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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是在枪响以后破门而入的。
叶沂靠在季承怀里,望着地上蜿蜒流淌一缕鲜红。咸腥味的血水印在棕色地板上,泛着顶灯的七彩流光,有一种诡异的绮丽。反胃的感觉顺着食管涌上。叶沂脚下一软,偏头跪地,剧烈呕吐起来。
“叶沂!”季承的呼唤近在眼前,又好像有点遥远,“叶沂,你怎么样?”
“我没事。”她止住吐,摇了摇头,下意识抱紧手臂。白皙的指缝间,一缕殷红潺潺渗出。
季承拨开她的手,从怀里掏出手帕,用力按在伤口上:“没事,只是一点擦伤,你不要动……”
四下脚步声纷杂。有警员走过来,查看叶沂的情况:“还好,受的是皮外伤。先把血止住,稍加处理就会没事。季先生要不要先带太太到外面等着,我们还要检查一下现场。”
“尚安国呢?”叶沂抓住警员的袖子,“他还……”
“还有一口气。”警员看了她和季承一眼,“如果还有话要说,得抓紧了。”
叶沂捉住季承的衣襟:“你……要告别吗?”
季承盯着不远处越滩越大的血泊:“不用。这个结果,我没遗憾了。”
“那就好。”叶沂笑笑,头一垂,直接晕了过去。
***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在家里,她和季承的家里。
天色昏暗,台灯的微光低垂。叶沂挣扎着起身,看了眼床头的时间。不知不觉,她竟然睡了整整一天。
察觉到动静,一旁打瞌睡的阿菲猛地扑了上来,泪奔:“太太,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季承在床边坐着,身形似乎微微晃了一下。他暗沉的眼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三年前的一天,她也是这样醒来,听到了怀孕的消息。阿菲兴高采烈地扑上来,季承却只淡淡坐着。时间的轮~盘转了一圈又一圈,将一切带回到起~点。
叶沂慢慢坐了起来:“没事没事,就破了点皮,别一惊一乍的。”
季承的颌骨微动,像在极力忍耐。半晌他说:“阿菲,你先出去。”连台词都和当年何其相似。
阿菲见他脸色不善,连忙开溜。叶沂揪住季承的袖口:“生气了?”
“你觉得呢?”季承淡淡反问,“为了制造正当防卫的条件,谎称什么带了毒品,引诱尚安国开枪。叶沂,出一点差错,你就没命再睁眼了。”
叶沂垂下头:“我知道。”
“知道还要这样做?”季承说得平静,手却在微微颤抖,“叶沂,要是你死了呢?我该怎么办?”
“如果我不这样做,你也一定会开枪,对不对?”
季承凝视她半晌,答道:“对。”
“你也知道,不论尚安国做过什么,你开枪了就是故意杀人,是不是?”
“是。”
“所以,为了杀尚安国,只有两个选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叶沂总结道,“你我都想自己死,所以谁也没权利怪谁,对吧?再说,现在我们都活下来了,这说明,我的决定再正确不过。”
“怪你?我怎么可能怪你,全是我的错。”季承喃喃说着,把额头抵到叶沂的肩膀上,“到最后,我还是把复仇放在了第一位,明知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会给你造成多少伤害,却还是没有回头。最后还差点让你为了我……叶沂,你恨我吧?”
“不恨。”叶沂举起手,一下一下拍他的后背,“季承,以前我总要求你把我放在第一位。现在想想,实在是我自私。不论你还是我,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如果爱,就应该帮助对方完成心愿,而不是要求他把自己排在心愿之前。”
“叶沂……”季承环着她的手骤然收紧。
“你不就是这么做的吗?韩邵成是叶家的麻烦,而你为了保护我,几乎赔上了性命。而这一次,难道不该我为你做些什么吗?季承,我心甘情愿。”
叶沂紧紧贴近他的怀抱,轻声说:“我们糊涂了好多年啊。算计、逼迫、逃避……因为一个尚安国,我们赔了十年进去。十年的兜兜转转,还能绕回来,多不容易。就算为对方倾其所有,也很值得,不是吗?”
