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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墨月宫(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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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松不见了。

    纪百里一行人在天霜城等了很多天,都没有等到他。

    丁松不仅没有出现,也没有给他们任何的新消息,突如其来地就这么消失了。

    今日一早,尹夕直接找上了纪百里。前几天她就觉得不对劲,丁师弟向来是个准时的,说了让他们在天霜城等他,怎么会一直等不到人。这一点,很不寻常。

    “纪师兄,我们去找找丁师弟吧。”尹夕有些急躁,这都已经三天了。

    “也好。”纪百里边说边从怀里取了符纸,用毛笔写上了“启,寻踪,丁松”五字。而后将那纸折成一个小纸鹤,放在了手心。

    他默念了一句,那纸鹤便在手心悬空飞起,而后指了个方向,浮在那里不动了。

    纪百里虚托着那个纸鹤站起了身,“叫上封师弟、陆师弟一块吧。”

    尹夕有些惊奇地看着那纸鹤,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叫他们。”

    “还能这么找人?”陆原对于那个纸鹤也是很有兴趣的样子,他们都没见过纪百里这个本事。

    “没什么的,只能找认识的人,而且是事先留下了丁师弟的气息才行的。”纪百里笑笑,后又补充道,“安全起见,下山前,我将各位的气息都记了一下。”

    “那我们就朝着这个方向去吧。”封时远转向纸鹤所指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一行人上了路,纸鹤的脑袋一直指着一个方向,还会随着他们走路不时调整。

    出了天霜城,走了约莫小半天的样子,那纸鹤有了新动作,开始时不时在纪百里的手心打个转。

    “应该快到了。”纪百里看了看纸鹤,表情有些不安。

    “这么近?”尹夕很是诧异。这才半天的距离,怎么丁师弟就没影了?

    四周有不少树木,陆原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了不远处一个隐在林木后面的建筑。

    “会不会是那里?”他伸手指了指,正好和纸鹤脑袋对着的方向也一致。

    “过去看看。”

    几人向着那建筑走近了些,纸鹤转得更快了,看来应该没错。

    待走到房子面前,他们便瞧出了这是一间土地庙。如果说丁师弟在这里也是很正常,毕竟来土地庙借宿的人不少。可如果他在这里,怎么会不和他们联系呢?

    “丁师弟?”尹夕试探着叫了一声。

    这个土地庙看上去有些破旧,大门正关着,四周散落着一些沾着泥的帘布、纸屑——应该都是以前庙里的东西。

    站在庙门口,尹夕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回音。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看纪百里他们。

    “我进去看看。”纪百里走上前径直打开了庙门。

    “吱呀——”

    门没锁,只是掩上了。

    屋里从门口一眼看去没什么特别,可是纪百里手上的纸鹤转得更欢了,看来定是在此处无疑。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并未散去的奇怪味道。他站在门口,眉头微皱。

    这气味好似是……

    血?

    心下暗道不好,纪百里忙三步并两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屋内并没什么特别之处,他四下看了看,除了地上有一些烧过篝火的痕迹和残留的木柴,其他并没有什么发现。空空荡荡的庙里头,也算是一目了然。

    难道,是他多虑了?

    然而,正当他回过身要叫门外人进来的时候,他的视线扫过了庙门的方向。

    霎时,纪百里整个身子都僵直起来,眼中情绪起伏不定。

    “纪师兄怎么了?”

    尹夕看到他表情不对,急急忙忙也踏进了庙里。封时远、陆原紧随其后。

    纪百里缓缓捏住了手中纸鹤,有些迟疑地往庙门那处走去。

    就在门边上,有一个人靠墙盘腿,低头坐着。由于正好被庙门阴影挡着,他的情况看得不是很真切。

    一步、两步、三步……

    纪百里走过去站定身子,而后沉默了。

    那个人的衣衫沾满了发黑的血迹,早已没了气息。而他穿着紫云山的鞋子,那熟悉的衣衫,还有熟悉的身形,正是丁松丁师弟无疑。

    “啊!”尹夕惊叫一声,捂住嘴站在原处不觉就红了眼睛。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陆原面上满是不敢置信。

    封时远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也走到了门边,和纪百里一起静静蹲□□查看了起来。

    丁松的眼睛依然张着,满脸都是死前的绝望。

    致命伤在脖颈,就一道伤口,深可见骨。

    “不是刀,也不是剑。”纪百里伸手阖上了丁松的眼睛,声音很是沉重,“丁师弟脖子上的伤口更像是被撕扯而成。”

    封时远比量了几下,“常人怎能撕扯伤口至此?”

    就像是活生生被撕咬开一般,却还没有齿印。

    “所以,丁师弟一定是遇到了不同寻常的人。或者……不是人。”纪百里心下悲痛,说话也带着压抑的感觉。

    “一定是那个鬼妖!”尹夕早已泪流满面,“我们在天霜城找了那么多天,她早该需要吃人生气了。想不到,她竟然出了城还找上了丁师弟!”

