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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xxx】饕餮盛宴
阳光直射在君士坦提乌斯二世高高的冠帽上,与他金光闪闪的御袍交相辉映。我原本以为我会看见一个与我们的国王陛下一般气魄非凡的王者,然而我幸灾乐祸的发现,眼前的罗马皇帝虽然看上去时值壮年,但面露衰色,身材还算健壮,但称不上高大,比他的堂弟尤里扬斯矮上一截,在那袭累赘繁复的袍子的包裹中,就好似一尊即将入土的埃及木乃伊。
他的脸上敷着厚厚的□□,却掩盖不住他那由于征战而晒成古铜色的肤色,脸颊上甚至点了两团可笑的坨红胭脂。
我简直要大笑起来,他的样子看上去哪像个国王,分明像是个宦官,连给我们气度非凡的国王陛下提鞋都不配!
我这样想着,可当看见尤里扬斯侧过了身,俯身半跪下去之时,我才反应过来,正犹豫着是否该与众人一起跪下,伊什卡德出声及时制止了我。
“王子殿下,你不必行下跪礼,低头鞠躬即可。”
我点了点头,走上前去,作出一副毕恭毕敬的假姿态恭迎圣驾。
君士坦提乌斯在侍从们的簇拥之下向我们款步走近。随着他的步伐,那遍布衣袍的宝石发出哗啦啦的细碎声响,在日光下闪烁得让人眼花缭乱,我很不容易才在宝石的光芒中与他的目光交汇。当看清他的双眸时,我心中的轻蔑立刻有了些许的动摇。这的确是一双帝王的眼睛。
他的眼睛细长,与尤里扬斯有一丝相似,但眼珠是更浅的蓝灰色。尽管因上了年纪而显得有些许浑浊,但眼底仍可窥见一种震慑人心的魄力、一种剑戟森森的狡狯和精明。
这是个老谋深算、心狠手辣的角色。
我这样想着,心脏悬吊起来,暗暗酝酿着谨见罗马皇帝该用的合适的腔调与话语。
伊什卡德递给我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花环,但这是在皇帝为我戴上桂枝冠后,我的回礼,在那之前有什么举动都是不妥当的。于是我站在那静静的等待着。
君士坦提乌斯一边走近,一边微笑的打量着我,他的神情透着一种长者的沉稳与冠冕堂皇的虚伪,让我无法判断我是不是真如伊什卡德所断定的那样吸引了他的“注意”。我从不知自己在别人眼中看来到底是何模样,只心觉算不上多好看,大抵不足以第一眼就吸引一个阅人无数的同性。
起码我自己认为自己的气质与眼神是十分不讨喜的。
顾虑锋芒过于外露,我有意稍稍垂下眼睑,以使自己的神态显得温顺些。正欲开口说些礼节性的客套话,我却看见君士坦提乌斯首先走到了尤里扬斯的面前。我好奇的望着这对传说中貌合神离的堂兄弟,尤里扬斯朝他恭敬的頜首。
“尤里扬斯向皇帝陛下,神圣的君士坦提乌斯,至高无上的奥斯古都致敬。”
***
君士坦提乌斯看着他的堂弟、帝国如今的凯撒抬起头来。
他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当年跪在他面前那个孱弱少年,那张惊世骇俗的绝美面孔此刻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狰狞骇人的面具。那深深的孔洞之内,一双眼睛也以不再像年少时有如星辰那般剔透璀璨,而好似茫茫黑夜里幽邃晦暗的海面,又如那曼荼罗上醉心的露水,淬染着具有妖惑威力的致命毒液。
而他那头仿佛丝绸的浅金色长发也变成了铜丝似的暗赤色,假如不是他亲眼见过尤里扬斯离开罗马前那颗包裹着绷带的头颅上的确生出了红色发茬的话,他会以为眼前的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
“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堂弟。得到你在高卢的捷讯,我甚感欣慰。”君士坦提乌斯扬高了声音,拍了拍他的肩膀,扶他起身。他的喉咙干哑,戴着巨大金戒指的手拂过对方脸上的铁面具,目光似乎穿透它,看见了堂弟被烧毁的丑陋面容,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惋惜。
如果他还留有那张脸,兴许他这次会像过去一样对他的堂弟手下留情,将他派往东方战场上去,而不像对待加卢斯那样给他安个罪名将他寻机处死。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可是他的家族里最后的旁系兄弟了呢。