漉漉的湿意在叶沂的颈侧氤氲开来,弥漫了整个肩膀。季承低沉的声音微颤着,一字字说:“嗯,一辈子,倾其所有。”
***
第二天一早,季承睁开眼,却发现叶沂没在身边。他莫名烦躁,飞快地爬了起来。一出房门,便拉住阿菲问:“太太呢?”
“太太?”阿菲眨眨眼,“哦”了一声,“太太一早说有事要办,就出门了。太太说了,等先生起床,她差不多就能回来,应该这就快了。”
季承还不踏实:“不行,我得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那边稍有点乱:“季承?这么早就起了?我这边还要一会儿,结束了尽快回去。”
“不用。”季承连忙阻止,“你在哪,我去找你。”
叶沂竟在墓地。季承急急赶了过去,只见她穿着一身黑裙,手里捧了个盒子:“季承,这是……妈妈。”
季承盯着盒盖上那张小小的照片,想抬手,却怎么也动不了。
“这是警方从尚安国家里搜出来的。”叶沂安抚地捏捏他的手臂,“我想,她应该希望和你爸爸葬在一起。他们活着的时候不能相守,到了另一个世界,不该有任何阻碍。”
照片上的韩伊还是二十多岁的样子。她开心地笑着,眼角眉梢像有阳光跳跃。
叶沂继续道:“所以,我就想来爸爸的墓地问问,看能不能在旁边加一个位置。本来想安排好再叫你过来,没想到你先来了。”
季承把她按进怀里:“谢谢。叶沂,谢谢你。”
安葬完韩伊已是午后,叶沂把季承带到稍远的另一块空地:“这里我想买了,然后……给尚微,好不好?”
“叶沂……”季承艰难发声,和她十指交缠,愈握愈紧,“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尚微的事,我……谢谢你。”
“谢什么。”叶沂摇摇头,“季承,事到如今,你有没有罪恶感?”
季承没有说话,只拉过她,慢慢向前。这片墓园在临海的山上,走着走着,便到了悬崖边缘。他们眼前,是无边的大海、无尽的可能,而身后,却是安息之所、生命的尽头。
海风呼呼吹着,吹得发丝乱扬,眼珠干涩。叶沂几乎流下泪来:“季承,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她缓缓说着:“现在想想,这整件事里,尚微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你的父母虽没能相守,但至少有过彼此的爱。我们分分合合,最终也没有错过。可尚微呢?被母亲憎恨,被父亲厌恶,甚至被你利用。她确实心狠手辣,可那何尝不是因为命运无情?最后,我们是眼睁睁看她死掉的。你说,我们算不算罪人?”
季承微微阖眸:“这个世界上,哪里有*,哪里就有罪恶。这个地方是欲~望之都,其中的每一个人,大概都是罪人。”
他们都沉默下去。良久,叶沂吸了口气,酿出一个笑容:“没关系,都结束了。”
“哗啦哗啦”的响声传来,季承睁开眼,只见她手里捏着叠文件。
叶沂盯着他的眼睛,神色极为郑重:“季承,现在你我名下已经没有与博~彩相关的资产了。如果你愿意,我们离开这里,做你想做的事,重新开始。”
说着,她拉过他的手,将那叠文件放了上去。季承抚着文件封面,却没翻开:“这是什么?”
“协议。”叶沂笑笑,“八年前我们签的那份协议。我刚从银行保险柜里取出来的。”
季承蓦地抬眼:“你……把它还给我?”
