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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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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软。”沐槿衣隐隐有些不悦,又无法归结出自己因何不悦,只得轻喊了一声。却见唐小软并不理会自己,始终只是盯着那少女看着,而那少女更是因着她这句话,不再犹豫,手持短刀轻划自己手臂,很快一丝殷红的血线便顺着她皓白如雪的手腕滑落下来,瑟瑟滴落泥潭中的蔓藤上。

    大巫师双目圆睁,死死地瞪着那血线,直到它丝丝缕缕地被蔓藤吸入体内,约莫一分多钟时间,那片原本张牙舞爪随时夺人性命的魔藤竟然一点点委顿了下去,很快便缩成了一团浮在泥潭之上。大巫师神情复杂,说不出是悲是喜,眼皮快速抽动着,蓦地大叫一声:“魔藤被……被净化了?!”

    那少女抱着兀自流血不止的手臂,似是松了口气,微笑道:“我并不在意这所谓圣女的身份,只是稍后护法大人便会回来,我若是不能尽力,只怕他老人家可就要生气了。”她看着一脸沉默的沐槿衣,神情中甚至含有一丝歉意。

    大祭司眼见如此,只得开口道:“不忙,槿衣还未曾一试。”

    沐槿衣接了短刀在手,正要划上一刀,身后唐小软却蓦地冲上前来,一把扼住了她的手腕。她诧异抬眸:“小软?”

    唐小软劈手便将短刀抢去:“沐姐姐,她不是已经试过了吗?你干吗还要再试?”

    “不可坏了规矩。”沐槿衣要拿回刀来,未料唐小软却忽然后退一步,将那短刀随手抛入了潭中。她不禁肃了神色,斥道:“小软,你——”

    唐小软嘻嘻一笑:“不是已经有结果了吗?沐姐姐又何必再自伤身体?”

    沐槿衣凝视着唐小软,不知为何,明明眼前是她无比熟悉的一张娇颜,可这笑容映在她眼底,却莫名有些陌生。待要再说什么,忽听得身后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响起,极像是马靴踩在地上的声音!她心中一凛,快速转过身去,一眼便见十几个红衣喇嘛不知何时来到了木屋外的山道上。糟了!沐槿衣暗叫不好,然而却又不能抛下大祭司带着唐小软逃跑,只一个迟疑间,那群喇嘛已然来到了木屋前。

    为首一名高大的黑衣男子走了出来,沐槿衣看得分明,当真便是那日在唐家别墅中出现过的男人。而他身后却跟着走出来一人,令她与唐小软两人同时一怔。

    “啊,小软?”那中年男人轻声叫道。可不正是唐小软的父亲唐勤之。

    沐槿衣下意识地望向了唐小软,心中却想,奇怪,自己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唐小软的父亲,可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却令她感觉有一些隐隐的熟悉感,却不知记忆深处曾在何时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唐小软目光闪烁,半晌,似笑非笑地揉揉鼻子,却不唤父亲,只淡淡应了一声:“哦。”

    唐勤之想是处境微妙,闻言只是微微点头,并不多说。那黑衣男人大步走了过来,目光在沐槿衣脸上转了一转,又落回唐小软脸上,嘿嘿一笑,用语气怪怪的汉语说道:“小丫头,你可真能跑。”

    沐槿衣心下一惊,下意识便要将唐小软护在身后。而那少女此时缓步走来,望着那黑衣男子粲然一笑:“护法大人,您回来了。”

    黑衣男人见她手腕仍在溢出鲜血,抬手在她腕上来回抚了抚,也不知用了什么术法,那血流竟然便止住了。他摆摆手,示意那少女退后,却望向沐槿衣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这丫头贼得很,几次捣乱都被你逃脱了,今天,看你还能往哪里跑!”说罢,手一挥,七八个喇嘛便呼啦啦涌上前来,有的手持金环,有的手持弯刀,一下子将沐槿衣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沐槿衣抓了软鞭在手,脑中飞速思考着脱身之术。身后唐小软忽然低声道:“引他们到泥潭边。”沐槿衣不禁微怔,并非因为这主意不好,而是,这主意太好了,好得根本不像是唐小软能够,或者说她应该想得出来的。不是她的智商不够,而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几时竟也变得如此镇静冷血了?虽说这些喇嘛对她们不利在先,可是她更多也是想控制而不是想杀人。

    只片刻的迟疑,那些喇嘛已然出手了。沐槿衣怕伤了唐小软与大祭司,一鞭甩出便打散了喇嘛的阵型,对唐小软道:“带大祭司过去木桥对面,快!”