噢,上帝!多么年轻有为啊,拖着一副病躯,为他收复了长期遭受日耳曼部落骚扰的殖民地,也算是鞠躬尽瘁了。尤里扬斯的功勋,可远远胜过了那个一头栽进他挖好的华美棺椁的蠢货,上一任的凯撒,他的那个亲哥哥加卢斯了。
君士坦提乌斯牵扯嘴角,脸上覆满的厚厚□□裂开一条缝。
然而当尤里扬斯在他面前站起来时,一种无形的压力却朝他当头降了下来————他这才注意到,他的堂弟在高卢的这两年长高了,足足高过他一头。
他的身材看上去挺拔修长,露出的下颌线条俊美而不失男子英气,假使不知他被毁了容,任谁看了他的模样,都会像过去那样为他倾倒。
假如不是他与生俱来的恶名,连他自己也会忍不住将他的堂弟收做宠臣,要知道这小子当年的姿容可胜过宫廷里任何一个男宠。
他甚至怀疑,那张面具背后是不是真的是一张魔鬼似的脸孔。
可此时并不是揣测这个的时候。他将目光挪到远道而来的向他们寻求保护的亚美尼亚国的贵客身上。那位传说中的阿尔沙克王子被一大串珠链结成的面罩遮掩着半面,只露出一双湖碧色的眼睛,眼睫低垂,明明是温驯谦卑的神态,眉宇间却透着一种不可侵犯的冷艳与锐色。
仿佛是结冰的湖水,诱人踏足上去,想要一窥冰下是否会是一泓醉人的碧波。
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用来向自己讨宠的玩物而言,这个阿尔沙克王子已让他意外的惊艳了。并不是俗物———亚美尼亚的诚意可见一斑。
对这一点,他感到十分满意。
接过身旁的典礼官呈上的桂枝冠,他倨傲地昂起头,朝他的贡品走去。
君士坦提乌斯转过身去朝我走来的那一刻,我分明瞥见尤里扬斯嘴角的笑悄然敛去,眼神阴骘得如同一只毒蝎。
任谁都看的出来这两兄弟在虚蛇委以。我冷笑了一下,朝对面的御者迎上去,拘谨的伸出一只手放于肩前,朝他弯腰行礼:“伟大神圣的奥斯古都,高贵的一国之君,见到您,让阿尔沙克不胜惶恐。”
“欢迎您,欢迎你们,我远道而来的亚美尼亚贵客们,愿上帝的恩泽与友谊的光辉为您拂去漫长旅途的疲累。”君士坦提乌斯和颜悦色的笑了起来,他举起桂冠,我配合的低头让他将它戴到了我的头上。一位主教模样的人走上前来,用橄榄枝挑起一个白瓷瓶里的水洒遍我的周身,我知道那象征着福祉。
在使者引领着礼仪队向君士坦提乌斯呈贡之后,我们终于得以跟随着御卫队穿过奥斯古都广场,进入那座神圣宫殿。
在重新坐回象轿之前,尤里扬斯骑马经过我的身边。
他俯下身体,宛如淬毒的红唇凑到我的耳畔,声音暗哑低沉,却好似诅咒的魔音穿透一片喧嚣的声潮,紧紧勾住我的听觉。
“当您坐上高处,就能看见南面那座面朝大海的宫殿……王子殿下,今晚宴会结束后,我将在那儿等您,请您………务必赴约呀。”
我的背脊一凉,头也不回的上了象轿。
当夜晚提着裙裾姗姗来迟,令我倍感煎熬的迎宾典礼才终于结束,宴会在我们步入罗马宫殿群落中那座最为庞大的达芙妮宫时,才正式拉开帷幕。
卫队自然是被留在宫殿之外,使者、近身侍女与伊什卡德冒充的宦官陪同我进入王殿大厅。成群的身着各色华服的罗马贵族与官僚,或双双挽臂,或三五簇拥,与我们一同穿过那冗长的好像没有尽头的长长柱廊,绕过一座又一座成串的犹如迷宫似的楼阁。
光影交织于精致的雕塑与绘制着天使的彩窗之间,潋滟出一层虚幻不实的光雾,与投映在墙壁上变幻的人影相融,光怪陆离,让我眼花缭乱,恍如步入迷惑之域,连自己的影子也被吞噬其中。
我感到愈发的不自在,瞥了一眼身旁的伊什卡德,他看上去倒十分冷静,手规规矩矩的置于腹前,姿态拘谨而刻板,一点也不像个武者了。啊,我差点儿忘了,伊什卡德不止是个军人,还是个受过良好礼仪教育的世家公子,和我这种野小子有着本质的区别。
长舒一口气,我摸了摸被高竖的衣领硌得不舒服的脖子,却冷不丁想起尤里扬斯那句下流的戏言,鸡皮疙瘩泛起了一片,不由自主地在簇拥皇帝的队伍中搜寻那家伙的身影。
鬼使神差的,仿佛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我竟然看见尤里扬斯的头动了动,真的有侧过脸来的趋势。我连忙把头撇到一边,却撞上了另一双眼睛。那对褐色的眼睛在辉煌灯火中显得炯炯有神,像一对狮子的厉目,而与它相匹配的,它的主人拥有一头狮鬃一般卷曲耀眼的金发和一张充满兽性的英武脸孔。他正面露疑色的打量着我。
我马上认出来,对面瞧着我的那人,不就是那个在罗马城道上与尤里扬斯对峙的红袍将领,提利昂吗?我心中警铃大作———他该不会认出我了吧?
