”钕渚唇角带笑,小脚有一点没一点地晃着,又开始念起仙尊经了,“他本是要直接在朝为官的,却闻他极仰慕我爹爹的才华,想亲眼看看藏书阁究竟是什么模样,于是自愿跑到周府当私塾先生……”她突然以袖掩面窃笑了起来,“仔细想一想,为了这样的理由而甘愿如此低就,他也挺蠢的……”
可你不就喜欢这一型的吗?我微微挑高了眉,又听她道:“我想,如果不是如此,我是没有办法与他相遇的,如果我甄家没有灭门,我也不可能会在这周府长大……”从我这角度看去,她眼望远方,想必是忆起自个儿亲爹娘了,语气突然惆怅了起来,“我明白这世上有太多事情是天注定,意不由人,但我还是不懂这样的安排究竟算好还是不好……”
眼瞧钕渚突然明媚忧伤了起来,我也不知该作何回复,只好继续沉默着,随风轻轻晃起秋千。
她扯了扯嘴角,转头望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姐姐你瞧,渚儿又开始在说胡话了,弄得姐姐也心闷,真是对不住了。”
“可是,”她顿了顿,眼神飘忽,仿佛自语喃喃似地道:“渚儿是真不明白这些话到底要找谁说,虽然老夫人从小待我极好,但我在这周府估计还是算外人,我有感觉,就算再怎么努力讨好,这边的人大多表面上一个样子,心里头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我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累赘,除了琴艺书画,还努力学医,好歹我父亲可是大名鼎鼎的韩怀公,只要我还姓甄,便绝对不能让人看轻我甄家。”
“……那你怎么会想把这些都告诉我?你真的那么信我?”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毕竟比起上一世一年半载的相处,我与这一世的钕渚也才认识几天而已。
“这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姐姐呀!”她激动无比,一语脱口而出后才知道羞赧,颊上泛起红晕,是避开我的目光道:“渚儿有说过,总觉得与姐姐仿佛上辈子就认识了,所以自然而然亲暱了一些,结果就说一堆有的没的了,仔细想想还泄了真多底细……”说话的同时她还拧了拧衣带,看起来颇为不自在。
眼瞧这情形,我只觉得好笑,脑袋越过绳条凑到她耳边故意问道:“你说你喜欢我,而且感觉上辈子就与我相识了,那蓝先生呢?可也是觉得上辈子就认识,而且也喜欢的不得了呢?”
钕渚闻言先是一呆,想都没想即愣愣地点了点头后,见我笑得越发猖狂,是突然恍然大悟,斜眼瞪我气恼道:“姐姐这会可是在打趣渚儿了?也真够过份!我不理你了!”只见她两脚一蹬,粉色繻裙飘起,人已是在空中飞扬。
我笑了笑,却没跟着她摆动,仅出言提醒道:“你小心点,可千万别摔着了。”
“人家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还需要操心……”她低声咕哝了一句,却还是被我捕捉到了,眼瞧她越荡越高,本还生着闷气的小脸是一下就笑逐颜开,开始在那笑嚷:“——姐姐!这里好高!好好玩呀!你也一起来啊!”
我冲着她摇摇头:“真的不用了。”
见我如此作态,她不满地哼了一声,索性也不再强迫我,只是道:“姐姐性子就是太拘谨老实了,不过这也好,只有像姐姐这样子的,才能稳住大少爷。”
听她主动谈起周楚卿,我忍不住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兴许是我用词不慎,小姑娘动作一滞,身子停稳后是小心翼翼地瞅着我脸色问道:“姐姐你生气了吗?”
“生气?”我只觉愕然,“哪里有?”
“哪没有?”钕渚是立即回答,“我都听下人说了,姐姐平常都一副和和气气、温婉娴淑的样子,可是只要和大少爷碰在一起,立马变得凶巴巴的,可大少爷偏偏又喜欢你这种的,连最讨厌的杨大夫都甘愿见,着着实实地大改变呢!”
“而且,我还听说你俩晚上在闺房时也挺……”她自个儿话讲着脸蛋是迅速烧红,嗓若蚊蚋:“激烈的。”
你妈激烈个屁咧!我被这话弄得一口老血都快喷出,好半晌才从齿间迸出一句:“他们都听错了。”
“都听错了?那……”眼瞧小姑娘脸色越发涨红,她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索性凑到我耳根边小声问道:“那……那滋味实际情形究竟如何?可真如话本所说的让人欲仙欲死?会不会很疼?男人的家伙真进得去我们哪里——”
“你停!闭嘴!”