他们都清楚这份协议的意义。有它在,不论他们结婚与否,是什么关系,任一方都可以随时抽身。因为这份协议,他们浪费了一个十年。荏苒的时光里,又有几个十年可以浪费。
叶沂伸出手,对着协议弹了一下:“听凭处置。”
季承定定望着她,黑眸中慢慢聚起漩涡。半晌,他愉悦地笑了出来,手忙脚乱地去摸口袋,却摸了个空。他不以为意,孩子似的匆忙换手,又去摸另外一个。
叶沂从兜里掏了个打火机出来:“你是要找这个?”
火焰燃起的时候,叶沂又想到了过去的事。三年前,她为求叶圣恩帮自己逃走,把计划写在了妈妈照片的背面,悄悄拿给他看。为了瞒过季承,事后她也是一把火烧了照片,毁尸灭迹。
那把火是逃离的开始,而这一把则是终结。从此以后,她和季承一辈子都不再分开。
***
回家的路上,司机突然调转了方向。叶沂奇怪地问:“这是去哪?季承,你有别的安排?”
“出去转转。”他答得云淡风轻,“好久没和你随便走走了。”
不一会儿,车子停在了市政厅跟前。叶沂皱眉看着窗外,犹豫道:“你确定要在这里随便走走?咱俩好歹也占了几个月的头条,在这招摇过市,有点过于高调了吧?”
“高调也没办法。”季承直接打开车门,把她拖了出去,“一辈子总得有那么一回。”
午后的阳光正好,一群鸽子扑棱棱飞过,将阳光切割成细碎而温暖的小块。悠闲的人群三三两两,他们一冲进去,顿时成为目光的焦点。
行人们纷纷顿足,开始交头接耳:“哎,那个不是……”
“是季承,季氏的老板!他最近好像出大事了,主业丢了,老妈跳楼,红颜知己也死了,红颜知己的老爸还要杀了他,结果反倒被他杀了……”
“豪门可真乱啊,你看他旁边的女人,不是那个假死过的前妻叶沂么?对了,听说季氏博~彩就是她哥哥收购的!叶家现在可不得了,几乎独揽了澳门博~彩业,以后的风向可要变喽……”
纷纷扰扰的议论声愈来愈大,季承却恍若未闻,只拉着叶沂一路向前。叶沂在后面拼命拽他:“哎,你干嘛啊,咱都成猴了,被所有人盯着看呢!”
话音未落,季承突然停下转身。叶沂刹车不及,“呯”地撞进了他的怀里。她抬起头,刚要嗔怪一声,却蓦地丢了呼吸。
日头微微有些偏了,阳光毛茸茸地映在季承身后,显得分外柔和。此刻,他白皙的脸、漆黑的眸、温润的唇全部嵌了一层金色,跳跃着极致温柔的暖意。
他垂眸凝视她,笑容好像天边的云彩,软绵绵地化开,溢出丝丝香甜:“叶沂,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我向你求婚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叶沂中咒一般定在原地。她想回答,可喉咙跟哽了棉花似的,发不出声。季承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我说,叶沂,合作愉快。”
他低低笑出了声:“这么混蛋的话,不改过来,生生世世都会良心不安。”
说着,他拉过她的手,一点一点矮下身去,单膝跪在了地上。四周传来阵阵惊呼,似乎有成百上千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可季承什么都没听见。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的眼里、耳边只有一人:“叶沂,这次我好好问,你好好回答我。我爱你,想要天长地久地守在你的身边。你愿意嫁给我吗?”
***
这是澳门有史以来最盛大的一场围观。除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路人,各路媒体也以最快速度飞快赶了过来。
长~枪短~炮迅速架起,记者们一边伸长脖子看热闹,一边吐沫横飞地直播:“我们可以看到,叶小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现在捂着嘴,应该还没回答。最近这几年里,这两人的经历可谓一段天雷狗血的传奇,如今季承再次求婚,会不会惨遭拒绝?”
“啊,快看!叶小姐点头了!可季先生还跪着,好像不敢接受这个事实……好,现在他站起来了,他抱住了叶小姐!”