连忙低下头,我忐忑不安的加快了步伐,尽管戴着面罩,我仍然觉得十分心虚。可这时身旁的伊什卡德拽住了我的衣摆:“这不合礼节,王子殿下,那位是皇帝的养子,是皇储的候选人之一,你不能这样故意不理睬他。”
“我该称呼他为什么?”我紧张地低声问。
“您是亚美尼亚的阿尔沙克王子殿下吗?”
在走出长廊的大门前,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近了我。
我视死如归般僵硬着脖子抬起了头,朝他微微倾身,干巴巴的吐词:“啊,想必,这位就是尊贵的……提利昂陛下吧,真是失礼了。”
他故作姿态的扬了扬带着胡茬的下巴,无声地笑了。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种明显可辨的不屑,却让我由衷的松了一口气。因为我的假身份,他自然会轻视我———没几个有身份的贵族会瞧得起一个用来献媚取宠的玩物,特别他还是个男人。
虽然此刻以这样一副丑态出现的并非真正的我,我仍然感到一阵不适,因为这眼神让我想起我的幼年。
“宴席就要开始了,愿您这远道而来的贵客不会对罗马的盛情款待失望。”提利昂一展胳膊,彬彬有礼的让开了道。
我点了一点头,一迈步跨过了高高的大理石门坎。
我来到了一个露天的半圆形的高台中。
露台中心放着一张珍贵的红色大理石制作的桌子,高台上的雅座上是一架把手上雕刻狮爪的金色交椅,毫无疑问那是属于皇帝的御座。
展目张望,能看见颇为壮观的君士坦丁竞技场卧于宫殿之下,它比那个巨大的位于罗马城中心的圆形竞技场要小个几号,但建造的十分华丽,满壁镶金。由三个高高耸立的蛇头柱支撑的三脚祭坛屹立在其中心,顶端燃着火焰,好似一只随时会醒来的喷火魔蟒。
在火光的照耀下,能看见围绕着竞技场的墙壁与铁栏门上纵横着一道道喷溅形成的血迹,不难想象曾在这华美的死亡舞台里上演的节目有多么残酷。而我知道,这种血腥暴力的肉刑表演,恰恰就是野蛮的罗马人最狂热的娱乐项目。
看这情景就能判断,想必这帝国的主人也是对此十分非常热衷的。
虽然君士坦提乌斯表现的十分和善,但他绝不是什么明君。虽然比不上尼禄2与卡利古拉3的暴行那么骇人听闻,但他早年为了做稳帝位,将自己同父异母的所有旁系宗室子嗣屠杀殆尽,又在帝国之内大肆迫害敢于驳斥他所笃信的阿里乌派教义4的基督教徒与异教徒,企图将自己塑造圣灵转生,这些所作所为,已足见他是个专断残忍的□□者。
在脑中回忆着这些在宫廷纪录战况的卷宗里看来的资讯,我便又提高了几分戒备。我得万分谨慎的走每一步棋,在这样危险的敌人地盘上,绝不能出一点差错。
在侍从的引领下,我在宴桌上正对皇帝的位置坐下。很不幸的是,我的右边是那个皇帝的养子提利昂,而左边则坐着大变态尤里扬斯———实在称得上水深火热。但好在这是公众场合,有君士坦提乌斯在,尤里扬斯自顾不暇,暂时威胁不到我。
可我仍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逗留在我的脸上,不知在琢磨什么,让我头皮发麻。我努力不去注意他的存在,谨慎的观察这宴席上的来宾。他们都是一些高官显宦,地位不可小觑,其中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成为我们的计划的绊脚石。
那些脸或明或暗的浮现在光影之中,表情各异,想必各自心怀鬼胎。他们没有戴面具,脸看上去却比戏台上笑剧的演员们还要虚伪做作。可笑的是,我也是其中一员。我知道我得自己融入进去,做到游刃有余,不能总是依靠伊什卡德。
处理好与这些高官显宦们的关系,也许就多几分胜算,多几条退路。可这谈何容易呢?在战场上我如鱼得水,而在人群之中,朝堂之上,我便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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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x】桌下亵逗