    唐小软尚未来得及答应,沐槿衣已然手持软鞭冲上前去。喇嘛们被软鞭打散后,两个去追唐小软,余下的都围住了沐槿衣,沐槿衣应接不暇仍心存牵挂,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见唐小软顺利将大祭司推到了木桥对面,这才放下心来。肘击放倒一名持刀喇嘛后,夺了他的弯刀正要将他们向泥潭旁引,岂料身后忽然一阵风响,她本能地向一侧跃去,回身见一名喇嘛正双手举环向她套来,不由暗暗心惊这些喇嘛古怪的武器与招数。这金环钢刃难破,若是被它套住,那自己当真便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当下暗暗咬牙,一个翻身跃起,虚晃一招直逼那喇嘛面门,趁他低头闪避时,化虚为实,以弯刀的刀柄猛然向下击去,正砸在那喇嘛的天灵盖上。一声闷哼,那喇嘛成功地被她放倒了。

    余下喇嘛见她兵不刃血便解决了两名同伴,不禁都有些红眼,不再独自对敌,四五人一齐向她扑来。沐槿衣见大祭司已然结起了咒印,那些喇嘛一时无法突破,她安下心来,索性弃了软鞭,又夺过一把弯刀来杀入敌群。黑衣男人见她身手了得,击掌三声,冷笑道:“不错不错,你这样的身手,不肯为我做事,真是浪费了。”

    沐槿衣冷看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忽然左右同时受到夹击,右手弯刀被一名持环喇嘛以金环套住,她只得弃了左边防备,以左手弯刀紧贴金环向喇嘛面门削去,唬得那喇嘛急忙松手身子后仰避开这致命一击,而与此同时,沐槿衣的左臂也被另一个喇嘛以弯刀划破一条很长的血口。她脸色一白,顾不得剧痛又连挥两刀,逼退了喇嘛,身子急退至木桥下的泥潭边。

    大巫师一直冷眼旁观他们的打斗,既不插手,也不多说,两眼却一直是盯着沐槿衣看着的,见她只是以外家功夫与敌人硬碰硬,半点也不像通晓术法的样子,不禁暗暗懊恼自己莫非真是多想了,竟然会怀疑这丫头是真正的圣女。大祭司结了护身咒,将喇嘛们拦在了一面无形的气障之外,见沐槿衣退到了泥潭边,不禁暗暗心惊,叫道:“槿衣,小心!”

    话音未落,沐槿衣已然游鱼般贴着一名喇嘛手中金环疾滑而去,又借力打力,顺手便将那喇嘛送入了潭中。本来毫无动静地伏在泥潭上的蔓藤丛中陡然间掉进了一个大活人,一下子便活络了起来。那蔓藤便仿佛有着生命一般快速抽枝拔叶,更不知泥潭下的身躯共有多长,只光是几秒钟时间那喇嘛身上便已然被结结实实绕了三圈,一根蔓藤如蛇头般高高昂起,对准他身上一处流血的伤口便猛地钻了进去!那喇嘛痛苦地连声嘶喊,疯狂挣扎,然而那蔓藤的力道却不亚于巨蟒的缠裹力,只听得咯咯连声闷响,那喇嘛一八多的大个只半分多钟便被缠裹得如同佝偻老妪,鲜血沿着全身皮肤迸流出来,显然是全身经脉骨骼尽碎,纵然是大罗神仙来,也活不成了。

    这一幕实在太过血腥可怖,纵然那些喇嘛都是诸多杀孽之人,此时也不免看得心惊肉跳,再无一人敢靠近泥潭边。沐槿衣怕自己的鲜血引来蔓藤攻击,使弯刀割裂衣袖匆促缠在伤口上止住血流。此时局面已成僵局,喇嘛们不敢再轻易出手,同样的,沐槿衣的体力也不容许她轻易主动进攻。黑衣男人冷笑了两声,走上前来,他手中捏着一串灰白色的念珠,阳光下跳跃着阴诡的凶光。“你,放下武器,我可以不杀你。”他慢吞吞地说。

