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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儿这回既没叫上王夫人,更没拉上李纨,只带了一二心腹便来了王府拜见元春。
在元春看来,琏二哥“先斩后奏”带着一对姐妹花回府,纵然事出有因,也活该让堂嫂王熙凤磋磨一回。
除非是长辈指来的人,不然后宅里添人,总是要提前跟媳妇儿知会一声。
元春也就是不能明说,其实她对大伯和堂哥这父子两个的操守,尤其在女~色这块儿,很是……有意见。别说她了,就是男人也一样看不起那种见了美人就走不动道儿的主儿,譬如贾珠。
好在贾琏这回没有误了正事,贾珠才默许那对姐妹花留在府中,还特地让媳妇李纨和妹妹探春一起劝解、安抚凤姐儿,给足了凤姐儿脸面之余,也请她稍安勿躁——其实,无需凤姐儿出手,贾珠自有手段让姐妹花二人主动离开荣府。
话说凤姐儿最开始自是醋坛打翻,可在恼怒过后很快瞧出了些不对劲儿,她此来除了倒一倒苦水,更是想找元春请教些个中隐情,之后……再看情况给叔父王子腾提个醒。
小姑元春跟王子腾不太往来,在凤姐儿看来,纯是因为“各为其主”,但绕个圈子互通有无,自是理所当然之事。
因此凤姐儿这回也是底气十足了。
关心过小姑的身子,再送上节礼,她才说起自己的委屈,“侧妃您给评评理,二爷也是做了几年官的人,若是为此影响了前程,我也心疼死了。”
本朝明文规定,官员私自纳妾,可要受罚。退一步说,就算是正经纳妾也是要把文书送到官府备案才成,否则这对姐妹花要么算作奴仆,要么就只能当外室了。
此事传出去,假若再遇上个“闲着没事儿”的御史,参上贾琏一本,纵然不会没了官职,总归要灰头土脸了。
不过凭荣府如今的势头,哪个御史肯为这么点小事儿难为贾琏?
嫂子凤姐儿已经打压住了琏二哥,如今正是要见好就收呢。于是元春也笑道:“琏二哥许是粗心些,正要嫂子费心照顾呢。”
小姑直接表态,凤姐儿也就不再装委屈了:小姑虽然算是通情达理,可二爷此举竟只落得“粗心”二字,她心中还是存了几分不满。
不过她还是挤出个笑容来,谦虚一番,“哪里……”
元春这回有喜,比怀健儿那阵子可差远了,时不时地不自在,因此闲谈时也没那么多耐心。
她连忙端起身边的茶盏,又灌了口药茶,想压住腹中翻涌。
凤姐儿见状,连忙住了口。抱琴与傲梅也站在元春身边,一个帮着拍背,一个接过茶碗,二人都是小心翼翼地盯着元春的脸色。
元春抚着胸口,“无妨。”
凤姐儿也关切道:“再请太医过来瞧瞧?”
元春摇了摇头,“横竖都是让人保养身子。”顿了顿又道,“那姐妹两个手里的东西对咱们家帮助颇多。”
凤姐儿本就已经猜着了点儿蛛丝马迹,见小姑如此肯定,自是又追问了一句,“发财?还是升官?”
元春道:“都有。”
凤姐儿恍然,“原来如此。”而后就颇有眼色地告辞而去。
元春在榻上歇了一会儿,才养出几分精神头,起身给哥哥写了封信:请他留心下王子腾那边的动静。
在大多女人的心里,儿女自然胜过娘家,娘家大约又比丈夫要紧……眼前摆着个新门路,凤姐儿定会给娘家透点口风。
对付忠顺王府的人家,自然是多多益善。而且舅舅王子腾……比较薄情,可话说回来,元春自己都因为境遇变化,心境也与前世大相径庭,又何必强求亲戚们一成不变,且跟自己一条心呢?
