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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恪,那丫头当真是孔家小姐?”
两名年轻的公子牵马站在秦淮河边,身着褐衫的朱厚熙低头,认真打量着河水中自己的倒影,时而挤眉弄眼。
“千真万确,衍圣公最疼爱的嫡出幼女。厚熙兄,我瞧着她并非刻板之人,你如此反感,其中可有什么误会?”
方才与小丫头见一面,隐约说明自己身份,且确定此事足够她想一阵子,此刻周元恪心情正好,也有心情关心好友感情。
他太过了解四皇子,若是此人感情不顺遂,将来即便他与小丫头成事,也保管三五不时被他突袭搞到鸡飞狗跳。这般与好友同甘共苦的做派,屡屡让他叫苦不迭。
可惜他这话,却恰好戳中四皇子痛脚。
元宵节灯谜会由翰林饱学之士亲自拟谜面,贴合百姓通俗易懂之谜题不少,但总有几道压轴谜面,难度非同一般。而那个穿行于走马灯间,只需对着月光一扫谜面便能对答如流的少女,更是整夜吸引住他。
故而他抱上小侄女,假意逗弄孩子,实则欲上前一睹佳人真容。长姐年过三旬生过三子后才得这一女儿,燕京长公主府所有人当眼珠子般看着长大。甚至连父皇,也破格将其郡主封号改为公主,虽然并未追加食邑,但也足够震慑众人。
小公主不过是看上一盏宫灯,主事之人自然忙不迭帮其取来。本来她把玩一番,新鲜劲过了再放回去就是,坏就坏在她年纪小,一个拿不稳打翻了,而恰好此时才女答过最后一关。
自知做错事,也被满地琉璃碴子吓到,小侄女先哭起来。他与长姐一母同胞,自幼感情极好,当然不会胳膊肘往外拐,也就跟着嘲讽几句。谁知对面也不甘示弱,以他皇子傲气也不甘示弱,话赶话便结下梁子。
故而他并无反感,只是颇觉有些下不来台。今日之所以口出嘲讽之言,也是因为如此。但如今好有如此问道,尴尬之下他却不知该如何说。
“元恪,方才……”
朱厚熙摸一摸发冠,低头向河水中望去,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继承了父皇习性,自幼爱好骑马射箭,故而身姿挺拔,不似喜好读书,终日伏案苦读连走路都得宫人搀扶的大哥那般臃肿不堪。
想到大哥,他侧头瞥一眼好友水中倒影。简直难以想象,这般英俊之人能在一盏茶内,将自己伪装成安昌侯世子那种一无是处的纨绔。
“方才如何?”
“袁恪,你今日怎么突然以真面目示人。”
朱厚熙颇为遗憾地说道,倘若好友还是安昌侯世子,有他在旁边衬着,即便他是张猪脸也会变得俊逸非凡。更何况他本就丰神俊朗,届时更会如天神降世般威武不凡。
“难不成我见不得人?”周元恪反问道,满脸恍然大悟状:“你这般遗憾,莫非是怕我方才将你比下去?”
“怎么可能,就你那张比德音还漂亮的脸,怎么看怎么娘,又怎会比得过本皇子。”
以极快地速度吐出这番话,朱厚熙扭头见他确定地点头,脸上全是揶揄和明悟,瞬间没了毒舌的快感。自己干嘛那么多话,这不是变相的承认?顿时他闹个大红脸,小媳妇般尴尬地躲在高头大马后。
若是叫坤宁宫中的皇后看到,她素来张扬肆意的幼子如今这般模样,定是得跌破眼球。
有幸见过无数次得周元恪早已见怪不怪,捡起一颗石子朝河面扔去。石子接触水面后弹起,复又再不远处落下,溅起两团波纹。
波纹荡漾在朱厚熙跟前,抖得他河水上倒影变模糊,也终于将他从自恋与自我否定的纠结中拉出来。
“袁恪,方才我当真面目可憎?”
周元恪白了他一眼,收回手中石子,指指恢复平静的河面:“你不是已然知晓?”
“那可如何是好?”
若是他知晓如何哄大家小姐开心,早就跟在小丫头身旁献殷勤,还用得着呆在河边吹风看他犯傻?
四皇子当真急了,父皇说过衍圣公极为疼宠幼女,婚事能不能成,不只是他提笔写封圣旨就行,还得公府点头答应。
先前他便想着,究竟是怎样的大家小姐,让皇家也不得不退步。万一她是骄纵跋扈之辈,借着衍圣公府地位而张狂恣意,那他还不想娶。抱着这种担忧,他便恳求功夫极好的袁恪潜入公府一探究竟。
而结果更是让他惊喜,孔家小姐不仅容色上佳、学富五车,为人更是丁点都不刻板。他素喜才女,爱才远胜过爱容貌,即便未见真人,听完后便已将孔家小姐方才心里,甚至为此退掉了母后所选通房。
他也并非刻板之人,嫡出子女才是正统,嫡妻若足够好,他为何要委曲求全去找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空有容貌的宫娥为妾?