    沐槿衣冷冷道:“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黑衣男人似是并不意外,将那念珠举在身前,双手上抬结起了一个古怪的咒印。沐槿衣这才看清楚他手中所持的念珠竟然是用人骨磨制,上头以尖刀缕上鲜血刻了藏文的经文。她知道密宗的那些凶残术法,其中便有以人骨炼制法器的,如今亲眼看到只觉恶心,对那黑衣男人当下更是厌恶。

    那黑衣男人口中念念有词,他手中的人骨念珠上陡然间弥漫出道道青灰色的冷雾。沐槿衣凝神以对,大祭司的声音忽然低低地自她耳畔响起,显然是用了传音秘术:“此乃密宗邪术,先夺人心智,再取人性命。要破此术,需击破他手中的法器,不过你要当心,他身上有很重的毒气。”

    沐槿衣正要点头,忽然眼前一花,竟是数只鲜红的骷髅头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旋转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饶是她一贯定力惊人,此刻也不禁头晕目眩起来。耳中不断传来那黑衣男人的念经的声音,吵得她头痛欲裂,她压制不住心头的郁气,拔刀便向前砍去,然而那些骷髅头被她一刀砍中后却又很快裂成两颗,两颗又变成四颗,如此这番砍了一通,沐槿衣握着刀柄的手腕逐渐有些脱力,汗水沿着她的额头丝丝地流淌而下,乌黝黝的眼睫也凝成了一团。此时她看起来已然是颇有些狼狈而不知所措,情绪渐渐失控,面露痛苦之色。而与此同时,她身边飞快旋转的血骷髅忽然桀桀怪笑着,一个接一个地向她心口位置扑去……

    “槿衣!快些念咒!”大祭司情急之下,出声喊道。

    沐槿衣却浑然未觉,她呆立了片刻,眼神急遽变幻,各种复杂情绪如狂潮般在眼底疯狂流转,惊愕,悲愤,哀恸,绝望……她忽然尖叫一声,蓦地抬起手中弯刀便向胸口刺去。

    “槿衣!”大祭司待要结起气障阻拦沐槿衣自戕,却听铛一声响,沐槿衣身子一震,弯刀落在地上,一块圆环状的古玉忽然从她怀中跌落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黑衣男子冷冷看着被困在骷髅阵中良久的沐槿衣,自言自语:“定力上乘,她体内有股很神秘的灵气。还有,那块玉是什么?”

    一旁唐勤之默然不语,静静看着沐槿衣,忽然,身前一股冷厉的阴风扑面而来,他惊地迅速后退一步:“小……小软?”

    黑衣男人也吃了一惊,眼底一丝讶然转瞬即逝,望着轻易便穿透大祭司设置的气障而出的唐小软,望着那一脸冷凝,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的年轻女孩,他心底竟陡然间掠过一丝无法言明的恐惧。“你……”

    “收起你的小把戏。现在,立刻。”唐小软冷冷地说。

    黑衣男人正要开口,他握在手中的人骨念珠忽然猛烈一颤,紧接着就像碰到了极为强劲的气体炸弹一样,砰一声便在他手中爆裂了!黑衣男人望着自己掌心肆意奔流的鲜血,一双浓眉紧紧皱起:“你到底是谁?”

    “你不必管我是谁,总之,你想要取到恶之弓,只有依靠我。”唐小软懒懒地勾起一侧唇角。“这女人不足为患,带上你的圣女,跟我走。”

    法器已然损毁,那旋绕在沐槿衣身边的血骷髅也便锐啸一声后悉数消失了。沐槿衣脸色苍白,一手按在心口,目光落在掉在地上的那块古玉上,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捡,岂料身子陡然一晃,竟一下子摔了下去。

    黑衣男人听唐小软提到恶之弓,也顾不得管那块古玉了,一双眼睛顿时精光爆闪:“你知道取弓的方法?”