“那边,各位观众,快看那边!一个孩子朝他们跑了过来!”
“妈妈!”
叶沂和季承同时转身,只见麦苗迈着小腿,颠颠跑了过来,手里还牵着个硕大的心形气球。不远处,阿菲捧着脸,满眼陶醉。
叶沂弯下腰,把麦苗抱了起来:“宝贝,你怎么来了?”
“阿菲阿姨说,我们以后都在漂亮叔叔家住啦。”麦苗吃吃地笑,“除了要妈妈同意,我也有话要和漂亮叔叔说啊!”
季承的表情突然有点紧张。叶沂不解:“麦苗要说什么话?”
麦苗没理她,只是认真地盯着季承。突然,她“嗖”地探出半个身子,扑向季承怀里:“爸爸!”
季承愣在那儿,半天没有反应。
麦苗瘪瘪嘴:“漂亮叔叔之前说,什么时候我觉得他是最爱我的人,就可以叫爸爸了。最近妈妈给我讲了好多故事,我发现从好久好久以前,漂亮叔叔就很爱我了。难道因为又有了小宝宝,漂亮叔叔又不爱我、不要给我做爸爸了吗?”
“怎么会。”季承的声音很低、很沉,带着微微的颤动,“宝贝,爸爸一直、一直都非常非常爱你。”
“太好了!爸爸!”
“……嗯。”
“爸爸!”
“嗯,宝贝。”
***
电视屏幕上,一家三口紧紧拥抱在一起,容不下一丝空隙。他们身后,宏伟的市政厅沐浴着金光,奏出亘古永恒的祝福乐章。
叶宗凝视着那幅完美的画面,直到下一条新闻切入,才举起遥控器,关了电源。
书桌旁边,助理赵阳轻轻叹了口气:“小姐总算有了好的归宿,先生您总算能放心了。”
叶宗的视线停在黑了的电视上。半晌,他淡淡笑笑:“是啊。”
叶沂有了归宿,他真的了无牵挂了。这世上,好像再没什么与他相关。
赵阳默了一会儿,忍了许久的话还是说出了口:“先生,咱们收了季氏博~彩以后,整个澳门的赌业都在您手里了。外人看着风光,可我总忍不住担心。树大招风,地盘越大,敌人越多。我知道,先生本来志不在此,走到今天都是为了小姐。现在小姐和季先生重归于好,先生,您是不是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
“我早就怎么都无所谓了。”
叶宗转着椅背,望向窗外。夕阳西下,目之所及处,全是金灿灿的澳门。他逆着光,修长的身影漆黑而深重,孤单又落寞。
“小妹和季承离博~彩的圈子越远,我就越不能放手。他们毕竟在这里浸淫多年,得罪了多少人,落下了多少把柄。万一有人回过头找他们算账怎么办?我希望他们能随心所欲,过上单纯的生活,所以就更要留下来,帮他们扫清障碍。”
“先生……小姐由您这样的兄长,真是幸运。”
“不,是我要感谢她。我在这世上早就没什么留恋了,能有她这么个念想,我还觉得自己活的有点意义。”
话音落下,谁都没再说话。时钟滴滴答答转了半晌,叶宗挥挥手:“不早了,你下班吧,不用管我。”
“是,先生。”赵阳顿了顿,说,“您也早点休息,多保重自己。”
说完,他便转身准备离开。刚要出门,手机突然震了起来。赵阳看了一眼,急急跑了回来:“先生,出事了!”
叶宗接过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字,眸色顿时一凛:外资来袭,官方介入,叶氏集团或遭拆分?澳门博~彩地震来临?
“先生!”赵阳疾声道,“这件事绝对是专门针对我们叶氏的!看来,叶氏做的太大,已经有人看不下去了!”
“是啊。”叶宗笑应着,转头去看窗外如血的残阳。
季承和叶沂的血雨腥风已经过去,而他的,才刚刚开始。
正文完