可千等万盼,没想到他们竟然早已见面,且是以那般糟糕的方式。
“这可如何是好。”
朱厚熙如今是一个头两个大,若第一次搞砸还能把大部分责任推到小侄女身上,那这次他却找不出任何借口。
“袁恪,你倒是说两句,一直盯着河对面做甚。”
说罢他也向对面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只在柳树下停着一顶不起眼的青色小轿。
“厚熙,我还有要事,就此先行一步。”
拱拱手未等四皇子回话,他已经跃马上桥,几步消失在桥面。只剩一个人的四皇子干脆撩起袍子,不顾形象地坐于桥下青石台阶上,托起下巴想着应对之策。
若是直接道歉,太过唐突不说也有失风度,他该如何找回场子?
还没等想出好主意,却见河对面晃晃悠悠走来个身材臃肿之人。朱厚熙抬头看下日头,离他打马离开桥面打在青石板上的阴影不过缩回了一指之地,如此片刻他竟已乔装完成,看来袁恪伪装之术更上一层楼。
打开折扇,对面纨绔朝他吹下口哨,而后慢悠悠走向青色小轿。未等他完全靠近,轿帘掀开,从内伸出一双绣花鞋,走出来的少女已经不能用身姿婀娜来形容,满金陵城就找不出第二个比她身段还好的小姐。
“竟然是德音,袁恪当真是艳福不浅。”
饶有兴趣地啧啧称赞,朱厚熙边为德音遗憾。金陵教司坊头牌,面对个明明长得比她还好看,却要日日扮丑的贵公子,不知心下是何种滋味?
德音此刻压根无暇计较美丑之事,即便最初见周元恪时有过惊艳,但几年来见识过对方层出不穷的手段,如今面对此人时她心态早已古井无波。即便偶有波澜,那也是欣赏中带着防范。
重活一辈子,于一些事上她能先知先觉,且行事手段更为成熟。尽管如此,仍免不了被其看穿。面前的男子将自己装扮的如此不堪,但他才思之敏捷,扔如藏在□□下的本来面目般,远超天下绝大多数人。
而她依旧是前世那个她,因谋逆而被毁去丹书铁券,抄家流放的成国公府嫡出女儿。她继承了祖辈算不得聪慧的头脑,有些事即便早已知晓,深思熟虑定下的万全之策,也会被周元恪轻松击破。
正如现在,他就站在她面前,再一次打乱她全部计划。
“真想不到六岁就杀人的安昌侯世子,还有这份菩萨心肠。文襄伯府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庶长房彻底脱身,又与你有何利害关系?”
尽管出生调笑,她心里却一点都没底。前世周元恪名满大齐的,不是他在承元帝去世前几年的浪子回头,也不是市井间捕风捉影的卧薪尝胆,而是他对其妻的至死不渝、生死不离。
天下女人纷纷欣羡,罗家小姐前生究竟是在佛前捐了多少香油,才有了这一世造化。夫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一人不是指新帝,而是其夫人罗氏。毕竟定国公与今上私教极好,偶尔也会出言忤逆,但回国公府,罗氏叫他打狗他不敢撵鸡,真正是俯首帖耳。
如此深情,连她都有些羡慕。天下哪个女人,不想被这么个人捧在手心疼宠。
只可惜待她重生之时,他已然见过罗家小姐。锦绣坊那次她故意要来霞光锦,前世凉国公府花朝节乃是罗炜彤入金陵后首次出现在官家夫人面前,一袭火红的霞光锦衣裙,衬得她容色艳若桃李,更衬得她爽利的个性越发讨喜,让她将常太夫人放出流言而十分不利的局面扳回七八成。
可她非但未曾上钩,反而巧妙地将流言祸水东引。且赏花宴之时,她所穿冰婵纱衣裙只比霞光锦名贵。且她肌肤白嫩,蓝色更是衬得其如出水芙蓉般青葱水嫩。
拉上罗薇蓉屡次算计,全都被她巧妙化解。非但未能带来丝毫麻烦,反倒让周元恪一步步陷入情网。到如今,她也无法笃定周元恪会做到何种地步。
“你是真不知这与我有关?”
周元恪反问,虽然满脸蜡黄,但眼中的寒意还是让德音不自觉打个哆嗦。
望着金陵城中男人趋之若鹜的脸,他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上前一步捏起他下巴,用力到她面部因疼痛而扭曲。
“便是你算计我,也比算计她下场要好。”
他不介意把弱点暴露于德音面前,因为他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