元春心中一派坦然:不能动之以情,许之以利亦可。等晚上王爷过来,也该跟他再仔细商量一下。
主意已定,她靠回榻上,怀中揣着抱琴塞过来的手炉,目光时不时地往窗外飘去:前天下了雪,今日依旧冰天雪地,不然出去逛逛才好。
抱琴向来善解人意,见元春一脸的向往之意,便轻声笑道,“刚听说大爷带着咱们健哥儿在院子里赏雪呢。”
元春笑道:“大爷赏雪还差不离,健儿只会想着往雪地里扑腾。”
而赵之桢外书房里,韩大公子微弯着腰,始终都没动弹一下。
他使了钱,也用了计,更托了人,在费大公子闭门思过的时候,终于见到了太子一面。明明与太子相谈甚欢,但这位储君最后却给了吩咐,让他交个够分量的投名状。
韩大公子给妹夫赵之桢看的信笺,便是记录了当时太子所言,当然,还稍微“润色”了一下——太子当然不会直接说出“避开父皇”这种话,但意思却是一点儿没错。
韩大公子此番前来求助,能不能如愿另说,最起码摆出了妥当的姿态:实话实说,绝不胡乱挑拨。
自从和韩家结亲,这家人尚算恭敬,但暗地里也用过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好在他们发觉不对便果断收手。
因此赵之桢对这家人恶感有限,但好感也实在谈不上。
而且他用余光扫过韩大公子的脸,只觉得再晾上一会儿,此人怕是要生怨怼了。
话说赵之桢前阵子看似前怕狼后怕虎,可所谓的虎和狼都是宗室,还是有势力和财力,说话极有分量的宗室,像韩家这样尚未“富过三代”人家,他又哪里会有太多忌讳?
只不过此人还有用处,赵之桢更不是会四处结怨的性子,便徐徐开口道,“你们要寻的人,我亦有所耳闻。”说着,摆了摆手,“无妨的,只要你们别多问多说就好。”
韩大公子精神一震,旋即一拜到底,“多谢王爷。”这是不打算拿韩家作筏子,王爷自会与太子交代的意思?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忆起自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韩大公子双颊微红,脑袋再次深深地低了下去,“王爷高义,在下……羞得无地自容……”
赵之桢听得直摇头,“你都语无伦次了,且先回去好生歇一歇。”说着,微微一笑,“你几天没睡了?”
韩大公子眼底遍布血丝,一望便知为此忧愁了许久。
韩大公子担惊受怕了好几天——亲近太子的主意本就是他的,他老爹并不赞成却也没有反对,如今闹得险些里外不是人,幸亏有七皇子肯为他解围……“灾后余生”让他整个人既兴奋又脆弱,“三四天了吧。不瞒王爷,当时听了那位的吩咐,在下连喘气都不自在了。”说着抹了抹额角,“若是王爷您把我赶出门去,在下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不得不说,服软的韩大公子果然顺眼了许多。
就像宁荣两府跟太子有些渊源,贾珍才能轻易地攀上太子;而韩家却是曾跟太子舅家交情不错,才能跟太子扯上关系……不过韩大公子真正跟太子有所接触之后,简直就是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底。
也是幸亏韩大公子心神大定之下,也没敢跟赵之桢抱怨,否则赵之桢还不一定怎么暗中嘲笑呢:什么时候你想投靠,我们这些皇子就得真心接纳并委以重任了?
总之得了允诺,韩大公子也有心跟赵之桢闲聊了几句,今日王府一行已算颇为圆满,可他还有一样遗憾之处:王爷竟没让他去见见有喜的妹妹,他可是知道贾珠常来探望侧妃的。
不过这份疑惑也没持续多久,他惹出的麻烦,妹妹不知道才好,万一因担忧而动了胎气,以后这亲戚之间还如何随意走动?
太阳落山之前,韩大公子便起身告辞,临出书房之前,赵之桢才意味深长道,“专心为父皇办差。”
韩大公子硬生生地止住迈出门去的左腿,他再转过身面对赵之桢时,不掩震惊之意,“难道……已经圣上知道了?”