    唐小软冷笑一声:“除了我,谁也拿不到那把弓。”

    “好。我就信你。”黑衣男人随即挥了挥手,余下没死的喇嘛便很快跑到他身后站成一列。他望一眼沐槿衣身后的大祭司,又道:“这个老太婆会坏我们的事。”

    唐小软摆摆手。“她自顾不暇。走吧。”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多看唐勤之一眼。而她的父亲,唐勤之也没有对她多说只言片语,两父女虽然同路而行,却不知为何,竟比陌生人还要冷淡无言。

    自始至终,她也没有再看沐槿衣一眼。而沐槿衣更因为身中毒瘴陷入了短暂的昏迷,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谁人将要离去,而谁人又将归来。

    大巫师看着唐小软一行人离开,抬手打破了大祭司的气障,缓步踱到昏倒在地的沐槿衣身侧,仔细凝望她许久。忽然转身,望着一脸静默的大祭司。“那些魔藤并未得到真正的净化,阿姐,你说的没错,圣女是假的。”

    大祭司并不言语,而眼中的笃定早已泄露了她的心思。大巫师又望向脚边昏迷着的沐槿衣,面露迷惘之色:“阿姐,你说她才是真正的圣女,可是她却连黑鹰的骷髅阵都破解不了……小妹倒真是有些糊涂了。”她说着话,弯身下去捡起沐槿衣掉落在地上的弯刀,轻轻地压在沐槿衣裸露的手臂上。

    大祭司喝道:“阿萝,你要做什么?”

    大巫师冷冷一笑:“阿姐,你说倘若这丫头当真便是圣女,她是听你的呢,还是听我的?”说罢,不待大祭司回答,她自袖中捏取出一枚小小的铜鼎,揭开鼎盖,一只通体紫黑色的古怪小虫很快爬了出来。她捏住那小虫正要让它沿着伤口钻入沐槿衣的身体,谁料猛然间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道便狂袭而上,她立足不稳,一下子摔倒了下去,圆睁双眼一脸惊惧地瞪着面前忽然间清醒过来,此刻正死死扼住她咽喉的女人,沐槿衣。狼狈求饶:“你……你快……放……手……”

    沐槿衣目中暗潮涌动,一双寒冰般的眼瞳分明是失了焦距,她面无表情地扼着大巫师的咽喉,反掌夺过她手中的蛊虫,径直推入大巫师大张的口中。那小虫见孔既入,眨眼间便钻入了大巫师体内。大巫师目疵欲裂,满是剧毒的手指死命抓着沐槿衣的手臂,那伤口处连流出的鲜血都成了可怖的暗黑色。

    “槿衣……你快放手!”大祭司见状急忙转动轮椅上前,结起气障想要分开两人。

    就在此时,沐槿衣的动作缓缓迟滞了下来,眼中那冰寒的一抹幽光逐渐消失,她扼住大巫师脖颈的手臂蓦地滑落下来,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满是黑色血液的手,喃喃自语:“我……这是怎么回事?”

    大祭司道:“那血骷髅化作你心中杀机,你方才……想要杀了阿萝。”

    大巫师在一旁咳嗽半晌,总算缓过神来,见大祭司正与沐槿衣说话不曾留意自己,她目中杀机顿起,猛然抬手将大祭司连人带轮椅一齐向后扯去,那轮椅将将便卡在木桥的边缘,只要她一松手,大祭司便会连人带轮椅一起摔进长满吸血魔藤的泥潭中。

    “你要做什么?”沐槿衣断然喝道。

    “你居然不怕我的毒,你居然……”大巫师已然察觉到那噬心虫在她腹中掀起的惊天剧痛,想到自己竟然自食恶果,要消耗大量精力才能将蛊虫逼出体内,她狼狈地低声吼叫着,满眼血红:“我要你现在便割血净化魔藤。还有,你身上那块玉,给我!”

    沐槿衣将那块古玉掂在手中,望着似乎失去了理智的大巫师,她灵机一动,抬手便将玉抛向了原处的草地上。大巫师一怔,随即恶毒地笑了,猛然抬手将大祭司推下泥潭,自己却反身拔足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