纯银的烛台被侍从们摆上大理石制成的长桌,盛着葡萄酒的杯盏被呈递给每个人,奴隶上前来服侍宴桌上的所有人净手———这似乎是罗马的传统习俗。
一位手擒十字架的主教走到君士坦提乌斯的身边,神秘兮兮地朝他耳语什么。
皇帝双手合十,露出一幅装腔作势的虔诚神态,仿佛那十字架是魔法棒,轻轻一点,他就成了圣灵附体的肉身。
我不情愿地跟随这群基督徒们进行用餐前的祷告,嘴里自然喃喃的是另一种经文。
盛满精美的点心与水果的青铜食盘被接连呈上,其中掺着模样古怪的有金色条纹的小鱼。从它艳丽的颜色来看,它一定含有毒素,我本能地警惕起来。当其中一只被夹到我的餐盘里,我盯着它打量了几眼,更肯定了这种判断,下意识地把盘子轻轻扒到了一边。
“猫………怎么会不想吃鱼呢?”耳边飘来一丝低不可闻的轻笑,令我呼吸一紧。
尤里扬斯的喉头里吞咽着一串不怀好意的低笑。
“叉牙鲷1可是非常稀有的点心,只有地位显赫的贵族才吃的起,有让人飘飘欲仙的神奇效果………吃下它,你会感觉分外快活的。”
我冷着脸没有理会他。
而就在这时,我感到一只手从腰侧探过来,径直探进我身前的桌布下,竟朝我的大腿根处袭去。像被一道闪电击中,我浑身一震,当场僵住。
“你…你干什么……”我咬着牙,压制着声音,恶狠狠地瞪向他。
尤里扬斯侧着脸,并未看我,兀自拾着叉子插起一块鱼肉入嘴,状无其事。他甚至一只手托着下巴,戒指上的一颗紫宝石与殷红的唇色交相辉映,狭长的眼半翕着,姿态优雅慵然,搁在我腿根处的一只手却得寸进尺地挑开我的衣缝,伸了进来。
冰冷的手指立刻触到了我大腿内侧的皮肤,仿佛一只滑腻的毒蛇爬过。
我极力保持着仪态,手伸下去,一把拧住他的手指,狠狠地往外撇。我发誓我用的力气,寻常人的手早就断了———而他那看似修长无力的手指就像铁器一样坚硬,竟然安然无恙!
并且,一点也没有从我衣服里拿开的意思,反而愈发肆意的抚向我的胯-间,狎昵的撩着我的裆布,挠刮着那些密结的金箔。
一股难以启齿的快意被他的指尖穿透进来,直逼入我的下腹。
我打个了抖,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弓弦差点从座椅上窜起来,一眼看见对面的君士坦提乌斯才勉强刹住。我下意识地摸出腰间的匕首,却摸了个空,才忽然意识到刚才进入皇宫之前,武器都已经交给查克大门的御前守卫了。
(而即使它在,我也不能当众剁了尤里扬斯的手)。
我与他在桌下僵持着,如同在打一场暗战,而我的腕力明显落了下风。我的脸颊开始轰轰烈烈的泛热,呼吸凌乱不匀,简直连保持安静的坐姿也变得困难。不知道尤里扬斯要摸到什么时候去,我只能任由他这样亵逗我,在场的人没一个可以帮的上我的。连伊什卡德也不行。我也绝不愿意被他发现我身陷这样耻辱的境地里。
最糟糕不过的事情是,我难堪的感到自己硬了。
这个事实让我难堪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似是戏弄我的恶意终于得逞,尤里扬斯的手从我衣间退了出去。他的动作如此从容自得,甚至好整以暇地在我的擒制之下,用两根手指为我利索的扣好了绊扣。
我的汗湿透了衣襟,身下的东西兀自昂立着。我狼狈羞耻地僵坐着,好似一尊被工匠砸坏的雕像,连侧头怒视尤里扬斯也不敢,怕一动弹就龟裂开来,失去极力伪装的外壳。
“你的脸很红啊……小猫,需要去盥洗室解决一下吗?还是宴会之后,让你的主人亲自动手?”一串沙哑暧昧的低语钻入耳眼。
衣摆在我的掌心揉作一团。我连一刻也不愿待在这儿,只想即刻寻个理由暂时逃离这儿。而神仿佛有意与我开玩笑似的,这时,我听见君士坦提乌斯突然咳嗽了一声,似乎是有话欲言。
宴桌上的人们顷刻停止了交头接耳,整个露台鸦雀无声。
我的心脏一下子悬吊起来,有种不祥的预感。
“让我们为这盛宴的主角,我们不远千里而来的贵宾,尊贵的亚美尼亚王子殿下,致以我们最诚挚的热情!”
