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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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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年……

    四月,帝密布军机,又行陈仓之计,称病不朝,请上皇监国,实则微服北出。其时,敏佳公主督定北军粮务,帝以主为暗行障翼……

    五月……重五,帝与主至简州,临简安,逢胡兵扰城,荣乐郡王羽离城助战。帝仍微服,随主登城,视王胜还,使主召之,待王至,帝与王执手相看,乃以天子之尊示于众。初,王功著蓟简,雪耻安承,帝以“胜王”加王,王不受。我朝之王,为便分故,郡王之号,取二美字,后从郡王字;亲王之号,取美字者一,唯从王字。帝今来,以赐犒功,令宫人奉旨,本欲加王“圣王”,感王“荣乐”之名,深得士心,遂罢前意,仍晋其封为亲王,然特存王“荣乐”本号。主帅既赏,帝大犒三军,诏立国烈祠,更宣亲征北进之决,将士奋武,山呼万岁之声,经久未散……

    御驾亲征之议既宣,帝亲整定北军,改其称为“征北”。帝自为征北主帅,命王为副,又多添孟劲、邹昌、郭豪等将军。帝微服北来,至军乃现,无它,贵秘与速,是以,定北军先锋是夜即出简州,大军次日亦发矣。帝王之师,携胜军之势,突入胡地,胡边诸城,以为神兵忽至,惶然失措,媼乐、苏克二城,一日既克!帝引安承之鉴,帝师所至,涤荡乾坤,徐歼胡,一月不足,灭胡大小部落数十余……

    六月……克呼屠达王部!

    ……

    ——《天熙要录》

    呼屠达王部,即孛拉纳古部落。

    孛拉纳古部落原本只能算是两漠草原上的中等部落,但是,五十多年前,一位出自孛拉纳古部的青年将军,改变了它的地位。那位青年将军,被崇拜英雄的两漠儿女铭记,甚至,许多中原人,都不陌生他的名字——孛拉纳古·苏勒和克。

    孛拉纳古·苏勒和克,临危受命,以杰出的军事才干粉碎了大华的安承北伐,只此一条,他便是当之无愧的猛戈族英雄,是北胡巴鲁尔特王族的功臣,更别提他还在杜那图少主即位之初,为稳定岌岌可危的宏朝局势立下了汗马功劳。巴鲁尔特王族当时的实际掌舵人媼敦格日乐,没有亏待自己的大功臣,她将自己赏赐给了苏勒和克,让他做了自己的金刀驸马,还将他封做了呼屠达王。“呼屠达”大致相当于汉语中的“英睿”,既英也睿,呼屠达王的称号,无疑是一份荣耀的封赐。而孛拉纳古部作为苏勒和克的部族,也有幸分享了这个荣耀的名字,所以从此,它又叫——呼屠达王部。

    呼屠达王部在苏勒和克手中蒸蒸日上,五十多年的时间,哪怕第一任呼屠达王苏勒和克早已身故,也不影响它逐步成长为猛戈族顶尖的大部落。及至君华天熙二年的现在,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占据了冬布恩山前草原上最好牧场的呼屠达王部,吸引了无数弱小部族聚拢,是宏朝在冬布恩山脉前的广袤国土上的最大乐土。

    只是今日,乐土不再。

    战争强#暴乐土,蹂#躏过后,入眼唯剩残酷。

    血红的夕阳跌落在地平线,摇摇晃晃的穿过战火狼烟,投射在尸横遍野的呼屠达王部上,将原就厚重凝滞的血腥气凝结得宛若实质。血流成河的呼屠达王部,一滩接一滩的热血喷洒在草叶泥土间,来不及渗入土壤,便已经被马蹄翻飞成了血泥草末,直至侵入者的胜利号角吹响,它们才得以冷却温度,慢慢凝固为一地暗沉。

    身在这染血之地的人们不少,但是,无人来为战争之后的残酷景色默哀。死人永归沉默,他们,已与喜哀无关。活着的人里,沦为俘虏的呼屠达王部幸存者,还在刀剑的威胁下,挣扎在恐惧和愤怒之间,而作为胜利者和征服者的大华军队,在胜利的凯歌中欢笑不绝。此番随君天熙征战草原的,无一不是死人堆中锻造出来的精锐将士,他们不会为敌人心软。

    连心善如君逸羽,都不曾有分毫异色。当然,上战场就戴着银面具的君逸羽,从踏上草原起,除了睡觉,面具基本就没空摘过,此时也没例外。旁人根本看不到她的脸色,但她的眼睛,波澜不惊无疑。君逸羽只是静静的策马在君天熙身旁,耳听着报捷声来,有些若有所思。至于对生命的不忍,是她摒弃在战争之外的情绪,否则身为将帅的她,不合时宜的心软,是优柔寡断,是对自己和同伴生命的不负责,以及对她的军队和国家的失职。况且,随定北军阻击侵掠北疆的胡人军队时,她看到过无数遭受胡贼祸害的村镇,残酷更甚眼前……

    最起码,中原军队扫荡过的胡人部落,还能有俘虏,可胡寇过境的大华土地上,往往不剩活口,是妇女老幼都不例外的暴虐屠杀!君逸羽永远也无法理解那种泯灭人性的极致凶残。大华方面,有好些个和胡人有血海深仇的将领,咬牙切齿的提出过以牙还牙,可但真等面对着妇孺老幼,他们没能下得出狠手……

