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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手往君逸羽腕间探去时,易清涵的指尖有一丝难以自抑的颤抖。自幼灵谷学医,她给人看诊过无数次,医王之徒,医仙之名,她自信自己的医术,便是脱离师傅的看顾,第一次独自给人治病时,也自有一份从容,但这次,她紧张,只因眼前生死未知的,是她的至爱之人。
“清涵师侄。”在易清涵的指尖触上君逸羽的手腕前,无崖子伸手覆住了君逸羽的手腕。
“师伯?”易清涵抬眼不解。
“师侄能看出羽儿中的什么毒吗?”
易清涵张了张口,又低头看向君逸羽似若安睡的面颜,少了无崖子的全力护持,她发觉君逸羽即便在休眠中,眉关业已渐染痛苦,“师伯,我是医者,非是神人。”无崖子清癯的手背和君逸羽白皙中暗透青黑的手腕对比鲜明,易清涵凝视着,眼底已有深沉。饶是易清涵一颗心全系在君逸羽的安危上,今日的诸多反常,她也后知后觉的体味到了。明明逸羽身中剧毒,他爹娘多寻些好大夫来还来不及,怎么会拒绝太医诊治?灵谷有不许门下弟子让外人救治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还有师伯,为何阻止我给逸羽探脉?还是,逸羽的脉,不能……易清涵微微摇头,甩去脑中的胡思乱想。
“清涵师侄,不管怎么样,羽儿和你是同门,别忘同门之谊。”深深一眼似要将易清涵看穿,无崖子缓缓收回手来,让出了君逸羽的腕口。
深吸一口气平定心绪,易清涵伸手按上君逸羽的手腕,即便事先已心存犹疑,辨出君逸羽的脉象时,她仍免不得全身剧颤……逸羽他……她……她的“师弟”!她的“未婚夫婿”!是女子!
卸掉紧绷的神经,无崖子偷偷放松了身体,还好……就在易清涵给君逸羽探脉时,他已准备好,一旦易清涵的言行有失态的苗头,他便打算第一时间制住易清涵的哑穴。
久久没有听到易清涵的声响,无崖子想来,定是她一时无法接受,可君逸羽的状态,任是无崖子不通医理,也觉得不妙……不能再耽误了。
“师侄若是不救,老夫带她回灵谷……”
“救!为什么不救!师伯说得对,旁人不真不义,我却做不到不顾惜同门情义。”无崖子的话才起头,便被易清涵冷笑着截住了,尤其“不真不义”和“同门情义”出得她口,端得是咬牙切齿,“若我没认错,她中的是会毒散,真等师伯送她去灵谷,只怕她人都死透了。而且师伯别忘了,门外太医还候着的,她那皇帝姑姑派人追查刺客给她找解药,做皇帝的人,可不会守什么“灵谷规矩”,师伯刚刚也听到了的,她回宫前还吩咐过御医,我若救不了,便会是华朝皇帝的御医进来看诊,哼哼,真看出了欺君之罪,我看这毒也不用解了。”满口讽刺说到这,易清涵顿了顿,看了床上的君逸羽一眼,最后甩出一句,“她欠我个说法,还死不得。”
无崖子轻轻叹气了口气,他早就看出了易清涵对君逸羽的心思,一年多前打发君逸羽出师时,才有意安排在易清涵回谷来前,好让她两错开,不想易清涵的提前回谷,没能让她们错过分别,命运弄人,更让两个女儿家成了“未婚夫妇”!
因为自家徒儿的缘故,无崖子对易清涵这唯一的师侄女,还是有些了解的,幼时沉闷的小女孩,自君逸羽入灵谷后,性子渐渐开朗了些,但她从不是多言多语的人。方才易清涵说了那么些,听来都是冷嘲热讽,说到底,还是对君逸羽做不到见死不救,给自己找个救人的理由罢了。隐隐知道些会毒散的名声,无崖子却也不问易清涵能不能救,只是起身完全退让出床边的位置,有些请托的说道:“羽儿的性命,便劳师侄费心了。”
“师伯留步,清涵刚刚言语失敬,向师伯赔礼了。”
“无妨。”无崖子摆手,爱屋及乌,反之亦然,说起来,欺瞒也有他的一份,易清涵没有声张,还肯救护君逸羽,他做师傅师伯的,哪里还会计较其他。
易清涵面容平静,心里却颇有些不能自控的焦灼,“师伯,她中的应该是会毒散,我曾经听师叔说过,根据选用毒物不同,用量不同,还有调配次序的不同,会毒散可以有上百种异方,若是不知道毒方,清涵配置出解药的可能不足一成,便是师叔他老人家专擅解毒,只怕把握也不过三成,师傅亲来,想来也是如此。”
无崖子袖底暗紧,早知如此,我若晚来一步,让她弃手存命,岂不才好?想到君逸羽最后说的话,无崖子暗暗苦笑,这个徒弟,算不得百依百顺,人却……怕为师自责,明知为师阻了你的保命打算,可能会害死你,还对我说谢?说添麻烦?