发言是由御座旁的宦官为皇帝代劳,这点倒是与波斯一模一样。君士坦提乌斯举起了酒杯,众人亦纷纷效仿。我有点儿措手不及,立刻双手端起面前盛满葡萄酒的酒樽,一饮而尽———该庆幸面罩上的珠链自鼻底朝两侧悬挂,嘴唇上并未覆物,留有足够容我小口饮食的空隙。
酒非常醇烈,入口犹如一汩岩浆淌入喉头,让平时谨守酒戒的我一瞬就有些醺醺然,加上内火未消,浑身都发起燥。我知道自己绝不能再多喝一杯,否则恐怕就要醉了。在这儿喝醉,这可是要命的事。
我谨慎地放下酒樽,而侍者却立即又将它斟满。我只好借机将酒倒了一些进袖口,喝下了小半杯,紧张地将目光投向了斜对面与几位罗马宦臣坐在一起的伊什卡德。他是我的代言者,也是整个计划的幕后指挥,最清楚此时应如何应付。
也许是一种长久以来形成的默契,与伊什卡德目光交织的同时,他击了一下掌。立于门口的使者双手呈着一根被毯子包裹的长形物体缓步走进来。毯子上用金银线绣着亚美尼亚的图腾,我猜测那应该是象征亚美尼亚王权的物品。
————那些真正在幕后掌权的亚美尼亚贵族们,眼巴巴的希望自己变成“高贵”的罗马公民,仿佛那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我盯着那块被揭开的毯子,里面露出的一根镶满宝石的金色狮头权杖证实了我的猜想。
那玩意如果是假货,真的怕是已经在运往波斯的路上;如果是真货,就必然是计划里需要擭取的重要目标。我眯了眯眼,将目光聚焦到那权杖上,试图分辨出它的真伪,却集中不了注意力。我头晕目眩,下-身也胀痛得厉害。
酒劲正在发作。我揉了揉额头,深吸了一口气,心觉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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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叉牙鲷:人类吃了它们的肉会出现幻觉,并且非常持久。在古罗马帝国,叉牙鲷被用作娱乐性的致幻剂,常用于精神娱乐及集体宴会,形同现在人们使用的毒品。
【xxxi】步步危机
罗马人惯喝的这酒后劲实在异常的大,大得令我始料未及。我召来宴桌旁的侍从,正欲开口向他要杯水,却见这时君士坦提乌斯将那权杖举起来,目光向我扫来。
伊什卡德转到御座前去半跪下来,我才立即反应过来我该做什么。作为亚美尼亚皇族的代表,向罗马皇帝表达归顺的诚意,让他为我加冕,让我成为正式的侯任者1,这是惯例,是从尼禄时代开始就被帕提亚人运作的方法。
我连忙站起身来,突然一阵更强烈的晕眩感猝不及防地袭击了我,令我身子一歪,恰时腿被一只抻来的脚绊住,整个人向后栽去,坐倒在了旁边尤里扬斯怀里。霎时全场哗然,身后的整蛊者更夸张的“喔哦”了一声。
“王子殿下这样的热情可实在让我受宠若惊……”一片恶劣的嬉笑声里,尤里扬斯慵懒轻佻的笑声格外清晰。他扶着我的腰似要帮我站起来,嘴唇却若有似无地擦过了我的后颈,留下一道潮湿滚烫的轨迹。
我窜了起来,脚踩中过长的华服衣摆,朝前跌去。好在我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地,将错就错的借着伏倒的趋势半跪下去,没显得太过难看。但我发誓我真想回身一刀捅死那个可恶至极的死变态———假如有这个机会的话。
大脑嗡嗡作响,我面红耳赤,只觉得颜面尽失,腿间的东西却因这刺激愈发兴奋,被金箔摩得生痛。生怕被人看出异状,我一手压住衣摆,这时一个冰冷的物体冷不丁地搁到了我的肩膀上,反射的一道金光直刺入我的眼里。
我迟疑了一下,马上意识到什么,忙做出亚美尼亚人行最高礼的仪态,双手交叉地低下头。金色权杖的顶端轻轻点过我的两边肩膀,又落到我的头顶,最后又滑到我的脸颊上。当我预料到某个无可避免的举动的同时,它便发生了。
珠链结成的面罩被掀挑起来,我感到君士坦提乌斯审视的目光落到我的脸上。我呼吸凝滞,忽然之间紧张万分。一种诡异扭曲的矛盾感犹如畸形的双头野兽撕扯我的神经。
情理上我万分不希望自己的样子讨他欢喜,理智上却又担心假若他不满意我的相貌,会影响到行动计划的顺利执行。我对自己的模样从来没有什么判断力,连镜子也极少看,作为一个男子汉、一个军人,在意自己的长相是毫无意义的。时间仿佛被无限制的拉长,缓慢冗长得使我如濒死之极一般煎熬。在额头上的汗水一直淌到了胸口之下的时候,权杖才从我身上离去,君士坦提乌斯宏亮的笑声响彻在我的头顶。