大吼一句,倒抽一口长气,我两手大大比叉,彻底崩溃,觉得今天话题已是神展开到让人无法承受的地步。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满脸无辜委屈的少女,差点没忍住问:钕渚你是坏掉了吗!!!
稳了下心神,我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接起理智线,是含蓄道:“我与周楚卿并非真正的夫妻。”
我垂着头,语带歉意又补了一句:“刚刚胡乱凶你了,真对不起。”
钕渚闻言本是一脸不信,看我脸色微白,态度诚恳,这才终于有些信服,只见她柳眉隐隐微蹙,斟酌了一番后又问:“可这不对啊,明明成亲那天姐姐的喜帕有落红的,怎么可能会没有?这怎么想怎么古怪……”
“我根本没有落红,”我压低声线解释着,觉得浑身怪别扭的:“那上面其实是我的鼻血。”
“……”
钕渚张着嘴,怔了好半晌才回神,等反应过来后这才瞪大眼眸,一声惊叫呼出,庆幸我早有预料,是率先以手掩住她的嘴巴。
她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冷静下来,讷讷道:“我们都还以为大少爷是真的开窍了呢,想不到……”她蓦地紧紧抓住我手腕,一脸认真道:“姐姐放一百万颗心,这事渚儿绝对不会向别人说的,敢说出口铁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眼瞧她举手起誓,我觉得这有些过头了,遂笑道:“你不用如此,我信你就是了……”话说到嘴边,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是试探性地问道:“不过,我还是有些事情理不清楚,想问问你。”
我边说边观察她神情,是轻问道:“你以为,大少爷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听园子里的嬷嬷说,约莫七、八年前,大少爷还是正常的,”察觉钕渚脸色微变,我继续道:“怎料周府突生变故,大少爷一夕之间疯魔痴傻,我问杨大夫其所患何病,大夫仅言道:心病无所根治……”
“我想你一定知道的,一般而言,由心而出之病,必是心有盲蒂、心生畏虚,魑魅魍魉扰之,”我话每说一句,钕渚神色便惨白了几分,额头已有冷汗涔涔窜出,我想我这会儿的确太咄咄逼人了,索性把语调放缓了一些,故作轻松笑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八年前,周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语罢,钕渚却是瞪大眼睛直直看我,一语不发。
我觉得眼下情况十分糟糕,只责怪自己太过心急,俨然是把人给吓懵了,低头叹一口长气,我摆摆手,“算了,你就当我没问过好了,来来来,我们继续聊蓝公子……”
“……八年前,周府有死过人。”
钕渚再开口时嗓音隐带颤声,我近乎讶然地朝她面容望了过去,便见她紧闭双眼,似在回想当年,“你也知道,我是指腹为婚的,当时我和夫人的二儿子年岁最近,感情极好,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等到我及笄之后,可想而知理当便是二少爷媳妇了。”
“那年我差不多也是上学堂的年纪,说是什么都不懂,却也明白自己是没有爹娘的孤儿,夫人对我再怎么好,我还是只能尊称她为姑妈,我以我自己的爹爹为荣,最喜欢窝的地方便是爹爹所打造的藏书阁,由其是最上头的第三层……”
“而就是在那里,周府的二少爷,他就突然死在了那里,没有人知道谁杀死他的,”她两手摀住脑袋,面露痛苦,嘴中话却说得极轻,跟羽毛似地:“在那里,永远能看得见全天下最美的夜景,银汉如缎,月华如盘,怎料却在一夜之间,一切的美好我们都无法再见着。”
“……由此可见,我就是个专门克死人的祸星,我对不起夫人,只能努力逗她老人家欢心,她本是希望我干脆嫁给大少爷的,但大少爷身子本就孱弱,再加上又犯了痴傻,我当然是不愿意的,不愿意与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不愿意承认自己命苦。”
“所以,我对不起姐姐,如果不是我的任性,姐姐不会当什么冲喜新娘,姐姐也不会被夫人讨厌,更不会过这种没有夫妻之实的日子。”
“我的愿望其实从来就很简单,只是想找个懂我的人好好陪伴,执子之手到最后……”
彼时尾音渐弱,恰巧有凉风转旋徐过,吹得我俩足下树荫隐隐浮动,秋千架也跟着前后晃荡了起来。
大叔啊大叔,你该不会因为把周楚为害死了,所以才走上装傻这条不归路吧?
思绪浮沉着,我微微仰起头,瞅见被树叶簇拥而筛残的日光,也跟着静静闭上眼睛。
于此,终于理清头绪,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