赵之桢点了点头,“你想得没错。”
韩大公子再次躬身,“多谢王爷指点。”
望着韩大公子离去的背影,赵之桢也在反复思量:北关与河东又不是西南那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两地距离京城不过两三百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吹到圣上耳朵里,只看这引出风吹草动的人或事圣上乐不乐意留心费神罢了。
话说,太子要韩家捉拿之人乃是位住在河东的巨贾。此人当年曾给先帝的宠臣做过幕僚,后来在几位宗室与世家之间辗转,几十年下来竟是全身而退,如今还安心做起了富家翁……
这位当年曾和不少“前朝余孽”打过交道,如今跑到河东“隐姓埋名”含饴弄孙去了。话说回来,此人知晓大把秘辛仍能活到今天,没有圣上的默许又如何说得通?
赵之桢此举也是提醒韩大公子,对人家要客气一些。而太子听闻此人之名,还特地命韩家将此人送进京城,怕是对当年之事起了兴趣。
不管怎么说,太子总算知道忠顺王府……乃至若干宗室对他存有敌意了。
而当年之事,赵之桢也不过是知道点皮毛,还是贾珠从贾珍口中套出的只言片语拼凑出来的。依照他的猜测,韩家护送此人回京时,忠顺王府也必有对应的手段:灭口最为直接,顺便还能栽赃韩家。
前些日子,妃母也曾给他解惑:不冒风险,自然没得好处。赵之桢多年“独身事外”终于下定决心要静极思动,眼下这不就是个出手的好时机?
他心中甚至还有几分期待:希望忠顺王府别让他失望才好……要知道但凡针对太子,背后多多少少都有大皇子的影子。
他打算做的,便是把“大哥和二哥虽有小分歧但依旧兄弟情深、和睦相处”的遮羞布彻底掀开。整天看着他们两个兄友弟恭地做戏,转过头来便隔三差五地牵连他,他真是……快受够了。
而且父皇如今目光多是落在西南平南王那边儿,他也想把父皇的心思往北面拉一拉。
就连父皇兴许会因此恼火他都在所不惜——大哥二哥准会排在他前面,两人一个背靠世家从而生起了野心,另一个居然连如何惹得宗亲仇怨都不明就里……
比起他俩,赵之桢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乖巧太孝顺了。
不过,不止赵之桢懂得反思,太子在撤掉费大公子之后也惊觉局势竟已如此棘手,便也急招幕僚心腹商量了半个月的对策。
因为费大公子的缘故,太子与舅家这些年有些疏远,可一旦他有求于母族……结果当真没有令他失望。
至少他从舅舅那里知道了费大公子平素口碑如何,更从舅舅送来的密信中得到了大舅子早与平南王联系的证据。
他当然怒不可遏!
当这些证物摆到了太子妃之父的案头,费家也是当机立断,晚上费大公子便“被重病”了,而且数年之中都没法下床,更不会有什么人能轻易见到他了。
可圈禁费大公子简单至极,收拾残局却是难上加难。而费大公子得罪的一批人,太子总要知道大舅子为何与人家结怨。
这才有了韩家领命拿人一事,而韩大公子从七皇子府中出来,太子自然也知道了韩家跑去向他七弟求援。
幕僚此时小心翼翼建言道:“太子,您看是不是该跟七皇子打声招呼?”
太子微微有些憔悴,但双目依旧有神,“无妨,若是不情愿,七弟自会来见我。”
幕僚默然,心道:那是您亲弟弟,您都不肯放下架子……看来多说无益了。
谁知太子又冷笑一声,“老七是我弟弟,他向来不爱生事……倒是忠顺王府有些意思,当年与我舅舅的龃龉,难不成还要算在我身上?”他也不指望身边心腹劝解,又吩咐道,“明天让贾珍来一趟。”
贾珍……第二天没能来成,因为他爹贾敬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