听见他念完那冠冕堂皇的加冕词以后,我才敢伸手去扶住摇摇欲坠的面罩。酒精似乎正在头颅里肆意发酵,身体都仿佛不由自控了。当一尊桂冠被戴到头上,我才知道一切结束了。我如一个脱线的傀儡般摇晃着站起来,跪久了之后血液上涌直冲大脑,使我险先站不稳,幸而伊什卡德搀住了我。
临回座位前我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皇帝的脸。
他仍旧保持着一张极具长者风度的微笑面具,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让我不禁怀疑刚才那种被细细品度了一番的感觉仅仅是我的错觉而已。
我高悬的心再次放松了几分,还未坐稳,便一下子撞上了尤里扬斯的目光。他半眯着眼,眼瞳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幽芒,唇线紧抿,似乎很是不悦。
不知是什么惹到了这变态,也许我又要倒大霉。
我拈了一颗樱桃入口,以缓解自己高度紧张的情绪,却冷不防呛了一下,猛咳起来。这下尤里扬斯可被我逗乐了。一杯酒被他慢悠悠的呈到我嘴边,苍白细长的手指轻扣杯盏,好似随时能开启那装满灾祸的潘多拉的魔盒:“王子殿下没吃过樱桃吗,这么急做什么?”
落井下石。
“谢谢。”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接过来,故意失手摔落,把酒液尽数泼溅在他华美的袍摆上。看着那一大片难看的污渍,我的心里顿时一阵爽快。
他却仍盯着我笑,唇角更弯,将我看得头皮发麻,不得不逃避开他的视线。
伊什卡德已回到座位上,赞许地朝我点了点头,又拧眉担忧地扫了一眼尤里扬斯———他大概窥见了这个变态对我的骚扰之举。
我心里尴尬,朝他摇了摇头,以示我暂时能够应付。不想让伊什卡德因为我的原因而失责,他的注意力该放在控制大局势之上。
“噢,我亲爱的堂弟,我差点因为这美丽的贵客而忘了赏赐你。你重大的功勋是多么不容忽视啊!来,上前来,年轻的凯撒。”君士坦提乌斯在金交椅上冲尤里扬斯招了招手。
他一改刚才玩世不恭的派头,走上前去,毕恭毕敬的半跪下来,行了一个世俗的折腰礼:“神圣伟大的奥斯古都,尤里扬斯不胜惶恐。”
尽管假如尤里扬斯被为难,对我们的计划必然会造成不好的影响,看见此时有一个人能镇压他,我仍然感到有点幸灾乐祸。说实话我无法想象这变态假如真的坐上罗马皇帝的位置,事态会朝什么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他的性情难以捉摸,行为乖张,而且是邪教徒,说不定会超越历史上任何一个罗马暴君。
但那对于波斯来说也许是好事。我们的最大夙敌罗马越糟糕,波斯就越能从中得利。这样一想,我不禁有些理解国王陛下的意图了。
纵观史海,无论是尼禄、卡利古拉,抑或提庇留,他们没有一个使罗马变得更强大,他们就像是巨大的水蛭,汲取着它的血液,反而大大削弱了它。
我冷笑了一下,又摘了一颗樱桃扔到嘴里。
御座旁边的宦官拍了拍手,几位侍从露台一侧的暗红帷帘之后徐步走出,呈上来一副盔甲。它的华丽程度让人吃惊,仿佛通体鎏金般金光闪烁,厚实的盔壳显得坚不可摧,是典型的罗马式战服。
“这是我们的先帝,我们的祖父,伟大的君士坦丁大帝曾穿过的盔甲。将它赏赐给你,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有为的‘凯撒’,再合适不过了。”君士坦提乌斯望着御座下的尤里扬斯,脸上换上了欣慰的虚伪面具,“但愿你穿着它,能比我们的祖父走得更远。”
他举起御座边的权杖,指向了东方,目光落在云深不知处,微笑起来。
我拧了拧眉,依稀辨出这话里的某些隐含意味。
————君士坦提乌斯有意将尤里扬斯调到东方战场上。
1侯任者:即执政官。
***
“感谢奥斯古都的莫大恩典,尤里扬斯必将不负所望。”
提利昂望着尤里扬斯深深地朝金交椅上的御者鞠下一躬,阴险地笑了。他知道这所谓象征功勋与荣耀的盔甲,实质上是皇帝为他精心准备的死刑具。它就像是那布满尖刃的铁处女,只要一穿上,就好比跳进了死神的陷阱。