无崖子微微垂目,摆手叹道:“尽人事,听天命吧。她爹娘将她的性命托给了我,我来做主,师侄只管放手施为,我去叫她娘进来看看。”出殡中断不详,对死者更是不敬,君康逸身为丧主,为人子,为人兄,哪怕唯一的孩儿生死未卜,也不得不忍痛先去做好安葬之事,他求君天熙回宫后,让萧茹跟回王府,看顾君逸羽,而他自己此刻,还在去往乾陵的路上。
“且慢,师伯,请听师侄说完。清涵有理清丸一颗,驱浊逐污,辅以针灸,再请师伯以内力襄助,保她三日平安,应是无虞,清涵之意,与其寄望于一成解药,不若在这三日之中静查毒性,以毒攻毒,或有五五之数,全她安平。”
“好!”听说君逸羽可以三天平安,一成机会更是变成了五成,无崖子答应得很痛快,“需要老夫做什么?我们这就开始吧。”
……
“呼——”长时间精准的调控真气,便是无崖子的内功修为,待得收手,也不由轻出一口浊气。
“好了。”易清涵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师伯放心,如此,三天之中,她不会有事,清涵留在这查探她身上的毒类,师伯行功辛苦,先去歇息吧。”
“老夫没事,倒是清涵师侄你,羽儿既已暂安,歇息一二,再看不迟。”
“不……”
“无崖子大师!灵毓公主!”
易清涵的拒绝没说完,门外传来了略带欢欣的呼喊。
“何事?”开门见是萧茹,易清涵想起手上那只纹凤玉镯,面色又现冷意。她还记得从萧茹手中得到玉镯时的羞涩心情,她曾为它欢悦不已,待之珍若瑰宝,如今回想起来,那时的自己痴傻得可笑。
体察到易清涵对自己大异往常的冷淡,萧茹略一思忖,便知她发现了君逸羽的身份。萧茹偷偷向后打了个手势,多年主仆,珠芸心领神会,行了一礼,退出门外带上了房门,亲自守在了檐下。
珠芸退走后,萧茹上前两步,对易清涵大礼赔罪道:“为免北胡和亲,羽儿自出生起便被我和她爹爹安排,充做了男儿身,她自己也是身不由己,当初欺瞒公主殿下,亦是情势说需,迫不得已,话虽如此,伤害了公主殿下的感情,总是不争的事实,羽儿如今在床,便由我这个做娘的,先替她给公主赔罪了。”
无崖子有些惊讶的微微睁眼,想了想,只是背过身去,并不打算搀和,但他心内对萧茹这个做母亲的,却是佩服得紧。徒弟能有这样的娘,倒是幸运。
看到萧茹叩首,易清涵下意识的想要抬步阻止,却又生生的站定了,尤其“情势所需,迫不得已”的话,入耳只觉扎心,让易清涵声色更冷,“世子妃请起,冤有头债有主,我自会找她讨说法,你总是长辈,无需对我如此。”
常听羽儿说她师姐医术高明的,讨说法?可是意味着灵毓公主救得了羽儿?
“多谢公主大人大量,不计前嫌,救助我儿性命。”追谥君承康和君康舒时,君康逸作为翼王世子,已经顺理成章的继承了翼王爵位,君康舒的长子君舒飞,还被册封成了嘉平郡王,萧茹其实已经不再是翼王世子妃,而是翼王妃了。知道易清涵初来不知,萧茹也不纠正称呼,只是又对她作了个礼。
“不,世子妃别急着放心,本宫学艺不精,如今只保了她三日平安,世子妃来得正好,没有毒方,本宫没有解毒的本事,若是取用以毒攻毒之法,或许能有半数生机,可一旦失败……施用与否,请世子妃决定。”
“只有半数生机?!”萧茹的脸色瞬间苍白。
“是。”
心知易清涵有气,不会与萧茹分晓利害,无崖子正要开口说明几句,萧茹已摆摆头问道:“若是能知道毒方呢?”
“知道毒方,解药自然容易。”还有一句话,易清涵没有说出来,君天熙为了给君逸羽拿解药,下令活捉,却也给了刺客逃脱的机会,抓到的几个,还都在被擒时服毒自尽了。跑的跑了,死的死了,谈何毒方!
让易清涵万万没想到的是,萧茹从袖中抽出了个方子递了过来,有些期待的问道:“公主请看,这个会不会是羽儿中的那种毒?”
“蛇毒草三握,乌杀子七颗……宁木果两枚……火蟾液一盏……”易清涵的表情越念越凝重,“世子妃哪来的这方子?”
“一个乞儿送来王府的,说是替人跑腿,给太医看了说是毒药方子,我想羽儿才中毒就有人送这种东西来,许会有用,公主殿下看过,以为如何呢?”萧茹是知道行刺的人有楚净初后才大胆一猜的。听说那娇娘行刺陛下时伤到了羽儿,她还两次说过给羽儿解药的,只是被羽儿毁了,她人既然逃脱了,可会是她让人送来的?萧茹理解君逸羽遭遇利用后,宁愿自断手臂,也不想再与楚净初牵扯的心情,但她做娘的,只想孩儿平安无事,不管方子是哪来的,她此刻只希望它能是君逸羽的救命钥匙。
“还不确定,需要再看看,只要确定是她的毒方,便能给她解毒。”再怎么也有十年感情,君逸羽的万全生机到了手边,易清涵很难让自己不欢喜,连声音都不觉缓和了许多。
“那就好。”听出了易清涵的话外之音,萧茹整个人都松软了下来。看来□□不离十,羽儿有救了。
“既然如此,老夫在这帮不上忙了。夫人,无崖不在王府打扰了。”无崖子眼底也有了些喜色,却只看了君逸羽一眼,便告辞着向着门边走去,给易清涵留了个一语双关,“清涵师侄,你师妹的命,师伯交给你了。”
“无崖子大师,羽儿常念着您,您不等她醒来吗?”
师妹?陌生无比的称谓让易清涵心痛着半响出神,眼看无崖子要开门走了,才追问道:“师伯打算去哪?”
“玄慈大师圆寂了。大师是你们师祖的故交,我,去送他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