    此刻踏马血地的人里,君天熙只怕是唯一不曾身经百战的,但她的脸色也很平静。又不是铁石打造的心肠,月前第一次走入被歼灭的北胡部族时,也是和这相似的修罗地狱,那时君天熙握缰的手,难免有些僵硬,好在身旁有君逸羽,发现了她几不可查的不适与逞强,在安抚人心的关切眼波下,她才慢慢好受了些。若非离开简安前的那夜看到了高岗之上君逸羽落寞吹奏镇魂曲的背影,君天熙这些日子看到的在北征中平定自若的指挥军队的君逸羽,几乎要让她觉得,君逸羽天生适合沙场。

    微微偏头,发现君逸羽眼中又有思索的光芒,君天熙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她敢肯定,若是又有流矢袭向自己,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必也是这个不知又在琢磨什么策略的人。有他在身边,她甚至连个轻甲都不用,便能放心的游走在万军交锋的第一线。这样想着,君天熙忍不住勾了丝嘴角。从各路令使的亢奋军报里,粗略估算着敌我的伤亡,君天熙知道,今日又算是一场大胜,她扫了眼马蹄下被凝固的鲜血浸成的暗红土地,拿下呼屠达王部的意义,又加深了她嘴边的弧度。

    父皇,这是苏勒和克的部族,儿臣替您踏在了脚下。媼敦格日乐处心积虑了一辈子,她一定想不到吧,才躺进地下十数年,蓟简就被她不争气的后辈还了回去,大华的铁蹄,还踏碎了她夫家的部族。她该在黄泉,睡不安稳了。母后的仇和您的夙愿,终于达成了第一步。珊儿萱儿,从珊儿降生起朕便决心的,朕的女儿,做自己喜欢的事,嫁自己喜欢的人,朕,不会让她们有朕当初的身不由己,不会再让她们经历和亲的威胁。朕终归有了一桩幸运,得他相伴在旁,相帮在侧,正当践誓……

    拥簇在圣驾旁的诸将,不敢太过放肆,却也早已经忍不住咧嘴了。待得令使将君天熙的恩旨传送三军,“大华威武”“吾皇万岁”再度张狂的升腾在了胡人的草原上,毫不留情的冲击起了他们的“永生天”。一帮子大华武将碍于君王跟前,强充矜持,至此哪还能沉稳得住?许是留心天颜,有人察觉了君天熙唇角轻扬的愉悦,帝尊当前的威压便也松泛了些。也不知是谁打头,大小将军们压不住兴奋,也跟着山呼了起来。

    不比之前那些小部族,这可是胡贼的呼屠达王部啊!说句不争气的话,有安承之耻的前车之鉴,饶是这回北征出其不意,乘胜而来,统兵将军们心中也多少有些没底。尤其又是御驾亲征,又是一路在草原上打得顺风顺水,与五十多年前那场志在必得的北伐何其相似?士气是越打越勇没错,可他们做将军的,不是那些只管听指令挥刀子的底层小兵,总要想得多些,心里的忐忑一直搁不下,就怕一个不慎,又步了高宗皇帝的后尘!可现在不一样了,有了马踏呼屠达王部的战果,便是就此班师,这回的北征也是一次大胜!嘿嘿,看来胡人,是真的没有半百年前的威风了!

    “陛下,今日攻陷呼屠达王部,末将以为,山前胡贼不足为惧,我军后顾无忧,又有陛下圣光照拂,兵精将猛,军威正盛,不若速破冬布恩山口,直插胡庭漠南腹地,一扬国威!末将不才,请为先锋!”

    慷慨激越的请战声,出自孟劲之口。唐劭过世之后,身为现任周国公的孟劲,算得上是资历最高的武勋后裔。他得皇家信任,原是御从禁军中真正握着指挥权的右将军,不想天熙元年的北场之祸时,着了君达伟的道,君达伟从他手中夺了兵权,拿御从禁军作叛。君天熙平叛之后,只给孟劲定了个不察之过,并未深究他的责任,倒是孟劲自个,自觉愧对皇恩,辞了所有军职,在家闭门思过,闲了一年多。哈日乔鲁和唐晙先后在北疆为乱时,孟劲没有加入定北大军,倒是君天熙这回微服出经前,给了他一道秘旨,要他来北征军报到。承蒙天子不弃,孟劲感恩戴德之余,攒足了力气,立志要赚几份大功回报圣上万一,奈何陛下圣明,深知御驾亲征的弊端所在,是以她亲在军中,与士伍同进同退,但从来只是统筹大局,不在具体的军务上指手画脚,名义上的主帅是陛下,实际上真正统领着北征大军的却是中军副帅,可那位代行君令的副帅……谨慎太过了!

    隔着辈分和年岁,孟劲和副帅荣乐王无甚私交,但知道他几次救驾,还是很有几分好感的。荣乐王在北疆的赫赫武功流传甚广,孟劲无缘亲眼看到,但北征军的老底子就是定北军,那位小小将军王的军中口碑,有心之下,不难打听。所以虽然是不足弱冠的年轻人盖在自己头上当统帅,但看他一路做得还算有模有样,又有陛下看顾的面子在,孟劲哪怕心里头有些许微妙,大体还是接受的。只是他们的副帅步步为营,稳中求胜,半点不像是冲进十足的年轻人!若非众口一词,孟劲是真不相信,这样温吞统兵的人,会是战场上不计生死、闯出了“不死王”名声的人!偏偏照着他的稳妥打法,结果还都不错,只是可怜一心求功却无处发挥的孟公爷,急得烧心烧肺!多几分闯劲,才能多几分意料之外的收获,没准战果更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