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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在脑海翻涌不歇,浑浑噩噩间,姜凝醉挣扎着睁开了眼,视线一时尚不能适应刺眼的光线,姜凝醉疲惫地抬起手横置眼前,手背触及眼角和脸庞,竟是一片冰凉的湿意。
竟是哭了。
姜凝醉的意识渐渐清醒,只觉得头疼欲裂,仿若有千斤巨鼎压顶,疼痛如紧箍咒一般层层缠紧,让她几欲无法呼吸。
心痛的感觉仍萦绕胸口,梦里太过真实清晰的画面如同一张缓缓展开的画卷,每一帧都让她恍然若凌迟一般,埋藏在灵魂深处的回忆一旦被揭开,尘封的往事源源不断地冲入脑海,蓦然转醒竟有了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娘娘您醒了?”
青芙又惊又喜的声音骤至耳畔,姜凝醉缓缓挪开挡在眼前的手,循声偏头望去,青芙担忧的脸庞映入眼帘,她沉默地闭上眼,一时间只觉口舌干燥,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只能勉强地点了点头算作答应。
“去替你们的主子倒杯茶来。”一道浑厚沉着的声音自青芙身后传来,姜凝醉方猜出声音的主人是谁,便见那人一手拂开她身前的青芙,从后面走近来。“身体如何?”
曾在梦里出现过的身影这一刻赫然出现在眼前,真实与回忆不停交替,姜凝醉方才清醒不少的意识又变得浑浊不清,她吃力地用手肘撑起半边身子,轻声道:“我很好......”
瞧见姜凝醉挣扎着要坐起身来,吴王本欲伸手去扶,奈何姜凝醉却并不领情,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地侧过半边肩膀谢绝了吴王的好意,然后伸手接过青芙递来的茶水,低头轻抿了几口,借以缓解喉咙的干燥和疼痛。
姜凝醉的脸上、动作里写满了疏离,吴王默默地收回了手,他站在一旁静静打量着姜凝醉,见她长发无束缚的披泄肩头,双目红得似是要滴出血来,明明身体虚弱的仿佛一触即倒,但是眼神却锐利得像是藏了这世间最凌厉的刀,冷得美不胜收,又不近人情。
这样的姜凝醉,比以往更加冷漠锋锐了,吴王这般瞧着总觉得她与以往给人的感觉不尽相同,但是又始终参不透究竟差在了哪里。
“再去把太医传来。”再想下去也是徒劳,吴王索性收起心绪,开口吩咐身后的随从道。
“不必了。”借着青芙的搀扶,姜凝醉一边冷冷打断,一边撑在床沿边上,勉力坐直了身子,道:“吴王之前说的话,可还作数?”
望着姜凝醉摇摇欲坠的身影,吴王心里始终有些放心不下,但是他并未坚持,而是顺着姜凝醉的话答道:“你指的什么?”
“吴王说过,会放我出城。”姜凝醉顿了顿,“行装已经准备妥当,还请吴王履行你的承诺。”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姜凝醉又补道:“吴王但且放心,我既已许下承诺,日后见到长公主,必会请求长公主放吴王回东楚。”
吴王不置可否,他只是冷冷地低头打量着笼罩在他阴影之下的姜凝醉,黑发衬得她的肤色愈发苍白,一丝血色也无,她紧抿着的薄唇上写满了坚决,冷若冰霜的脸上不染半点感情,只有那双淡如湖泊的眼里清明如镜,亮得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让人不敢与之直视。
“你如今身体虚弱,莫说是出城,连这营帐你也走不出去。”心底隐隐泛出些许酸涩滞闷,为了掩饰自己的这种不该有的情绪,吴王语气越发严厉,接着道:“你是本王安然离京的最后筹码,本王不会允许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任何的幺蛾子,你暂且留在这里安心静养,等身体好些了再议。”
“我必须...”吴王的话音方落,姜凝醉挣扎着作势要站起身来,“我必须现在回宫。”
姜凝醉一刻也不愿再等,这一面,她们已经等的太久,想要见到颜漪岚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强烈,谁也不知道,为了这一世的这一次见面,姜凝醉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她转山转水转佛塔,只为修得今世能够再一次遇见颜漪岚。
可是她却不记得颜漪岚了。明明许诺过这一世若能再相见,她定会偿还颜漪岚予她的一世倾心,可是她却把她忘了。
“你疯了!”吴王一个箭步横身在姜凝醉的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他一把拉住了姜凝醉的手腕,冷声喝道:“你该不是忘了,颜国的太子妃早已盖棺入陵,你现在要拿什么身份去见她?”