尤里扬斯的哥特人军队在战事结束后,一大部分还留在莱茵河对岸,跟他回来的仅仅只有三分之一。一旦被调往东方战场,那么他的兵力就等于被抽离了大半,想要暗杀他是轻而易举的事。那时候不用他的养父下令,他也会亲自带人去动手,以绝后患。
“向我们说说看吧,年轻有为的凯撒,您是如何收服野蛮的哥特人,让他们为你所遣的?有人传言你做了他们的祭司,举行邪恶祭典遣使那些死而复生的哥特亡灵武士,还亲手剥下战俘的皮祭祀它们。”提利昂假作半醉地大笑,“太可笑了,那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
君士坦提乌斯举起手,示意众人倾听。露台上安静下来,顷刻变得鸦雀无声。我感到室内的空气仿佛结冻似的凝固住了,一股无色无形的硝烟以尤里扬斯为中心弥漫开来。
因为亲眼目睹过祭坛里的那一幕,我毫不怀疑那骇人听闻的“传言”是真的。不知尤里扬斯会怎么应对呢?在基督教大行其道的罗马,被指证为异教徒可是足以致死的。
我颇有兴趣地观察着尤里扬斯的神态,却见他神态从容的站起来,从侍从的手中拿起一杯酒,缓步踱到御座下站着的一个中年宦官的身边。
他的面相温和,身上斜挂着一条深蓝色的绶,似乎是身居高位的文臣。尤里扬斯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杯子,向他微微颌首,我立刻注意到那人露出了一种恐惧的神情,朝他恭敬的回礼,再抬起头时,就被一种风度翩翩的笑容所掩盖了。
“那自然要感谢我曾经的老师欧比乌斯的教导。是他向我传授阿里乌派深奥伟大的教义,让我沐浴了天父的荣光,聆听到天使们的教诲。”
尤里扬斯缓缓举杯,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完全不似对着我说话的那种语调,而仿佛是在吟唱。火光在他的面具上跳跃,泛起一层虚幻的光晕,使他唇角的笑容神秘莫测,“当站在哥特蛮人的土地上,我曾感到害怕,但我坚信上帝的恩泽能感化一切。”
他说这话时,白色衣摆被一阵掠过露台的风吹动,紫色绶襟上下飘飞,如淬染着火焰即刻便要燃烧,整个人要在火中翩翩起舞一般,美得惊心动魄。
这一幕使我有些怔忡,正巧这时他的目光梭巡而来,让我一瞬间差点失神,幸而他的视线只停留了极短的刹那,就向宴桌上的其他人投去。
“人们由于自己的痛苦而诅咒天神,他们没有忏悔自己所犯的罪。于是天使喊道,谁崇拜野兽和他的形象,他必将饮神的愤怒之酒。谁饮用他愤怒之杯酿的酒,将在天使与羔羊面前,在火与硫磺中受煎熬。他们痛苦的烟将永世升起,世世代代不得安宁……那一晚我就是向他们宣扬《启示录》里末日之景,让他们因敬畏伟大的天父而臣服,让他们相信罗马的军是神的圣骑,皈依罗马即是皈依耶稣基督的感召,参与这苦行般的战争洗涤自己的罪。”
他仿佛唱着一曲咏叹调般低声沉吟着,声音如同艾捷克弓琴的乐音那般空灵悠扬,似乎能一瞬间穿透耳膜,直抵灵魂,充满了摄人心魄的煽惑力。
四周犹如万籁俱寂的静夜一般沉默,仿佛尤里扬斯正站在他口中描绘的战场上,而众人成了那群哥特蛮人,为他令人折服的演说似的传教所倾倒。
我似乎一刹那不认识尤里扬斯了,好像他摇身一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假使我是在这儿初次遇见他,我必会被他此时的举手投足的姿态所蒙蔽,误以为他是一位圣徒或者一位主教。我无法否认这变态身上的确有种魔力,诚如伊什卡德所述的那位曾因受到尤里扬斯的蛊惑而*的主教说的,这魔力并不来自于他的邪术,而是他本身。
我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尤里扬斯一定会坐上帝位,而且他是一个命定的、空前绝后的王者。
***
“看来我没有看错你。尤里扬斯,你比加卢斯了不起。”
也比加卢斯难以控制。皇帝自然去略去了后半句,他铅灰色的眼珠缩了一缩,凶光一闪而逝,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微笑道:“我相信你能替我将胜利的鹰帜插到东方大地上。你感化的哥特蛮族战士们能征服我们的宿敌萨珊波斯,将铁蹄踏过泰西封,使那不可一世的沙普尓二世摘下王冠,臣服在我们脚下吗?我能将加卢斯不能承担的重任交予你吗?”