    确实,这么多天没有找到那个鬼妖,她的人形应该已经撑不住,需要吃人补充了。但是城内一直太平无事,而现在丁师弟又……这么一说也是很对得上的。

    丁松的身上已经出现了尸斑,也许由于最近天气比较寒冷,是以尸身才能保存。

    他死不瞑目,想必心中大有仇恨。

    尹夕哭得止不住,其他三人也红了眼眶。

    “丁师弟离我们这么近,却……还是让丁师弟入土为安吧。”

    陆原抹了抹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大男人哭哭啼啼不像话。

    “好。”纪百里低声应道。

    封时远点点头,伸手帮丁松理了理衣襟,干涸的血迹有一些散成了粉末。

    他轻声说道,“师弟,一路走好。”

    哀伤的情绪蔓延开来,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折鬼的鲜血。

    土地庙旁的林间,几个人静静垒着那座新坟。

    春日到来之前,不过十六七年纪,正是风华正茂,却抵不住一切戛然而止。

    因冬日而凋零的树木已经抽出了青嫩的绿芽,可现在,这一抹生机都似乎带上了悲凉的情绪。

    天霜城不过一步之遥,他们却没有等到他的身影。

    仿佛就还是昨天,几人一同下山,说着折鬼之途,谈着鬼妖之流。

    茫茫林原,容颜依稀,却只剩黄土新坟。

    微微林风,其声似哀,拂不尽生死两茫。

    “师姐一定会帮你报仇的。”尹夕放上了丁松坟头的最后一块石头。

    丁松,你等着,我一定会帮你报仇的。

    墓碑上,五个简单地字就此概括了一位少年。

    ——“灵山派丁松”

    小小的坟堆,掩埋了一个少年还未成行的折鬼之途。

    这,仅仅只是开始。

    折鬼一出,阎罗亦伏。

    勾魂断肠,夺死定生。

    ~~~~

    “巫姑娘,觉得怎么样?”

    “大娘?”有些费力地睁开眼,她看到了站在床边的吕大娘。

    “可算是醒过来了。我这就去叫司马大人。”吕大娘一下就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巫双有气无力地躺着,头还有些昏昏沉沉。

    对了,自己拔钉子,留了很多血。

    钉子!

    她猛然坐起就想去看自己的腿,却抵不住一阵头晕眼花,又直接倒在了床上。

    “唔——”

    这一倒,倒是拉着筋了,她忍不住低哼了一声。

    “你失血过多,需要好好休息!”司马钦大步走了进来,伸手就帮她盖好了被子,问道,“想吃什么,你应该饿了吧。”

    此时的巫双哪里管得了那些,就躺了那么一小会儿,待头晕好了些,她又直接掀了被子要看腿。

    司马钦见她这般大动作,一把扯过被子又把她盖上了,“急什么!你这腿上的伤要好好养着,别冻着!”

    “嘿嘿。”

    那边的巫双却兀自傻笑起来,边笑还边止不住的嘶嘶抽气——刚才这一拉一扯被子,她的腿很自然就动了!虽然还挺疼,但是!腿能动了!

    “瞧你开心的。受这么大罪。”司马钦指了指在她床头的两枚钉子,“你倒是下得了狠心。要不是尊上来得巧,这条小命丢了都没人知道。”

    说到尊上,巫双敛了笑,有些忐忑地转头看向司马钦,“尊上他……救了我?”

    “嗯。”

    “那他……”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司马钦,眼神在询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尊上是个什么想法。”司马钦皱了皱眉,“不过,现在钉子都取出来了,毕竟是好事。只是……”他看向巫双,有些探究,“你的手竟然好得那么快?都能自己取钉子了?”

    她默默低下了头,看着被角不说话。

    “不想说就算了。反正都是好事。”司马钦摸了摸她的脑袋,“等小双妹子你腿也好了,哥哥我带你好好出门逛一逛。”

    “嗯。”

    接下来的几天,巫双一直有些惴惴不安。

    腿倒是一天一天地好起来了,可是那位尊上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她还是有些担心的——你说,该不会那个尊上是想着等自己腿好了再把钉子钉回去吧。

    这么一想,她越发不安。

    万一,只是说万一,那个尊上真这么小气……怎么办?

    这些时间,由于腿上有新伤,巫双不能沐浴。终于等那伤口结痂了,她觉得自己也快发霉了。

    手已经全好了的她,自然能自己洗澡了。

    泡在热乎乎的水中,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舒服。

    试着慢慢蹲下,水没过鼻尖,膝盖处传来明显的痛感,这是她第一次为疼痛这般高兴。

    虽然肩头和膝盖都是一边一个疤,而且可能一直消不了,但只要想到自己以后又正常了,就开心得不得了。

    现在她的肤色很浅,毕竟一直躺在屋子里,都捂白了。

    你别说,还有了那么一点娇嫩的感觉。

    嘿嘿,她美美地想着。

    突然,她的目光停在了自己身上——胸前那朵三瓣花,怎么有些不一样了?