吴王的话并未能如他冷彻心骨的语气一般让姜凝醉动摇,她的目光恢复了一贯的清净无波,她甩开吴王的桎梏,淡淡道:“这是我的事,无需吴王操心。”瞧见吴王似是张口欲阻拦,姜凝醉倏地抬起头来看向他,烛光顺势映入她的眼底,随着她抬头的动作纷纷碎开,眼眸霎时一片波光潋滟。“吴王不必再劝,凝醉认定的事情,谁人也改变不了。”
一句话,如同冷水瓢泼,让吴王瞬间愣在了原地,竟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吴王记得四年前先帝驾崩后的那个秋天,料想到了姜疏影必定会经洛河城进京,他从三百里外的军营日夜兼程赶至城门脚下,不为别的,只希望能够尽他最大的努力留住姜疏影。然而他的一片真心终不过是一场痴心妄想,那个他曾深深爱过的女子,那个曾与他一同并肩作战征战沙场的女子,只留给他一抹冰冷坚决的背影,而她最后说过的话,他至今记忆犹新。
她说:疏影认定的东西,谁人也改变不了。
你瞧,多么相似的话。吴王怎么也不会相信,四年之后的今天,姜凝醉会说出当年跟姜疏影一模一样的话,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可是此情此景,却又让吴王觉得是这样的相似。他甚至已不能完整地看清楚姜凝醉此刻浮现在他面前的那张脸,他能看到的始终是当年姜疏影的模样,一颦一笑,音容笑貌这样地清晰,仿佛透过眼前的姜凝醉,时隔多年以后,他又一次见到了令他魂牵梦萦的那个女子。
这样的感觉实在太过于真实,以致于吴王几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伸手狠狠扳过姜凝醉的肩膀,怒不可遏道:“回去她的身边又能如何?你明明知晓,为了这个大颜江山,她身不由已,当初既能眼睁睁看着你的姐姐死去,如今也能同样舍弃你!”
肩膀两侧传来的钝痛让姜凝醉有些趔趄不稳,虽然受制于他人,然而她却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笑意透着讥诮,冷得刺骨。“吴王从不曾了解姐姐,又何必处处以她为例。”
一句话,让吴王僵在原处,如同这世界上最无情的宣判,□□裸地揭开他心底掩藏最深的伤疤,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偏偏自姜凝醉嘴里说出来的这一番话,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每一句都仿佛砸在他的心上,淌出淋漓的血来。
“你与你的姐姐,实在是太像了。”吴王望了姜凝醉许久,最后的最后,他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羸弱的烛光照出他脸上无奈挫败的苦笑,泛出静默的光,他缓缓松开握住姜凝醉肩膀的手,怅然道:“本王当年没有拦住她,想来如今也留不住你。”
“罢了。”最后的这句话,似是凝固了吴王这一世的叹息。“姜凝醉,路是你自己选的,本王只希望,你永不会步入疏影当年的后尘。”
吴王说着,转身往营帐外走去,掀起帘帐的瞬间,他忍不住回头沉默地看了姜凝醉一眼,这样深重而仔细的凝望,是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了。而对于姜凝醉,他心底的那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却终其一生也只能积压在心底,再无人可以诉说。
帘帐掀起又落下,如同这些年与吴王的一切过往都在这一刻落了幕,帐内早已没有了吴王的身影,然而姜凝醉仍旧一动不动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帘帐,往事如烟,终究是散了。
“姜姑娘。”不知一个人这样怔怔出神了多久,帐外的一道声音生生唤回了姜凝醉的神思,她隐隐约约识得这人的声音,门外来人应是吴王身边的亲信,王源。“王爷命我前来禀告,大将军已经派来人马接姑娘出城,姑娘随时可以动身。”
听到王源的这一番话,姜凝醉原本亟不可待的心情在这一刻又突然有了些茫然不知所措,还是身边的青芙轻轻拍了拍她,她才生硬地出声回道:“容我收拾一下,即刻便可启程。”
姜凝醉的身子因突如其来的晕倒而始终有些使不上力,头也疼得厉害,光是梳妆穿衣就已经耗费了她不少的力气,若非是她咬牙死撑着,恐怕连走出营帐的这短短几步,她都难以支撑下来。出了营帐,姜凝醉看见王源的身后正停着一辆马车,军帐里的官兵向来骑马进出,这辆马车停在这里显得尤为的格格不入,她左右打量了一下,马车虽然比不得宫里的讲究,但也算得上干净宽敞,看得出吴王的用心。
吴王心细,大概是猜到她的身体状况,所以安排王源特地为她准备了马车,好让她不必走太多的路。姜凝醉心里微微发涩,她侧首,往吴王的主帐望去,这次一别,此后山高水远,她与吴王再无相见之期。想着,姜凝醉默默收起心头的千思万绪,不再多想,随后弯身坐进马车。
马车摇晃着出了城,青芙一路上紧紧盯着窗外,直到看见城门,她才忍不住松下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道:“娘娘,这一次咱们总算是安全了。”
姜凝醉倒是从未有过青芙的担忧,毕竟从她入吴王营帐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料定了吴王不可能会轻易杀了她,她于吴王,是他脱身的筹码,也是最后的棋子,吴王自然不会傻到意气用事。因此,听到青芙的话,姜凝醉只是一径的沉默,并未作出什么回答。
许是在姜凝醉的沉默里,青芙也觉出了自己方才话里的杞人忧天,所以她连忙换了话题,问道:“算起来,娘娘也有好些年没有见到大将军了,这次相见,娘娘可与大将军好好一叙。”
“我没打算去见父亲。”身子的虚弱加上旅途的颠簸,让姜凝醉说出口的话都透出藏不住的虚弱,她缓了缓,偏头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苍白的侧脸沾惹了月光,投射出一片皎洁的银色。
猛地听见姜凝醉的话,青芙不禁坐起了身子,瞠目道:“娘娘您莫不是......”
“嗯。”眼见青芙被她吓得不轻的样子,姜凝醉侧过头来,好心回道:“你猜的不错,我正打算回宫。”
这个时候,青芙可没心思去高兴自己猜的对与不对,她连忙出声相劝道:“娘娘可是想清楚了?虽说吴王的话不可信,但是有一句话却是没错的,娘娘薨世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颜国,眼下娘娘又要拿什么身份回宫去见长公主呢?”
姜凝醉闻言,只看着青芙微微弯起了薄唇,悠悠笑道:“自然是以大颜子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