他刻意将尾音拖曳得很长,听起来十分沧桑,但任谁都听得出来那种隐藏的威胁。
加卢斯是尤里扬斯相依为命的亲哥哥,他清楚他对尤里扬斯的份量———在他命人把加卢斯斩首的那一天,他亲眼见到了少年时的尤里扬斯崩溃的模样。
“请奥斯古都明示。”尤里扬斯微笑着,再次半跪下来。君士坦提乌斯从他的神态里读不出一丝情绪起伏,那张青铜面具下的红唇似笑非笑的勾着,透着一丝艳丽而优雅的冷漠,仿佛“加卢斯”这个名字从未出现在他的记忆里过。
“我有意……”君士坦提乌斯不甘心地举起金色的权杖,仿似当年举着指挥杖,下达那道屠杀弗拉维兹一族的命令那样,指着尤里扬斯的面庞,“将你封为亚美尼亚的总监军,你将带着你的军队驻守亚美尼亚,以防它受到波斯人的侵袭,并将那作为你在东方战场的据地。这样罗马就更多一分胜算。你意下如何?”
金交椅上的御者以一种和善的口吻询问着明面上这个与他分治帝国的执政者,眼神却写满了不容置喙的意味。实际上被问话者根本没有选择。
宴桌上的一些人向尤里扬斯投去了幸灾乐祸的眼神,提利昂得意地咧开了嘴。
反对者尚不敢吱声———御座边的宦臣观察着年轻副帝的神色,即便见惯了风浪,却也被袖中用于驱魔的金罗盘上晃动的指针搅得心神不宁。这位名叫欧比乌斯的先知曾是这位皇子的教父,亦是在尤里扬斯与生俱来的“诅咒”中侥幸存活的那么几人的其中一个。也许是因为他与尤里扬斯一样,在基督徒的修道袍下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多神教信仰。
从在圣索菲亚大教堂初次见到接受天使仪式的少年尤里扬斯的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注定成为他的仆人,终身为这天使外表下蛊惑人心的魔鬼效命,如同吸食着罂粟制成的安神液,在他弥足深陷的梦魇里越坠越深。
只要尤里扬斯一句话,哪怕一个字,他毫不怀疑自己能抛却一切的跪倒在他脚下,为他赴汤蹈火,只奢求他的一个笑容,又或者仅仅是一个赞许的眼神。
“我诚心接受奥斯古都的一切旨意,为罗马,为上帝。”
尤里扬斯抬起头来,平静的答道。一双狭长的眼睛半翕半阖地瞥向他,眼底如帕拉丁山下的峡谷一样幽深。欧比乌斯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当年那峡谷下的洞穴里惊悚的一幕。
少年血肉模糊不辨人形地从那峡谷里的洞窟中爬出来,眼中如燃着灼灼幽焰,佝偻的手指紧紧抠住他的衣摆,焦枯的嘴唇一张一翕的模样,至今仍历历在目,令他胆颤心惊。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该怀着怎样强大的执念与决心,才能够忍受着将自己生生焚死的痛苦与恐惧,以向那埋葬着征服王亚历山大的古老宝藏中所附着的邪神献祭?怀着这样的刻骨铭心的怨恨挣脱病躯,以一副非人非鬼的形态重生,又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熬过生不如死整整两年,却能在战场之上破茧重生,而后卸甲而归,将自己完美的掩藏在一个臣服者的外衣之下。如此的荣辱不惊,优雅从容,仿佛那过去的苦痛从未在他生命里留下痕迹。
他看不透这是一个怎样的人,也无法预料他接下来会怎样做。即便他自诩为通神的先知,多年来却始终无法窥破尤里扬斯一星半点。而在此时,他却终于感知到了什么。
从尤里扬斯看着那位远道而来的阿尔沙克王子的眼神中,他似乎隐约触到了命运女神的织机上如河海般穿流不息、难以捕捉的丝线———
假使这个人生来被血色浸透了的命运布卷上,在恨与毁灭的黑色染料中,仍有一道浓墨重彩的描绘着“爱”,那么他已找到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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