    不确定地揉揉眼睛,仔细看了看。

    说不上来,还是黑色地就像纹身一样的花,可是这……花心?

    对,就是花心的地方不一样了。怎么好像变得朴实了?

    原来的花心颜色变深了,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黑点,以前看上去那种有些诡异的感觉不见了。

    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巫双一边摩挲着那朵花,一边皱着眉头看着水面。

    那位尊上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这朵花的变化,会不会和自己这次取钉有关?会不会和尊上有关?

    ~~~~

    腿终于好使的那天,巫双试探着想司马钦请求了一下——我能不能见一见你们的尊上?

    司马钦愣了一下,“我帮你问问。”

    这一问就是两天。

    第二天下午晚些时候,巫双正在院子里活动手脚。虽然伤好了,但许久没动作,一直躺在床上,总觉得有些使不上劲来。

    关节那里能动了,但是那个凹陷下去的地方依旧很明显,让巫双总觉得其实自己并没有痊愈。也许只是没了钉子,一靠那朵花的力量可以让自己看上去无恙罢了。

    她心里琢磨:这尊上让自己留在墨月宫也不知是个什么打算。但八成是冲着自己身上的这朵花。

    “你说,尊上他究竟是个什么人呢……”

    揪着一片竹叶,巫双在竹林边慢悠悠地来回走着,时不时嘀咕上几句。

    “想知道,怎么不来问本座?”

    又是突然出现的声音……

    巫双讪讪地转过身,不期然就见到了正向自己走来的那位尊上。

    “尊上。”她忙低头,很是恭敬。

    尊上看了看她,好整以闲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巫双一时摸不准他的想法,自然是继续低着头不敢妄动,

    于是,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僵持在那里。

    “你不是说想见本座?”终于,尊上先开了口,打破了僵局。

    “啊?是,是啊。”巫双支支吾吾地不知怎么说。

    尊上大人伸手从她指缝中抽出了那片被揪了好一阵的竹叶,轻飘飘丢到了一边。

    “手脚都好了?”

    “嗯,嗯。差不多了。”没了竹叶,巫双有些不知道手往哪里放的感觉。

    “这几天麻烦您了,我私自取钉子……”

    尊上走上前,伸手轻放在了巫双的头顶,吓得巫双一下就闭了嘴,不敢动了。

    “不要再有下一次。”平淡的声音让巫双更忐忑了。

    ——不要再有下一次?

    还下一次?难道是说他真要把钉子钉回去,然后让自己不要再取出来?

    这么一想,她心里霎时就凉了,“对不起。我只是真的不想做废人……好不容易取出的钉子。能不能不要钉回去……”

    说这些话时,她低着头,他的手依旧在她的发上,甚至能感觉到她说话时的颤动。

    “钉回去?”尊上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诧异,他收回了手,好笑地看着她,“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本座会考虑考虑。”

    巫双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起头——难道他之前完全没有这个念头?

    尊上似乎欣赏够了她震惊的表情,看了她一会,便移开了眼睛转向了在风中缓缓飘摇的竹叶。

    这片竹林很静,很青绿,带着生机悄悄地在这深山中守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竹林里,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密密的竹叶掩盖住了远处的景色。每当有风吹过,竹叶会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热闹了整个山头。

    “以后,你就留在墨月宫。”

    他依旧看着竹林,话却是对她说的。

    陈述句,不带询问,也算不上命令,可是她在听到的一瞬就意识到了这是她接下来唯一的选择。又或者说,此刻的她别无选择。

    墨月,墨色明月,依旧是黑色的光芒。既然看不清,那是否就是指无月?

    墨月宫,这个她以后要待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好好养伤。”他转过了身,往着竹林外头走去。。

    黑色的衣衫背对着她,有些飘逸的萧瑟。一点一点离开她的视线,仿佛他的每一次离开都带着孤寂的感觉。

    尊上,是什么人?

    他,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鬼使神差,对着他的背影,巫双脱口而出,“你叫什么名字?”

    站定在原处,风拂过他的衣角,缓缓鼓动,他没有转身,没有回头。

    淡淡地声音随着林风传来

    “本座有过很多名字。”

    ——很多名字吗?

    一个人能有很多名字吗……

    那你现在的名字又是什么呢?

    巫双没有问出来,又或者说那一刻,她突然就不想问了。

    站在那里,静静目送尊上离开,没有回首,没有停留,和以往每一次一样。

    ……

    留在墨月宫。尊上说让自己留在墨月宫。

    留下来的她能做些什么呢?又或者说,她能有什么用?

    手轻轻放在胸口,那朵花的位置,巫双嘴角缓缓扯了起来——好歹暂时死不掉的样子。

    青叶谷,紫云山,墨月宫,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安定。

    一个奇怪的想法掠过她的脑海——这一生,她也许都安定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